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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狂乱的厮杀中。颇黎蓦然瞥见一抹清瘦精干的蓝色身影。俯身骑着一匹汗血宝马沒命地往远处奔逃。刹那。颇黎明白了。这支偷袭军原來便是邓叔子从燕然山撤下的军队。
那支冷箭。喂了剧毒。速度之快捷能够逃过阿史那的警惕。那样的阴险与功力大约只有邓叔子能做到。哼。想逃回柔然汗庭去。痴心妄想。
颇黎立即箭在弦上。一触即发。偏生那邓叔子似乎在背后也长了一双如豆般的小眼睛。竟能察觉出异样似的。突然回身一箭向怜儿射去。
那骑马回射的娴熟、凌厉与狠毒。宛若当初在沙漠时对胡小蛮射出的那一箭。当初的一箭胡小蛮幸运地躲过了。而如今的一箭胡小蛮却沒能躲过。邓叔子与努尔古丽这对毒辣夫妇。或许真真是胡小蛮上一世的冤家。
颇黎乍见邓叔子的突然转身。蓦然大惊。立即将箭矢转移了一个方向。直接瞄准那枝向怜儿疾射的利箭射去。一声轻脆而尖锐的擦响。正中箭矢。邓叔子的毒箭应声而落。
颇黎松了口气。急眺远处。哪里还有邓叔子的影子。这原本是狡猾邓叔子的调虎离山之计。
急切之下。纵马狂追十里。依然不见邓叔子下落。心想依邓叔子这样老奸巨猾的元帅。一但得以逃脱。岂容人如此轻易找到。又心悬胡小蛮的安危。只得策马而归。
归來的颇黎却一扫平日的淡漠。他已经按捺不住怒火。气冲冲直接驰骋到怜儿面前。一连劈了几个围斗怜儿的柔然士兵。
他冲着怜儿怒吼道:“为什么你要出现。为什么。王妃生死未明。为什么你不待在军营里照顾她。你跑來干什么。怜儿。你以为你是谁呀。真是什么巾帼英雄吗。你若要当巾帼英雄。麻烦把你的武功先练好再说。逞什么能耐。你知不知道射你箭的是谁呀。邓叔子。射杀王妃的凶手。懂么。要不是为了救你。至于让他跑掉吗。是你放跑了凶手。是你。”
颇黎不愧有“小阿史那”之称。那怒吼起來的凶悍实在跟阿史那差不了多少。
怜儿方才已被疾箭一吓。又听见放跑了射杀王妃的凶手。暗自懊恼万分。如今被平日温煦如大哥哥一样的颇黎这么一吼。各种滋味涌上心头。立刻失却了平素的泼辣。沮丧地掉下眼泪。
颇黎见她一张娇俏的瓜子脸哭得梨花带雨。又于心不忍。轻叹了口气。正想安慰两句。劝她先回帐营。哪知她比他还快。一抖缰绳。便策马跑了。心悬公主的小命。她不得不急急赶回军营去。颇黎骂得也沒错。她是帮了倒忙。真是太自不量力了。
邓叔子一逃走。柔然余众更是无心恋战。能逃则逃。尽力突围。因此所剩无几。颇黎见此。再多杀几个。也于事无补。因此令思摩活捉一些回去问话。便急急策马回军营。他实在太掛念胡小蛮的安危了。
几乎是前后脚。怜儿与颇黎奔入帅帐。帐内黑压压聚满了焦虑伺侯的人。却是一派肃穆安静。空气中静静弥漫着悲恸与惊惶。只是沒有一个人敢出声。每个人的眼睛。不是紧盯着寒凛阴鸷的狼王。便是紧盯在苍白如雪的胡小蛮的脸上。
她的脸白晳如纸。泛着浅浅的青色。如菱樱唇已经泛为暗紫色。她侧着凄美的小脸。如画蛾眉微蹙。长而翘的羽睫在眼睑上投下了一片好看的阴影。趴卧在一张铺着棕黄色貂绒榻上。
背上的箭已经被拔下了。敷上金创药。清了些毒。用纱布包扎着。只是余毒未清。失血过多。至今昏迷不醒。
军医贴木尔战战兢兢地跪在榻前。听侯狼王的发落。贴木尔是突厥最有名的大夫。身为大夫的他看惯了生死。却最为怕死。尤其怕狼王发火。可是从帐内的碎椅裂案。一片狼藉看來。方才狼王已经发过一阵雷霆怒火了。
其实。贴木尔已经竭尽全力抢救了。要知道胡小蛮中的箭毒可是“见血封喉”。这种从全天下最毒的植物的白色乳液中提炼熬成的剧毒。一经伤口。半个时辰之内可使心脏麻痹。血管封闭。血液凝固。以致窒息死亡。它盛产于热带雨林。素有“七上八下九倒地”之说。意思是中毒者往高处只能走七步。往低处只能走八步。但无论如何。都不能走过九步。此毒之剧。从其名称中就可见一斑。它常被涂在箭头上。用于战争或狩猎。
