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雄县知县崔呈秀一直觉得自己是个聪明人,他自觉思维与常人不同。
赵南星,一个被罢官近十年的吏部侍郎,已被人淡忘。崔承秀不同,当他听闻赵南星南下将路过雄州时,便开始大动作。他将城里的富户召集起来,喝令他们在那日到城外施粥。
衙门书记李藩不解问道:“知县大人,这赵南星早已不在朝中,此举有何用?”
崔呈秀笑道:“李藩,你知道为何我是知县,而你只能做我的谋士吗?”
“知县比属下聪明百倍。”李藩恭维。
“不错。”崔呈秀得意地道,“小小雄县岂能施展我的抱负。我的未来在京城,在皇上跟前。别人只看到眼前,我看到的是将来。常人只知赵南星只一普通布衣,却不知他名声极旺,朝野内外将他与邹元标、顾宪成并称‘三君’,朝里荐他复官的呼声从未断过。”
李藩献媚道:“大人果然不同寻常人。为何不直接向他进献财物呢?”
“他是君子,若见我雄县施粥之盛况,自会将我记住。若我进献财物,只怕不但不收,还会招来痛骂。”崔呈秀道,“所以面对什么样人要使用什么样的办法。”
“只是如今首辅乃浙党领袖沈一贯,齐楚诸党亦俱占据朝中要害。他们对东林党人向来极力排挤,恐要复官,也非易事。”
“呵呵,一朝天子一朝臣,多做些准备总没错。再说了,这施粥我一文银子不用花,何乐不为。”崔呈秀狡黠笑道,“李藩,你找些衙役,化成乞丐混在其中。盛况,我要一场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施粥盛况。象赵南星这类人物,只有盛况空前才能让他感动,牢记我崔呈秀。”
年前,老友汤显祖邀约赵南星往洪州观看新剧《牡丹亭》,同被邀的还有以右佥都御史,总督漕运巡抚两淮的李三才,东林书院的顾宪成、高攀龙等汤的至交好友。
小女儿赵点唇乃中年所得,甚为宠爱,此次缠着要同行,只好同意。
大年刚过,他就抑制不住激动的心情,前往洪州。
“老爷,前面是雄县县城。”赶车的陶伯道。
已十四的赵点唇不失顽皮,打开帘子,探头望去,喜道:“爹,好多人哪!”
赵南星“呵呵”笑道:“与我何干。人走茶凉,谁会记得我这一介布衣。”
马车两旁骑马二少年乃他义子赵轩峰、赵轩宇。两人相互望望,握紧腰间宝剑。他二人喜好习武,会些武功。
“峰哥,宇哥,你俩可要时刻戒备,忌恨爹爹的坏人很多的。”点唇像是开玩笑般。
“休要理会,呵呵。”赵南星道,“谁还会忌恨我这个糟老头。”
轩峰、轩宇点头,手已握在腰间剑上。义父天下闻名,虽无官职,却有很多人忌惮他的东山再起,忌恨之人何止一二。何况吏部任职时,得罪诸多人,恨之入骨者甚多。
探子来报后,崔呈秀率李藩及几名衙役急忙向前迎接。见到马车便跪地行礼:“雄州知县崔呈秀恭迎赵大人。”
车中赵南星苦笑对女儿道:“没想到还有人记得为父。”打开帘子,道:“侪鹤不在朝中多年,只一介草民,崔大人无须多礼。往洪州路过雄州,不敢叨扰,还望崔大人勿要张扬。来日方长,后会有期。”说完,放下帘子。赵南星字梦白,号侪鹤。
崔呈秀怎会轻易放行,跪地不起,“我雄县正在给周边难民施粥,还请赵大人不辞辛劳,随卑职共同见证这一盛况,让卑职恭听教诲。”
赵南星生性豁达,最喜爱民之官员。听得此言,好奇地下了马车上前将崔呈秀扶起,见他额宽面厚,尽显仁厚之相,笑道:“难得崔大人菩萨心肠,侪鹤便观望一番吧。”
赵点唇已随着下车,见前方已热闹纷繁,按捺不住,催促道:“爹,我先去了。”
赵南星忙叮嘱:“不要乱跑。”然后对崔呈秀道:“走,崔大人。”
雄县的富户们得到县衙指令,纷纷熬了粥到这城外,有胆小者恐知县骂不尽力,还带来馒头。早已候着的乞儿们在衙役的监督下排着队,端着碗,慢慢前行。拿到粥的赶紧喝完,又跑到别的队伍后排着。
“崔大人功德无量!”
“崔大人造福百姓,是个好官!”
