追书网 > 网游竞技 > 陌上花 > 第八十四章 参商不见 下

??听到缓归说话,素辞显然也愣了一愣。

  “楼恕,他可曾承认过你是他的儿子?”

  缓归道:“瑞凌王可承认过你是他的儿子?你为何还要拼死替他做事?素辞,你明知道今天是送死的,却还义无返顾,你明知道他不会在乎你,却还是视他为父,又是为何?”

  “我”素辞呆了一呆,张了张嘴,目光下意识地看向大厅里的瑞凌王。

  他什么都没有看清楚,雨越下越大,眼前的一切似乎都模糊了起来。

  瑞凌王,早已经不在那里了。

  他知道,那里有个逃脱的通道,他的父亲,带着他的兄弟,已经离开。

  而他,不过是枚失败的棋子。

  耳边再次响起那个时而慈爱时而冰冷的声音。

  “如果你这次得手了,你以后可以光明正大叫我一声父王,如果你输了,等待你的是什么,你自己清楚。”

  等待我的是什么,我自己清楚。

  素辞苦苦地笑,苦苦地摇头。

  忽道:“楼恕,你知道我有多羡慕你吗?”

  不理会旁边围着的人,他自顾说着:“我小时候,就一直羡慕你,嫉妒你,不是羡慕你是殿主的弟子,不是嫉妒你那样聪明,我是嫉妒你曾经可以光明正大地叫一声父王,嫉妒你在疼得昏迷不醒的时候,可以哭着求一声父王救我。”

  缓归持剑静静站着,没有说话,脸上连一点表情都没有,素辞又笑了一下:“可我呢,我从小就知道,他是我的父王,是我的父亲,可是我,我连梦里都不敢叫他一声父王。”

  素辞笑:“我还记得,你刚去寒营的第一天,就挺着胸脯跟韦川他们说,我是瑞成王爷的儿子,我父王是大英雄,你们不能这样对我。”

  “那时,我只是惊讶好奇,后来,你每次昏迷的时候都会哭着哀求,父王救救恕儿,我才知道,原来你竟真的是瑞成王的儿子,和我一样,是堂堂王爷的儿子,王爷的——弃子。”

  “可是,我还是很羡慕你,无论被打成什么样子,你都敢大声说,你是瑞成王爷的儿子,每次看到你因为这样的话被打,你知道吗,我都嫉妒得要死,我懦弱,我没有勇气光明正大地说我是瑞凌王的儿子,我看着你那样勇敢,我就嫉妒。”

  缓归依旧侧头站着,背对着瑞成王,没看到瑞成王脸上阴晴不定的表情,这个时候,他也根本就不想在意王爷是什么表情。

  素辞却看得清楚,目光从瑞成王脸上划过,朗声大笑起来,笑声里夹杂着孩子般的苦涩。

  “楼恕,你说,我们这样,值得吗?为一个根本就不承认我们的爹,一个早就把我们抛弃,把我们视作草芥的爹,去拼命学本事,去拼命让自己变得更优秀,只为了他们能赏赐一点多余的怜悯,心甘情愿忍受着折磨侮辱,却拼尽了全力地护着他们,护着他们爱着的孩子,值得吗?”

  值得吗?

  缓归没有说话,只持剑的手微微地颤抖,浓密的睫毛一颤又一颤,遮住了他眼里的情绪。

  素辞自嘲地一笑,身子忽然腾空而起,闪电般直奔瑞成王而去,眨眼间手中的匕首已经逼到了瑞成王的脖颈处。

  素辞的嘴角露出一抹嘲弄的笑,然后在下一刻,这抹笑容就僵硬了,匕首停在离瑞成王脖颈还有一寸远的地方,一柄冰寒透骨的剑却已经刺进了他的腹中。

  缓归站在瑞成王的身边,一手握着剑,一手伸开护住瑞成王,目光冷峻地看着素辞,抿着唇没有说话。

  冰痕不染血,鲜血一滴滴顺着剑身落在地上,素辞怔了一下,忽然放声大笑起来,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指着瑞成王,上气不接下气地问缓归:

  “楼恕,我早就说过,你傻透了,从来没见过你这样傻的人,你还护着他?他早就不要你了,他就是把你当仇人一样地折磨着,你居然还护着他?哈哈哈,你真是,傻得无药可救了,你忘了当初刚进寒营的时候那一百鞭子了?忘了当年疼得哭都哭不出来的日子了?忘了丁远死后,你喊父王喊得嗓子都哑了?可是他呢,你心心念念的父王呢?他可曾出现过一次?你哀求他去救你的时候,他可有想到过你一分一豪?楼恕,你真是,天下最大的傻瓜。”

