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确实,对《敲门》这本书我揣度许久,这种揣度应是一种放弃。是对一些生活,一些情感的放弃,对一些疼的放弃。我不知道放弃之后是什么。
我在胆怯地移动着。
在童年时,我就开始用疼痛梳理着自己的情感。那时我只有四岁,突然之间,我两只眼睛看什么都很模糊,没有人相信,连父亲也不相信。直到有一天,我跟在父亲后面,就像后来我跟在诗歌后面一样,他过去了,我却掉在沟里。父亲从沟里把我抱起时,我满脸是血。父亲擦着血迹问,‘疼吗?’泪在他眼窝里。我什么也没说,只是紧紧咬着嘴唇。
父亲作古多年后,在一个雨夜,我孤独地站在白广路上,面朝北方说,‘爸,我疼。’
泪滚落着。”
野人先生的《疼之序》就像撩动情感的弦,令读者在共鸣中感受着痛的洗练。那种沉淀在生命中的生之痛苦,被作者通过凝练的笔墨淋漓尽致地展现。这是一种情感、理念的宣泄,也是深入灵魂的彻悟。
一件童年旧事勾起作者无限感触,那时他感到视线模糊,但“没有人相信,连父亲也不相信”,试想一个缺乏被信任感的孩子,内心深处会是怎样的苦闷?在那次与父亲跨越鸿沟之后,血证明了真实,那一刻,父亲或许才真正了解了他。在作者的印象里,父亲是冷酷的,但父爱却是无言的,“泪在他眼窝里”,表达出父亲的心疼。但是作者把这种肌体上的痛苦深埋在心里,父亲的询问“疼吗”却像烙印一样,一直追随着作者,直到历经了世事沧桑,经历了生离死别,经历了那么多未知的辛酸、磨难和痛苦之后,积郁了半生的痛感才突然从心底迸发,“爸,我疼”,此时的疼已不再仅仅是切肤的痛楚,而是渗入肉体与灵魂,锥心刺骨的多重苦痛与折磨,是经历了世态炎凉、人间冷暖、人生无定之后,剐骨剔肉般的领悟,这是怎样的一种疼痛啊?
半个多世纪的风雨历程,痛始终缠绕着作者,在他内心深处,究竟有多少痛在翻腾?那种痛的呐喊,刺疼着心的底线。一句“爸,我疼”,既是点睛之笔,亦扣住读者情感的心弦。这是对人世沧桑中苦难、痛苦与无奈的宣泄,也是对人生体验的释放,是痛之深沉。
而野人通过这种情感的宣泄,用“就像后来我跟在诗歌后面一样”桥接,通过意象关联,即“父亲”和“诗歌”之间的隐喻联系,构造起象征性的弹性空间,“父亲”由此维度已被赋予了某种象征意义,他也许是父亲本身,是诗歌,或许也是历史、传统、文化、人生……,发散性地表达出一种启发式的意态,从喻指性事物到达普遍性事物,达到艺术性的意蕴提升,进而呼应着“我不知道放弃之后是什么”(存在态)的困诘。
《疼之序》熔铸着野人先生的情感历程、创作理念、悲悯情怀和憧憬意识,也是对诗笺《敲门》命名的回应。
诗人通过《敲门》所收录的这些诗歌,以“对一些疼的放弃”的方式,凭借释放生命沉积的创作,敲扣着探索之门,但却不知道放弃之后是什么,是敲开的未知视域,还是未来历史?没有人知道。然而,生命中深沉的痛苦,却由此沉湎。这里的“放弃”已暗含野人先生的文学主张,文学即是一种审美感验与宣泄(表达)。或许诗人已经触及到某种高度,领会到某种常人无法企及的境界,却又“胆怯地移动着”,在文学之芒,在诗歌之颠,依然自觉渺小,对未知之神和艺术至境充满敬畏,更能体现出诗人谦卑真诚、虚怀若谷的品性。
《疼之序》也充分彰显了野人先生语言形态、文本建构和美学意义机制的艺术特点:
一、野人文学语言的高度浓缩。
野人的语言是语言蒸发后浓缩的结晶,是意象的高度凝练,而又充沛着发散性的特质。比如“在童年时,我就开始用疼痛梳理着自己的情感。”“他过去了,我却掉在沟里。”潜词素朴精练,言简意赅,简洁明快,却使表现的意境深入浅出。
浓缩的语言首先是营构出高度抽象的意象性表达空间,如“他过去了,我却掉在沟里。”作为意象性而言,“沟”喻指着什么?而为什么被赋予象征涵义的“他”过去了,“我却掉在沟里”?在这个困惑的弹性空间中蕴生着无限可能。