一时间,夸赞崔呈秀的口号响遍。
“必有大官巡查。”队伍中的魏四心想。果不其然,很快便见那知县陪着位褒衣博带,俊朗清秀之年长儒生缓缓走来。
“外甥。”排魏四身前的老乞者猛然喊道,指着几个手持打狗棍正走过的乞丐。
那乞丐回头望了眼,没有答应,转头随那几人继续前行。
老乞儿又喊了声,但他这次连头都未回。“这个小畜生,加入丐帮就看不起叔了!”
魏四推他向前,“也许有事。”说完,好奇心起,望向那几人。他们与另几位交头接耳几句,然后分开散去。大家都在排队等粥,为何他们没有呢?魏四注意到他们都去了那些衙役附近。
“碗。”施粥的富人大喝声,已轮到魏四。
他忙伸碗过去。富人被逼着来施粥,本就一肚子火,舀勺里的粥往下一倒,尽倒在魏四手上,碗落地而碎。
“臭要饭的,连碗也端不住。”那富人先一步大骂捂手喊疼的魏四。
魏四火冒三丈,扬拳欲打。
“明明是你不对,为何还要打人呢?”从旁走来位小姑娘,莺语清脆,正是赵点唇。
魏四转头,道:“是他烫了我,怎是我不对?”
点唇姑娘俏嘴一扬,道:“看你长得五大三粗,不缺胳膊缺腿,为何不好好在家种田,靠力气吃饭,偏要当乞丐,吃嗟来之食,难道你对吗?”
“我……”
“你孔武有力,体格强壮,也可当兵,保家卫国,立一番功业呀。看来你是贪生怕死,好吃懒做之人。”那张小利嘴继续数落魏四。
“姑娘说的好。”富人道,“我们的粥让这些人吃,还不如喂狗呢。”
“别捣乱啊,快让开。”魏四身后的乞丐们催促道。这一耽误,可就要少喝一碗粥。
“走呀。”见引起众怒,老乞儿忙把魏四拉到一旁。
“唇儿,过来。咱们要走了。”赵南星喊道。
原来是这大官的千金。你知道不,我饥饿两日,就等这碗粥呢?现在碗没了,怎么办。越想越气,魏四跟着赵点唇走了过去,他要好好跟她讲道理。
“赵大人能否在雄县滞留两日,让学生多听些教诲呢?”崔呈秀正在极力挽留。
赵南星摆摆手笑道:“崔大人年少有为,宽德仁厚,已是污泥中青莲。侪鹤有幸相交,三生有幸。确有急事,不便久留。”这话发自内心。这些年来,好的地方官已久不得见,今日雄县识得崔呈秀,心中不免感叹。
崔呈秀还要挽留,四周围过来十多名乞丐喊着:“赵大人,赵大人。”
乞丐也认得我?赵南星有些诧异。
崔呈秀立刻挥手示意衙役驱赶,但乞丐们仍不肯离去。
“爹,是要走吗?”赵点唇已到跟前。
跟在后面的魏四欲扒开挡在前面的肥胖乞丐,那人回头一瞪:“时机未到,听令行事。”
这一瞪把魏四瞪愣,竟是黄胖子。他,他为何要假扮乞丐?听令行事?有玄机,还是避开是非的好。魏四低头想着,转头欲回走。
“打!”猛听得身后一声大喝,魏四忙回头。但见黄胖子这群乞丐的打狗棍打向挡在前的衙役。
大部分衙役在维持秩序,或者冒充乞丐在涨气势,这里只有五六个。那声“打”后,便被打狗棍打翻在地。
突如其来的变故把崔呈秀吓坏,与李藩忙向旁躲。
赵南星也未想到会出现这种情况,呆若木鸡。
“杀!”那头目又是一声大喝。他们扔掉打狗棍,拿出怀中短刀扑向赵南星。动作齐整,攻击淋漓,显然训练有素,那黄胖子在其中毫不落后。
幸好赵轩峰、赵轩宇这哥俩一直未放松警惕,立刻拔剑挡在义父身前,挥剑阻挡刺过来的短刀。
“来人,来人!”崔呈秀大喊。
但对方早有布置,那些衙役们被附近涌上来的乞丐挤在中间,狼狈不堪。霎时整个场所乱成一团。
首先乱的是那些富户,吓得纷纷逃窜。接下来乱的是排队的那些乞丐,开始哄抢剩余的粥。
没乱的是那批持短刀的乞丐,也许他们本就不是乞丐。他们的目标很明确,就是赵南星。他们呐喊着持刀从四面猛冲,包围圈渐渐缩小。
赵轩峰、赵轩宇两人顾前顾不得后,顾左顾不得右,形势十分危急。赵南星是见过大场面的人物,没有惊恐,但那赵点唇已花容失色,使劲向父亲怀中靠。
置身事外的魏四也未乱,此时的他不知怎的突然很想帮助困在中间的几人。
擒贼先擒王。他迅速作出判断,掏出短刀,向那发令人大步奔去。
“上!”那人满脸络腮胡,浓眉大眼,见魏四奔来,只以为是自己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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