  缓归的剑收回来,他紧咬着薄唇,极力控制着手臂的颤抖,一言不发地听着素辞的嘲笑。

  慕容焯成微微侧头,看着那眼神平静的少年,心里一阵阵锐痛,情不自禁地抬起手,想揽一下那单薄的肩膀,想跟他说一声,不要难过。

  手抬起了一半,还是垂了下去,慕容焯成静静转过头,他没有按照诸葛沧海的示意退出这个危险的地方,还是负手站着,所以很清楚地听到了身旁的少年清晰的声音:

  “不管瑞成王怎样待我,我都是瑞成王的儿子,只要有楼恕一条命在,就决不允许任何人伤害瑞成王。”

  笑得有些癫狂的素辞忽然停了下来,怔怔看了缓归一会,苦笑一声:“楼恕,你一直都比我勇敢,我再怎样嫉妒,都比不过你。”

  嘈杂声再次响起,门口似是有人吵闹着什么。

  素辞知道,那是什么。

  他一直都知道。

  只是,不去面对而已。

  他什么都了解,只是,太在乎而已。

  “素辞”

  那个少年,在叫他,站在他面前,用别人都听不见的声音,在叫他。

  “放下你的刀,从此这世上再无素辞,你会活着。”

  握着刀的手臂不住地颤抖,脸上的表情僵硬着。

  缓归静静看着他,背对着他的父亲和师父,背对着所有要将这黑衣男子生吞活剥了的人,道:“你不会死,放下刀,我用丁远的安息来发誓,你,不会死!”

  “我,不会死?”

  素辞顺着缓归的话开口,自语一样,笑,“楼恕,你这些年,保下了多少人,他们,又是如何待你的?”

  那么多年,你救下的那些人,那么多人,是如何待你的?

  你,还不肯对这个世界产生怀疑吗?

  “我不在乎”

  浑身浴血的少年云淡风轻地开口,睫毛轻轻颤了颤,恍然间好似当年那个怯生生看着他们的幼小孩子。

  那个叫他们哥哥,偷偷给他们送吃喝,帮他们躲着刑罚的孩子。

  他说:我不在乎。

  

  原来,是这样。

  素辞仰头,任雨水顺着脸颊流下来。

  原来,他不在乎。

  不在乎,所以,他只做他认为自己该做的事情,只做,他自己想做的事情。

  而得失,从来都不在他的计较之内。

  他只要,保护他在乎的人。

  而那些人在不在乎他,他不是不计较,他是,从来都没有考虑过。

  所以,他才总是那样淡淡的神情,那样平静的眼神,那样,从容不迫的风度。

  而这一切,自己,都没有。

  只因自己,在乎的太多,想要的——太多。

  回廊都隐在了雨幕中,透过模糊的眼神,黑衣的男子看着那红漆的栏杆,仿佛看见那个奔跑过来的小小身影,身后的布衣女子追着,轻声喊着:“别跑,别跑,别吵到王爷。”

  那小孩子回头笑着:“娘亲,王爷不就是我爹爹吗?我要去找爹爹。”

  爹爹……

  那女子追上他,抱着他离开,泪水洒了一路,洒进他的脖颈间。

  她说,孩子,他不是你的爹爹,他是你的主人。

  不是的,娘亲,那为何其他人可以叫他父王,叫他爹爹?

  不一样的,孩子,他身为女奴的娘亲说,他们,是王妃的儿子,是王爷堂堂正正的儿子;

  而你的娘亲,只是一个身份低微的婢女,是个——女奴。

  女奴生的儿子,永远都只是奴隶。

  他,永远都不是你的父亲。

  

  永远都不是,只是你的主人,永远都不可能是父亲。

  可是,他却一直——都不甘心。

  一直一直,都不甘心,哪怕,是到现在。

  素辞后退了一步,看着缓归,忽然笑了起来。

  他一直都是嘲讽冷峻的笑,第一次笑得像个孩子般,轻声叫缓归:“恕儿”。

  恕儿,年幼时曾经很多次,在一天的训练结束之后,他和丁远逗着那个粉妆玉琢的孩子,叫他“恕儿”,让他叫他们哥哥,那时的日子,那样苦,可是,又那样的怀念。

  只因在他们之后的生命里,再不会有那样充满苦难又充满情义的时光。

  他看着缓归,看着那第一次见时才年方四岁的孩子,轻轻地笑。

  “恕儿,丁远死的时候,你哭了那么久,哭得嗓子都哑了,二四哥如果死了,你会不会为二四哥哭一场?”

  缓归静静看着他,没有说话,只眼神里有他从未有过的期待。

  素辞想,傻孩子,真是个傻孩子。

  他继续笑:“我倒是忘了,丁远死后你就不会哭了。”

  “傻孩子,连哭都不会了,难过的时候该怎么办?”

  “既然不会哭,那就也不要难过了。”

  “恕儿,听二四哥的话,好好活着。”

  “恕儿,好好活着。”

  “二四哥,不后悔!”

  “这是我自己的选择,就和你当年的选择一样,所以,不会后悔!”

