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时分,两人一前一后地走到了荀园南边的一座偏僻花园里。大树的浓荫笼罩着假山凉亭,花园里有几亩芍药花田,一排排花随风翻卷着花浪,蜜蜂蝴蝶嗡嗡嗡的飞舞着。满园的浓香熏得人们都有些醉了。
两个人相对而立,打量着对方。他们自然认识对方,距初次见面已过了五年,碧云观的匆匆一瞥,此时再见,都从少不更事的孩子变成了年青人。都不禁有些感慨着世事变幻。
南花园空旷无人,凉亭四面临风。两人面对,显得光明正大。
绝色美人抬起面庞望着对面清秀却深沉如海的男子。心砰砰直跳,有些惊恐,又有些害怕,还有一种隐隐的兴奋感。像被对方的威慑气势压得透不过气,又像是面对着巍峨巨山时的内心摒发出的挑战感。
小雨一向有些怕崔悯。这人外貌像纤秀贵公子,内心却钢强,像一把收敛了锋芒的刀,有一种含而不露的危险。她看着他,就不知不觉得提高警惕悬着心。脸上却反而放柔了表情,浮现出笑意,声音也绵软多了,带着一种娇柔婉转的韵味。于秀姑先生说过,女子柔顺时最美,最容易激发他人的同情心和保护欲。她一直就是这么学的。
这时候,她美如芍药的艳丽脸庞上也带着一种胆怯又柔弱的神情,看着崔悯。这不是假装,她对这个清秀又危险的少年感到迷惑。她揣摩不透他,又有种好奇。年少莫艾,这位少年高官,不单是公主车队里的妙龄女子们爱慕,连地方上县上来拜会公主的夫人小姐们都很有好感。这种又畏惧又着迷的心态,真不是假装的。
小雨心如鹿撞,微侧着头,脸蛋如娇羞的水仙花般纯洁优美。崔悯的眼光却冷冰冰、轻飘飘地从她脸上掠过去,仿若未见。
小雨深施一礼,露出谦卑恭顺的笑:“崔大人,好久不见了。小雨是专门来跟崔大人打招呼的,多谢崔大人以前的救命之恩。”
崔悯平静地审视着她。
“当年崔大人救了姐姐,也等于救了我。我也和姐姐一样很感激。这份恩情我一直记在心间,也一直想报答崔大人。现在,我发现了一件对崔大人有利的事。特意来找崔大人,想跟崔大人合作。”小雨娇笑着说,鼓起勇气,抬起一双妩媚的大眼睛,主动地看向崔悯。
合作。与崔悯合作,无疑是与虎谋皮,饮鸩止渴。这个人太聪慧太厉害了,她担心她与他合作会被他吃得连皮都剩不下,不能继续控制这件事的方向了。但今天明前的无情训斥激怒了她,使她主动地来找崔悯。只有这个人有能力打击明前。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是明前逼她的。
崔悯站在凉亭旁的树影下。俊面含威,冷目如电,冷眼打量着她。神色淡淡的:“不必多礼,程雨前姑娘。有话请讲,崔某听着。”
程雨前姑娘!一句话如钢刀般直刺小雨的心,刺得她平静的面容顿时崩裂。她面容大变,满脸骇然,嘴唇颤抖,差点惊怒得摔倒了。
程雨前。这个名字有多少年没有听到过了。为了不刺激范相爷和范小姐,不使别人回忆起她是劫匪程大贵之女,她早就改姓,跟随母亲姓李,叫李小雨。早就忘记了她最早的名字是“程雨前”,这才是她的真名啊。今天,猛然间被崔悯喝破她的真名“程雨前”,那种深藏在心底的屈辱和不甘都猛然浮出水面,蹿上了心头。她像被人当场打了一巴掌。
好厉害的崔悯。她本来想学着姐姐那种稳如泰山的架势,主动跟对方见面谈判,没想到对方一句轻飘飘的“程雨前”就激得她热血上涌,怒发如狂。这些年精心学习的贤惠文雅都不见了,只剩下了一个愤怒、郁结、痛苦的、快被这个肮脏世界逼疯的少女。
一瞬间,小雨杏眼圆睁,怒目而视,放弃了原来的打算,不装了。在熟知她们姐妹俩过往秘密的“熟人”崔悯面前,不需要像在外人面前装出楚楚可怜的无辜少女模样。他不吃这一套。在小时候初次相会,就命人直接掌掴两姐妹,崔悯恐怕是这个世上唯一见过她们姐妹俩最落魄,最低贱时的样子,也最能抓住她们的软胁处。在他面前,她们姐妹俩都“装不起来”。
所以,他单刀直入,一句话剥开了她的“画皮”。别在我面前装,说真话。这个人看似厌恶透了她们姐妹,一点也不与她虚与委蛇。
话说回来,她们姐妹俩也恨透了这个崔悯。拿她们姐妹的悲剧当垫脚石往上爬,把她们姐妹俩的人生弄得乱七八糟。如果有一天她得了势,最先想杀掉出气的就是崔悯,其次才是范明前!