其次是增强了文本的力度。我们阅读野人诗歌时,总能感到他语言韵味的“野”与“绝”,“野”是指其用词深沉,深入浅出,如“在童年时,我就开始用疼痛梳理着自己的情感。”“用疼痛梳理”是何种程度的思维行为方式,这“疼痛”之源又起于何方,止于何时?“从童年时”,再到中年,老年,时间的跨度中又会蕴涵着多少不为人知的痛苦与沧桑?而“绝”则是指他的语言精准独到,含蕴贴切,如“时代/像只被攻击的蟹”(《倾斜的螃蟹》),“雨走来走去/像被遗弃的狗”,“时间把路蹭拧了/路失去健康”(《遗弃的煎熬》),“冷喝醉了”,“雪发着疼痛的光”,“风把心丢了/畏缩在黑暗里”(《奠年》),比喻传神,象征奇巧,意蕴独特,语言汇聚成力量冲击着读者的思索与体味,这就使得野人的作品总有一种冲力到达我们的内心,文本的力度因而深重苍远。
二、大量应用动词,透过名词、形容词动用或互用,形成动作意象关联,产生动态质感。
动词在具体语境中的大量应用,营造出一个恒动的动态画面,加重意象和行为的质感,加深了行为的生机和程度。如“对《敲门》这本书我揣度许久,这种揣度应是一种放弃。是对一些生活,一些情感的放弃,对一些疼的放弃。我不知道放弃之后是什么。我在胆怯地移动着。”“揣度”,“放弃”“移动”,动作不断演进,环环相扣,营造出生气活现的动感情态。自然生活,生机盎然,如行云之灵动,流水之潺潺。
而在野人诗歌中,这种技巧也被充分地应用,如:
“光走向暗色/它的舌尖/把仪式的记忆/洒在窗纱上/一层层它们在波动着/让人陷入了沉思”(《谨慎》)
“只有思念/穿着虚构的白衫/跨着窥视目光/在猜测中/渡着闲散的良知”(《斜渡》)
走向,洒,波动,陷入;穿着,跨着,渡着。通过连续性的动作意象,使表现的场面如同自然生活起来的抽象画面,充满不间断的动感,就像时间之矢,万物恒转,形成旋涡似的旋动趋势,冲击人的审美意向感官,令人神思为之精骛,灵魂为之动容。从而达到动起来,活起来的高阶审美意境。
三、开启弹性意蕴介入空间。
野人作品就如同抽象派的写意,这种写意是流动而非静止,它营构出一个使人能够充分介入的意蕴空间,或者是缘在性的,或者是象征性的,给人以充沛的想象张力和介入可能。
《疼之序》所塑造的语境,同样给人以原发性的提示,读者可能根据自身经验,感同身受,也可能引发更为深刻的联想与启示,就是说,这个空间是灵动而非孤凝的,是艺术的而非全解的。正如胡塞尔所指出的:“一部艺术作品从自身出发对实体存在性表态要求得越多(例如,艺术作品甚至作为自然主义的感官假象:摄影的自然真实性),这部作品在美学上便越是不纯。”而全文以“泪滚落着”结尾,更是引人深思,发人深省。
可见,《疼之序》非但突显出野人语言(话语形态)特征,也映射出其文本艺术特色,给人以终极审美体验与享受。
其实,野人诗歌乃至文学作品的形成并非偶然,也不是一蹴而就的。这首先与他的经验有关。这个“经验”并不单指其人生的阅历和体验本身,还涵盖了他深厚的文化积淀、终极的哲思感悟,豁达狂野的品格等诸多层面的统融。
“溪冰地雪寒浓时,
青佳寂淙梅花清。
吟陆诗梅无叶识,
初染京川万花轻。
虽似默冷饮春嗜,
高祖独傲卧蹄情。
俗尘败争千年矢,
沉香孤自伴溪行。”(野人诗《溪梅》)
半个多世纪的人生经验感悟、文化积淀和痛之深沉思考,磨砺出野人话语形态的精粹。狂野的个性注定了诗之张扬与野性,也造就了诗人独特的气质,这种野,含蓄中有奔放,痛苦中孕豁达。他的诗歌,既有对终极思考的深沉理悟,也有坦诚的人生经验表达,更有切入时代、历史、文化的独特视角表征,可谓融中西哲学于一体,汇古今文化于一家,以其独特的意蕴性统觉的语言艺术,表现领悟之美的方式,开启了当代诗歌探索新语境,在超脱的甚至非理性的吟咏中诠释着人的自我,乃至人类整体。这也就使其从表达伊始便紧扣住人类共同经验世界的脉搏,如经霜野树,在寒冷与黑暗的预设世界境域,以美的方式刺激、温暖、激励着人们的心灵。
综上所述,野人先生的《疼之序》,无论从话语形态、语言形式、结构技巧,还是艺术性维度,都堪称令人高山仰止的佳作。著名作家阿成先生誉其为“天下第一序”,名至实归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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