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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一个艳阳天。
婆婆帮梅露收拾衣物，不时地用衣襟擦眼睛，小大衣，花棉袄，又拿出一件新衣对跟在她后面转悠的梅露说：
“露儿，试试这件衣服。”
“要过年了吗？婆婆。”
梅露满脸喜气，天真地望着婆婆。过年是她最喜欢的事，有炮竹放，有好东西吃，有新花衣穿，还能得来许多的压岁钱。
“不过年，露儿，回家了要听妈妈的话。要帮着妈妈做事，不要调皮。啊？”梅婆婆说着说着，眼泪象开了闸似的。
梅露愣住了，要回家？跟妈妈回家？她望了望站在那儿的妈妈。又望了望蹲着帮她穿衣流泪的婆婆，她明白了，她要离开她从来没有离开过的婆婆。
“我不穿花衣，我不要回家。不要，婆婆，嗯……嗯……”梅露三把二把扯下衣服，摇晃着婆婆的胳膊哭求着。
“好孩子，跟我回去。”妈妈走过来拉着她的手说。
“不，我不要妈妈。我不回去，不回去。梅露恶狠狠地挣脱薛映月的手，尖声叫着飞快地跑出房门穿过院子。
”露儿——“梅婆婆和薛映月一起追了出来，梅露连影子都没有了，她们面面相觑。
”怎么办呢？车快来了。“薜映月看看腕上的表，焦急万分。
”今天不走，好不好？“梅婆婆满心欢喜，她巴不得苦命的媳妇多住几天。
”妈，雪儿和小林还托在邻居家呢，来了四天了。还不知家里怎样，不行，今天一定要走的，妈，您快帮我找找她。“
”唉，好吧。你去东头找我去西头找。“
婆婆和薛映月分头行动。
梅露躲在晒场上的草跺里，听见婆婆的喊声，伸出头来，悄悄地向外看，只有婆婆一人，待婆婆走近时，她出其不意地从草跺上跳到婆婆的面前，婆婆被这”从天而降“的人吓得倒退三步，定眼看清是梅露，才抚着心口说。
”坏丫头，你怎么钻到这里来了？看你头上草乎乎的，快跟我回去。“伸手帮她摘头上的草渣，拉着就走。
”不，婆婆，我不回去。我不跟妈妈回去。“梅露抱着婆婆的腿，跪在地上，仰着头，眼睛凄切切地望着婆婆。”我再不调皮了，我听您的话，婆婆，我不回去……“
婆婆的眼圈一红，抱起她，紧紧地抱着，生怕别人抢走了似的，嘴里喃喃动着：”好，不回去，露儿不回去……
梅露听见婆婆答应了她，抱着婆婆的胳膊甜蜜地叫“好婆婆，亲婆婆”且“叭”地一声在婆婆的面颊上亲了一口，梅婆婆已是泪流满面。
她们一老一少回到家中，薜映月满脸汗水正在家里捧着水瓢咕嘟咕嘟地喝着水，看样子也刚到家，梅露一进门，薛映月惊喜地把瓢一丢，伸手去抱她，梅露机灵地一闪身躲到婆婆的背后，两眼怯生生地看着她，就象看见鬼一样，薛映月心中一阵难过，但还是佯装笑脸：“露儿，让妈妈抱抱。”
“不，您要带我回去的。”
“我不带你回去，我带你去买洋娃娃，好不好？那娃娃穿着解放军的衣服，还背着小枪，让他站在门前，来了陌生人，他就会说：‘站住，不许动。’好玩着呢。”她说。
“真的吗？他认识我吗？”
“当然认识你，你和我一起去买，他就认识你啦，不然啊，他就不让你进门。”
梅露睁着乌黑的大眼眼，盯着薜映月，好奇怪的娃娃呀，她从来没听说过，还有这么好的玩具？在她的玩具世界里：有青蛙、泥鳅、麻雀、纸飞机……可从来没有背枪穿军装的玩具。村里狗娃的爸爸是解放军，回来时给狗娃买了个软软的一捏就“叽叽”叫的橡皮娃娃，狗娃神气得很，连碰也不许她碰一下，为此，梅露还和他干一架，梅露多么希望有一个娃娃玩具，现在机不可失，孩子是不会分析谎言的，梅露急不可待地问：“现在就去买吗？”
“嗯，现在就去买。”
“那我们快走吧。”
薜映月的谎言成功了，看着梅露那股高兴劲，梅婆婆欲言又止，她的孙女，她的命根，她的欢乐，全要飞走了。从嗷嗷待育的婴儿，到这活蹦乱跳的顽童，她费了多少心血啊，可现在，现在……哎
梅婆婆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一种从来未有的怅惘从心中升起，她默默地看着欢笑的孙女，忙碌着的苦命的儿媳……
婆婆和薜映月并肩走着，两人都默默无语，相逢匆匆，别时戚戚。
“妈，您回去吧。天不早了。”薛映月站住了。
“嗯，你要多注意身体，看你的脸色多不好，不要太难过，一切都会好起来的，露儿这丫头我从小娇惯了她。回去后，她会不习惯的。”
“妈，我现在的情况很不好，她回去以后，跟我一定会受许多磨难，让她适应适应，对她也许有好处。”
“婆婆——”梅露举起一颗湿淋淋的水草兴冲冲地跑过来。
“婆婆，您看，鸭脚板生出来了，秧田里有好多好多，等我回来带我去捞，好么？你不是说猪最爱吃么？”
婆婆看了看梅露，那天真的模样，那惹人疼受的模样……婆婆一把搂住她嚎啕起来。
薜映月扭过脸，悄悄地用手娟擦着眼，梅露被这突如其来的动作愣住了，转念一想，她仿佛明白了什么，于是像小大人似的搂着婆婆的脖子安慰道：“婆婆，我买了洋娃娃就回来，您知道吗？他能看门呢！等买回来了，我不玩，让他帮您看门，好吗？”她擦了擦婆婆脸上的泪水。
“妈，我们该走了，您回去吧，您要多多保重，有机会我们回来看您。”薛映月拉着梅露的手，而梅露却感到手被握得很疼很疼。
婆婆怀里掏出一迭钱说：“映月，这50元钱拿去用吧，这是我攒下的。”她把钱塞进了薜映月的衣袋。
“妈，这怎么行，我们这几年情况不好，没有给梅露寄一分一文，怎么好意思拿您的钱呢？您留着自己用吧。”薛映月掏出钱又要塞给她。
“映月，不要推了，钱虽少，但也是我做妈的心意，拿着。”梅婆婆不容推却的口气使薛映月收下了钱。
“妈，你回去吧，我们走了。”说完，提着包拉着梅露走了。
梅婆婆象一座塑雕一样站在那里，望着一步三回头的梅露，她一动不动，泪水顺着她面颊上的纹沟流着、流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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