她猛然抬起脸,撕掉骄柔羞怯的假面具,绝色面容上显出怒容,发怒了:“我才不姓程!我才不是程大贵的闺女。你别叫我程姑娘。要不是你当初随随便便地判案子,我怎么会落到这种境界?你害苦了我,我根本就不是程大贵的女儿。”
——什么?崔悯还未反应,他身后远处的看唇形读话语的柳千户和姜千户对望一眼,差点拍手叫好了。车队的锦衣卫也监视了范家几天,就发现范明前和程雨前吵架闹翻了。刚想去打探下原因,这丫头就主动跑到锦衣卫同知面前告状了。
真有意思,真可怕。得罪什么人都不要得罪女人,尤其是漂亮的女人。
崔悯也是眼光一亮,心里咯噔一下,差点没一把抓过程雨前命令她快说!
这件案子已经快成了他的心病,多年来一直耿耿于怀。这些天,重新看到范明前、程雨前这对奇怪姐妹在他面前晃荡,就像是挖了他的心一样难受,真憋得他快绷不住了。五年来,只要有空闲,他就像一个不断回忆往事的老人般强迫着自己反复查案宗,派无数人走访豫西小山村和陕北程氏老家,到处追寻着案件的蛛丝马迹。但时间却隐盖了一切,毫无线索,全无破案契机。今天,程雨前竟然跑来告状,真是天赐良机,怎么不由得他大喜。
锦衣卫高官直奔主题:“你有什么证据?”
“证据?”小雨像被戳到了痛处。如一只受伤的张牙舞爪的小兽,对着锦衣卫同知露出尖利的燎牙。她怒气冲冲地嚷道:“我不是锦衣卫,我怎么有证据?你才是锦衣卫,侦缉破案不是你的本职工作吗?为什么要向我这样的弱女子要证据?我要有证据,早就告御状告到皇帝面前了,告你玩忽职守渎职亵职。你们的眼睛都瞎了,看不到我长得比明前美貌多了,更像南方第一美人王夫人。体型也更像南方人。那个李氏为了保护她亲闺女,故意颠倒黑白,认明前做相爷女儿认我做闺女。她对明前比对我好得多,这就是明显的证据啊。你还不去追查,逼出李氏的实话。还问我要什么证据?!”
崔悯的眼底露出了一抹失望。没有证据,只有猜疑。
没用。哪有以“猜疑”当做呈堂证供的?这案子还是个死结。这么多年来,他想出了个笨办法,慢慢地等着她们姐妹俩长大,看她们的长像。但到现在已经长成型的两个人。小雨长像只像王夫人五分,雪肤、大眼,花容月貌,窈窕身姿。都是绝代风华的大美人。绝色是绝色,却是不同类型的美貌。而范明前却长得端正中直,像清俊的范相爷五分。真是糟糕,各自像父母五分。这算什么事。只要小雨和已故王夫人没有七、八分以上的酷似。这案子就翻不过来!
这正是他做的铁案啊!令人恶心坏了。多少刑官害怕被人翻案,而他却是心甘情愿地想翻案,也主动去复查了。却死也翻不过来。真是造化弄人。
小雨瞧着他的神色,心里渐冷,眼泪也扑簌簌地落下。一腔悲愤地道:“都是你!是你,害得我变成这种倒霉样子的。你为了升官发财,没确定真相就匆匆忙忙地定了案子。却把我害成了这种样子。如果你想压下这桩冤案不重查,我就日日夜夜地诅咒你,诅咒你和范明前两个人都不得好死!她抢了我的父亲,抢了我的家世,还有我的嫁妆夫君,甚至抢走了娘对我的疼爱。把我弄得一无所有。而你是造成这一切的始作俑者。这些都是你的错,是你欠我的,所以你必须去查。”
姜千户听得直皱眉。这个小姑娘还是天底下第一个敢威胁锦衣卫同知的呢。有骨气,但太可笑了。他走过来,喝斥:“你敢威胁锦衣卫同知,好大的胆子……”
小雨再也忍耐不住,放声大哭,边哭边骂道:“我就敢,我就是来威胁你们的。如果你们不去复查这案子,我就自己去查,我还要弄得满天下都知道。我要去找益阳公主告状,去找我的未婚夫小梁王说清楚,我还要去找所有的官府衙门告状,我要天下人都知道,你这位锦衣卫高官是怎样渎职欺侮我这样的弱女子的。让你名声扫地。看看咱们谁丢得起这个脸?反正我是不想活了!”
