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故事纯属虚构,如有雷同,请勿摹仿)
张三牲学的是国画。在他三、五岁的时候,他画画的天资便被证明了,那时候他在街角的宣传栏里画了邻家小妹的半幅裸体画,他老爸的皮鞭就在他身上留下了在他火化之前也抹不去的印记。虽然他没能经受过专业学院的教育,但是他还是坚持下来。他惟一值得炫耀的也许就是他用自己的画讨得了一个女人的欢心,那个女人后来成了他的老伴。他也曾尝试过故计重施,可惜再没有哪个女人肯买帐了,他的这个念头也就一直深深压抑在心底里。幸好他对自己的斤两还是很清楚的,大多的画师多以专攻某科享誉,画虎的,画猫的,画马的,画鸡的,画虾的,重蹈他人的旧辙很难有出路。所以,他画的是蟋蟀。
蟋蟀这个小东西虽难登大雅之堂,却一直为人们所青睐。斗蟋蟀这项运动也曾是人们闲暇时最大的乐子之一,几乎与斗鸡、遛鸟并驾齐驱,多少人,多少代人对之乐此不疲。张三牲参与这项运动的历史可以追溯到他和邻家小妹在草窠里抓蟋蟀,玩过家家游戏的日子。他最喜欢的那只蟋蟀就叫“小妹”,后来被邻家小妹家的公鸡当作了美餐,他也把那只公鸡收藏进了肚子里。他印象最深刻的就是那次他把邻家小妹带出去吃烤鸡,她还美滋滋的夸赞他做得好吃。也正是从那时候起,他开始画蟋蟀。
他画的蟋蟀多用工笔,轻描细摹,留白考究,可是画出来之后,能够认出这东西的人却不多。可能,他也只是画来玩的。
如果没有遇到老华,张三牲充其量只是一个“画匠”,可是如今他已经是小有名气的画师了,当然,距离“画家”还有漫长的一段距离。画家与画师的惟一区别就在于画家是在艺术创作基础上的艺术开创,而画匠乃至画师则依然是为画而画。从“画匠”到“画师”,对于他来说,也许已是不小的衍进了。
老华是一家小杂志的编外记者,平素也喜欢求访一些能文善画者,且评论独到,能够发掘出他人发现不到的空间,换句话说,就是不着边际,毫无边缘。老华看了张三牲的作品之后,大呼妙哉,且赞不绝口,称赞有加,说他的画根基扎实,拟古而不拘古,以形意表现形体,于轻佻中显厚重,从张散中聚凝力,开新派画法之先河,开创了国画艺术的新方向,必可留下不可磨灭的一笔不可说的精神财富。老华又说,这样的艺术倘若埋没在民间是可惜了的。
张三牲听来极其受用,只觉得热血喷涌,脑际泛白,不禁飘然而起,似乎他已经实至名归地成为大家了。现实和理想毕竟是有差距的,他便虚心求教如何能使之扬名立腕,发扬光大。老华思索了一盏茶的工夫,说,这个没问题,一切包在我身上,如果你有什么需要,尽管开口。张三牲讨教方法,老华在屋里踱着方步,手舞足蹈地说,这个也容易,比方说可以通过他所在的杂志进行宣传,先立名定位,然后谋求纵深发展;至于杂志那边他可以回去请示,免收版面的宣传费。云云。
张三牲愈加得意了,寻思着这样的好事一辈子也碰不到几回,自己积淀了大半辈子,不就是求这一份功名嘛,况知己难求啊,难得老华如此欣赏他的画。索性将自己得意的作品都抖露出来,决意送给老华几幅。老华又是拍照,又是采访做笔录。张三牲觉得自己出人头地的机会终于来了。
晚上老伴回到家,张三牲特意炒了几道拿手的小菜,拍开了尘封二十几年的山杏老酒。老婆子摸着他的额头问,你被什么冲到了吧?张三牲得意洋洋地把发生的事情铺陈展示给老伴。老婆子听了,也不说什么,吃了饭,收拾完碗筷,睡下了。张三牲觉得一股闷气憋在胸底,裹了被子睡到客厅里去了。半夜起来,又赶制了几幅蟋蟀。
窗外,几只蟋蟀也在吵架。
过了几天,老华给他打电话说,事情基本上已经办妥了,编辑部已誊出了四个版面准备独家报道他和他的画。不过却说,既然占用了别人的版面,总得有点补偿。张三牲估摸了半晌,觉得交点管理费也不算什么,胜败在此一举。他同意了。
华灯初上的时候,老华来取定金,张三牲又请他在全聚德喝了一顿酒。临走的时候,老华嘴歪眼斜,东倒西歪地又说了一些我办事,你放心的客套话,让他把心放到肚子里等等。喝得轻飘飘的张三牲早把耳朵闭上,沉浸在即将成名的喜悦里,他只觉得压抑了几十年的那些想法又躁动着向上蹿,女人和享受都快回来了。
老伴在家里居然没有看电视,张三牲很纳罕,老伴说,她的单位正在买断,她也要下岗了。张三牲的豪气借着酒气全冒上来,洋洋洒洒地说,下岗算什么,老子以后多的是钱,你就等着和我享福吧,等老子有了钱……(后面的话,略去15000字——作者注)。直到他说得不知所云,老伴才把他在床上安顿好了,自己却提着被子去了客厅。
张三牲在睡梦中,笑了整整一夜。
一个月后,杂志出来了,老华给他带了几本。张三牲翻看着报道他的文章和誊到纸面上的作品,轻轻抚摩着铜版纸上那些四不象的蟋蟀,不禁感慨万千,泪花翻滚,喜不自胜。他又想向老华多要些,好发给亲戚朋友。老华转动着眼球说,人家杂志出一期也不太容易,又是人工,又是成本,总不能让人亏了吧,这样吧,你要多少,就按照成本给你吧。张三牲琢磨了一下,答应了。