  不会——后悔!

  

  嘈杂声终于到了近前,为首的男子朗声喝道:“暗卫素辞,以下犯上,试图刺杀瑞成王,处以凌迟,行刑。”

  素辞回头,看着那人,看着那人身后锦衣玉服的男子。

  他的主人,他的——父亲。

  他笑,满脸嘲讽的笑。

  抬脚,向前走去。

  “二四哥……”

  素辞身子一僵,猛然回头:“恕儿……”

  他沉浸在那已经十年都没有听到的称呼中,自从那个小伙伴走后,就再也没有人用这样温和柔软的声音,叫他“二四哥”。

  冰痕没胸而入,穿透了胸口。

  片刻的惊愕之后,素辞就明白过来,开怀一笑,伸手想去拉一下缓归,身子却已经倒了下去。

  冰痕铛地落地,缓归上前一步,跪在素辞面前,紧抿着唇看着他,素辞抬起手,像小时候一样摸摸缓归的头,展颜笑笑。

  “恕儿,别难过。”

  缓归依旧沉默,素辞拍拍他的头,嘴角缕缕鲜血流下来,目光掠过那熟悉的身影,再掠过站在不远处的瑞成王,微微一笑,声音渐渐低下去,缓归跪近了一步,听他低声道:

  “恕儿,你比二四哥要幸运得多,起码……你的父亲……从没有把你……当做棋子……来利用……”

  暴雨滂沱而下,瑞凌王愣愣看了一会,忽然对身旁的人喝道:“还愣着做什么,凌迟,没听见吗?”

  “王爷”那人张张嘴:“人,人都死了……”

  “死了怎么了?”瑞凌王怒道,“死了也是罪人,该什么罪就什么罪,拉过来,凌迟。”

  缓归跪在素辞身旁,低着头一言不发,任别人将素辞带走,熟悉的血腥气一阵阵传来,他一手撑着地面,腹中翻涌,努力压制了几次,终于放弃,弯下腰,呕吐出声。

  瑞凌王没看那血腥的场面,转头指着缓归:“将他带过来,竟敢私自杀死重罪的暗卫,本王倒要看看,他有几个胆子。”

  几个人快步过来,缓归却似根本没有感觉到,只撑着手臂,不住地呕吐。

  鲜血,顺着唇角丝丝滑落。

  几人就要抓住缓归的肩膀,忽听一声断喝:“住手。”

  几人吓得一松手,瑞成王站在他们身后不远处,眼神冰冷。

  为首的男子忙施礼:“王爷,下官奉圣上之命,来捉拿谋反逆贼。”

  慕容焯成脸色黑得像头顶的乌云,一句话没说,那人却已经感受到了浓烈的怒气,不由打了个冷战。

  “王爷,暗卫不能私自杀死重罪的暗卫……”

  他还没解释完,就听见瑞成王冰冷的声音,在暴雨里格外的清晰有力。

  “本王说了,不许动他!”

  “谁敢动他一下,本王要他的命!”

  那人一愣,瑞成王却已经不再说话,只静静看着跪在暴雨中的少年,豆大的雨点打在他背上,他却一动都没有动。

  似乎连胆汁都吐出来之后,他就一直跪在那,单手撑着地,单薄的脊背对着他们,仿佛失去了灵魂。

  瑞成王不由自主向前迈了几步,全身淋在雨里,站在那少年身边,良久无言。

  嘈杂声渐渐消散,雨声却越来越大,整个天地都是一片晶亮,不远处那一滩鲜艳的红色,被雨水冲刷过,血腥气却一直弥漫不散。

  那样熟悉的气味,他幼年时,每日每夜都必须去习惯的气味。

  在寒营半年之后,他就学会了时刻提防他的同伴。

  哪怕是前一刻还对他笑的孩子,下一刻,就可能将匕首刺进他的胸膛。

  他要活下来,他逼着自己去还手,逼着自己,去做他厌恶至极的残忍事情。

  唯独他最初认识的两个孩子,和他一起由韦川亲自教导的孩子,从未将刀剑对向他。

  那样寒冷彻骨的地方,也曾给予过他稀薄的温暖。

  而这温暖,在这一刻,终于,全部烟消云散。

  他珍藏在心里最深处的回忆,随着那血腥气味的淡去,一点点,不见。

  雨幕中的少年抬起头,他想看看前方,不知道要去看什么,只是,本能地想去看看,想去,抓住点什么。

  他什么都没有看到,他的眼前,已经是一片模糊。

  撕心裂肺的疼痛一波波袭来,他的胸口、四肢、额角,都被淹没在无边的痛楚中。

  失去意识的前一刻,他想,有一天,他也定会经历这样的场景。

  素辞,有一天,我也会这样地去陪你和丁远。

  千刀万剐,挫骨扬灰!

  只不过,是迟早的事情!

  只不过,迟早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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