——真是滚刀肉的泼妇。小小年纪,就知道一哭二闹三上吊,撒泼打滚要人命了。果然有其母当年的风范。
而且,她比其母更占便宜的是,她是个羸弱可怜的绝色大美人!一个倾国倾城、天香国色的,卷入了奇妙案子,身世成迷的大美人。这份能量可不小。她没有本事成就事,却有本事祸害事。如果真的撒泼闹将出来,向京城的刑部衙门告状,或者到朝堂里的高官,市井里的文人墨客处求助。还真的没有几个大衙门,高官,文人墨客和市井之徒们,能挡得住这种绝世大美人的哭诉哀求的。一定会闹得满城风雨,成为本朝第一奇案!
这丫头是个说出来做得出来的小泼货。她豁出去不要命了,还真是个大麻烦。除非一刀杀了。姜千户直皱眉头。
崔悯神情平淡,没有动气,心里却急速地转动着念头。他的思绪忽然不经易地飘远了,冷刹刹地想起,当年范明前从他手里抢救下这对母女时的情景。
——报应来了!
崔悯眼里透出森寒,心中几乎大笑了。这就是报应。真想看看那个自傲心善的范明前知道这种情景是什么模样?问问她后不后悔自已力抗东厂保下这对母女的性命?那一定是很有意思的事。她小时候拼命保护的小妹妹现在却在往死里整她!呵呵。他的义父早就教过他,这年头好人都会早死,祸害却活得逍遥自在!只有恶人才有恶意恶毒心劲去破坏美好毁灭一切。果然是诚不欺我。好人都要死绝了。
范明前完了。
“够了,住口。”崔悯不想再看这场闹剧了。他凤眼微闪,脸上现出冰霜般的笑意,幽幽地说:“程姑娘,你说想重查案件便能重查?你把我锦衣卫衙门和刑部衙门当做什么了?想来就来,想踩就踩吗?你知道吗,在我朝和历代前朝,即使真有冤假错案要重查,要告官府。也得先打提告人或苦主二十大板,以示官威与朝廷不可侵犯!你既无证据,也无有力的官宦作保支持你上诉,一个劫匪之女,凭什么要我翻案重审?就凭你的猜疑?”
他轻蔑地一笑:“……天底下的大牢里,关押的都是喊冤叫屈的好人呢。”
“就凭我自己!”程雨前也猛然抬起头,眼里冒出了熊熊怒火逼视着锦衣卫同知。她眼露绝决,握紧双拳,却浑然不惧,内心似乎有一把火在燃烧着她,把她烧成了灰烬。
她咬着牙一字字地说:“——就凭我。我确信我就是范相的亲女。我可以感觉到我与范丞相有血缘关系,冥冥之中的这种亲缘关系密不可断。所以,我可以用我的性命来作保。如果重新翻案后查出是我错了,我就以命相抵,死在你面前!因为我敢向神明发誓自己就是真的范氏女,我就是范勉的女儿,未来的梁王妃。如果有说错认错,我就遭五雷轰顶!”
——这是一场赌博。
——这是一场豪赌。
赌赢了荣华富贵,名声家世全得。最不济的范相事发,嫁不成梁王,也能做名扬天下的清流忠臣之女。头顶着忠烈亡父的声名,拿着四百万两重金,远走高飞地过隐居生活。说不定还能被清流保护,嫁入清流,成为权势两得的忠烈之女。
赌输了,她就宁可去死。反正现在以她的处境,比死也好不到哪儿去。低微的身份,倍受最亲的人欺骗辱骂,范相发疯似的要上书,范明前执迷不悟地挟持着她共赴死路……这一切一切都快要逼疯她了。还不如奋起一搏,尚有一线生机。
这发下的重誓,使旁边偷听的两位千户都变了脸色。以命相抵。这个誓言够重够狠够不留退路的。这个程雨前难道真是范丞相的亲女儿?他们锦衣卫搞错了?两个人的脸色都不好了。
崔悯面色阴晴不定,也在急速掂量着事态。
“你不敢跟我打赌吗?你害怕你也判错了案子?”程雨前眼里露出了咄咄逼人的挑衅锋芒,仰着头,怒目瞪着同知,甚至壮起胆子逼上一步:“如果我赢了,最后查出范明前是假货,我才是真的范家女。那么你这个锦衣卫同知就是当年判错案子制造冤假错案,为虎作伥的凶手!我要你亲口承认你做错了,当着天下人的面,跪在地上给我磕头请罪。”
“——你敢吗?你敢跟我打赌吗?你怕输不起吗?”
崔悯脸一热,脸颊嫣红,黑目却亮得刺眼,放射出咄咄的火焰。他郑重其事地看着雨前,审视着她,有些蔑视她有些可怜她,又有些佩服她的。似乎终于把她当成了平等对手。
“我赌了。如果我当年审错案子,我崔悯就给你公告天下,跪地陪罪!”
(ps:呼呼呼~~~雨前终于出大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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