自从张三牲上了杂志之后,动静也不大。老伴已从工作岗位上解脱下来,赋闲在家,除了看电视就是到社区去参加活动,张三牲做什么,她也不闻不问。他每天窝在家里,依旧是作画,斗蟋蟀,憧憬美妙的未来。哎,前路无知己啊。老华那天打来电话,兴冲冲说,老张啊,这一登载,你可火了,在书画界造成了不小的轰动,多家媒体已准备采访你,还有很多人想向你索画,甚至有的还拿来了润笔费。张三牲迫不及待地想去老华那里。老华思虑了一会儿,说,还是我到你那里去吧。
老华果然带了几百元的润笔费给他,并又索走一批画。老华和他说,这样也还不到位。张三牲说,那你给出个辙。老华说,画得虽好,却无名无分啊,书画界论资排辈可是绝对讲究的,你一个初出茅庐的画师想要立足,至少先要加入一些书画协会,结交些梅朋竹友,请一些方家点评斧正,获得专家评估的认证书,那样你的画才能更值钱,名气也越来越能叫响。
张三牲一听也对,问,你有路子吗?老华唯唯诺诺地说,这个嘛,路子倒是有,只是……张三牲明白他的意思了,并且决定意思意思他的意思。晚上,张三牲和老伴商量了半宿,终于把她买断工龄的钱套出来一部分来表示这个意思。
几个月后,老华果然把专家评估认证书给他拿来了,居然估价不低。张三牲也被邀请加入七八个书画协会和学院担任理事。他看来看去,都是些有名无实的协会、学院。但是,这些光环对于他艺术征途的发展却也是有必要的。
事情却远没有像老华说的那么简单,自此以后,非但没有人找他来作画,连电话也没有一个,却把一大堆亲戚招来了。他们说,张三牲你如今是画家了,身份地位都变了,自然也会挣到不少钱,是不是该救济救济咱这些穷亲戚。张三牲有口难辩,一股火躺在床上三天,思来想去,还是决定找老华问问。
老华支吾了半天,才说,报道并不一定都能引起轰动,也许我们还没有做到位,又说作品方面你已经具备了一流画家的资格,只是理论还没有确立,不如再写几篇论文,造造势。张三牲虽偶尔也舞文弄墨,却不知从何处着手,若想标新立异,必得独辟蹊径。老华憋了半晌,一捶脑袋,说兄弟何不反其道行之?张三牲不解。老华说,艺术之道,扬抑结合,当下不是有人说文学死了吗,你就给它来个国画艺术也死了。
张三牲也觉得这个构思大胆奇巧,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必可成为人们争论的话题,到那时他不火也得火。
没过三天,张三牲就把自己的大作攒出来了,老华边看边改,更正了几个错别字,就说,不错,写得很有创见性。他争取让主编通过。老华几天后告知他,稿子没能通过,张三牲问,那咋办呢?老华思前想后,有了主意,告诉他说,既然传统媒体不敢打拢,不如发到互联网上,这个影响力可能更深远些。张三牲一拍手,着,就这么招了,不过你得教我怎么上网。老华哈哈大笑,那没问题。
稿子发出来了,张三牲立即成了众矢之的,他的大名在多家网站首页出现,搜索量居高不下,竟也引得多家传统媒体争相采访来至,居然还来了几家出版社请他把自己的言论编辑成单行本发行,张三牲乐得如此热闹。老伴说,你就作吧,什么时候把自己折腾没影了,也就消停了。老伴的话像一阵风从张三牲的耳际滑过,他却始终守在电脑屏幕前看着自己发文的网页。逐渐升高的浏览量似乎即将变成钱和女人飞到他身边,就连那些蟋蟀也像要开始鸣叫了一般。屏幕里的倒影,张三牲像只膨胀着的皮球。
出乎意料的是,没几天,抨击便像雪片一样笼罩着他。张三牲住的地方被人涂得一塌糊涂,半夜有人砸窗户。老伴气得要和他离婚。张三牲火冒三丈,说,你爱哪哪去,总之,老子成了名,要什么有什么的日子马上就要降临了,你不和我肝胆相照,荣辱与共那是你的事,咱可要享福了(以下的话,再省略3500字——作者注)……老伴一怒之下,搬了出去。张三牲也乐得清净,铺好了宣纸,备好了笔墨,等着索画者的光临。
可是左等右等,一个人也没有来,就连老华都不知去向。抨击像个盖子,把他压得透不过气来,又好像有许多手指在戳他的脊梁骨,使得他连出门都得裹得严严实实的。总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
他想约老华出来见个面,商量商量对策。杂志那边告知他,老华因为涉嫌违规操作,已经被解聘,并被公安机关拘留了。他猛地觉得天旋地转,天昏地暗,在这旋转的昏暗的天地里,蟋蟀们都在冷冷地讪笑。
张三牲缩在夜里,铺开宣纸,满满的画了一纸蟋蟀。
蟋蟀是死的。
2006年12月6日于文芳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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