胡小蛮之所以能幸运地拖过半个时辰。既因阿史那在第一时间即封住她的穴道。扼制毒液蔓延。又仰赖于贴木尔出神入化的医术。可是贴木尔的医术再臻化境。若十天内找不到“红背竹竿草”解毒。也是枉然。
阿史那纹丝不动地坐在榻前。将胡小蛮的柔荑握在掌中。幽邃的冰眸深若寒潭。一瞬不瞬地盯着那张苍白的小脸。第一次。他明白了什么叫做心如刀割。原來当心脏搅痛的时侯。连呼吸都可以是疼痛的。
他突然冷冷地打破寂静。一个字一个字地从嘴里迸出來道:“贴木尔。你是大夫。一定有办法。不管你用什么方法。限你十日内找到红背竹竿草。否则五马分尸、挫骨扬灰。滚。。。所有人。通通给本王滚。”
一听此话。众人立刻作鸟兽散。
“是。狼王。”贴木尔领命。立刻爬起來。跑得比兔子还快。
只有颇黎和怜儿依然站在原地。此时的颇黎。明知留下來身份尴尬。还是咬牙留下來了。
怜儿走到榻前哽咽道:“请狼王让怜儿留下來照顾王妃吧。”
阿史那沒有回答。算是答应了。
他依然纹丝不动地盯着胡小蛮。只是紧握住她的柔荑。不知在想什么。四周又陷入一片沉寂。颇黎正要打破沉寂。禀告凶手的身份。却意外听见狼王疑惑而沉痛地低声诘问:“为什么。小蛮。为什么要用身体替本王挡住这一箭。为什么要这么傻。为什么。”
原來如此。
颇黎闻言。突然心里窜起了无名火。他太心疼胡小蛮的牺牲了。难道她的牺牲换來的仅仅是这样的疑问。
今夜。他第二次失去理智了。为了胡小蛮。他毫不客气对着阿史那嚷道:“狼王。难道到现在。你还不明白是为了什么吗。难道到现在。你还体会不到她对你的爱吗。她爱你呀。狼王。”
阿史那心弦一颤。怔了一下。但很快猛然站起。冷冽锐利地盯着颇黎。痛苦地低吼道:“爱。本王不信。她不是曾经对你发誓过要征服本王吗。她不是扬言要让本王爱上她。然后再抛弃本王吗。她的爱。不过是手段。一种报复的手段而已。”
颇黎一愣。心中恍悟为何狼王会那么别扭。明明想念胡小蛮。却要用那么迂回的方式召她相见。明明喜欢她。却要羞辱她。难道仅仅是因为这个误会。
他突然觉得很可笑。怜悯地直视着阿史那道:“报复的手段。狼王。你不觉得很可笑吗。王妃那么冰雪聪明。为了报复你。她可以想出各种方式來打击你。又何至于要搭上自己的小命。在这当口。她甚至可以和西魏窜通。联合柔然一举灭掉突厥。灭掉狼王。又何至于修书请她父皇帮忙。请宇文泰出兵帮助西魏。又何至于历尽千难万险。运送粮草到此。又何至于与你并肩作战。不顾生死。如今。又何至于为你挡下这支毒箭。沒准还得搭上自己的小命。你说。狼王。你倒说说看。为了报复你的羞辱。她何至于如此。”
阿史那彻底震动了。伟岸的身影微晃了一下。愕然跌坐在榻前。陷入沉思。
颇黎的语气变得极其沉痛:“可你呢。你都做了些什么。你反而给了她更大的羞辱。带给她更多的痛苦。你知不知道那夜你羞辱过她之后。她有多难堪。多受伤。你可曾问过她是如何回到马场的。你可知道在那之后她为你喝醉过。为你痛哭过。”
不知道。他什么都不知道。阿史那在这一连串的诘问面前哑口无言。他显得有点茫然。粗大的喉结艰涩地滑动了一下。本能地回眸凝望着胡小蛮苍白的小脸。不知该如何消化这一连串震撼的信息。
颇黎痛斥道:“枉你半世英名。睿智无比。却依然猜不透那有意告诉你这个消息的人的心吗。女人的嫉妒是可怕的。她们都爱你。难道就不会有人从中挑唆吗。你只护着那一个。相信着那一个。却完全忽略了这一个。努尔古丽在柔然时是什么样子的女人。狼王难道忘记了。她的话也能信吗。你知不知道你有多伤王妃的心。洞房花烛夜你就为了茹茹公主弃她而去。可她怎么对待你的。别忘了她月下赠刀的情意。别忘了她不管不顾远赴阴山救你的情意。若不是她聪慧。暗地里使人在东魏放消息。恐怕茹茹公主也沒那么顺利被你救回來。她为你所做的种种。难道你真的全不放在眼里。全不用心去感受吗。想想她为你所做的一切。再想想你都对她做了些什么。难道你不觉得惭愧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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