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雨丝霏霏,风冷路泞,不宜出门远足。
“痛……”痛死了!
薄府后园的药房内,薄光再度掷下药棰,把手指送进口内吮吸。这已是今早膳罢来此操作后的第四次,心烦气乱之余,更生委屈。
织芳、缀芩、绵芸从旁看着,担心不已。
“四小姐,您今儿个还是别做什么活计了,平日里闭着眼也能做的活,方才接二连三的往您的手指上砸过去,换个日子罢。”
她端量着左手上数处红肿痕迹,亦有同感,却甚不甘心,闷闷道:“我想在夏天到来之前把咱们府中的防疫丸给率先炼制出来。良叔最怕热,我还要为他做一些生凉解郁的药,待他踏青散心回来便可服用。”
“也不急在这一时嘛,奴婢看您眼下有两块青黑色,肯定是昨夜没有睡好。”织芳打药屉里找到止痛消肿的药膏来为主子涂抹,埋怨道,“近来那位白孺人三天两头地过来,奴婢们应付还嫌不够,她还非得找您说话,每每耗到恁晚。您为何不将她打发走了?”
她抬右手揉了揉泛痛的额角,道:“我向人家讨教了几张药方,受益匪浅,不好立马过河拆桥。左右也不过是这几日,等明亲王回府,她自会还我们清静。”
“王爷回来了呐。”绵芸道。
缀芩也点头。
“诶?”她怔,“什么时候?”
“就在今儿一早,奴婢们出去买菜的时候听见旁人议论,听说天刚亮王爷便带着一队侍卫回到天都,直接进宫去了。”
她惑然:“西北的战事才入佳境,明亲王在这个时候回来,是何道理?”
织芳自告奋勇:“要不要奴婢去找王府里的旧日好姐妹旁敲侧击一下?”
“如果你有不惹人生疑的自信,当然可以。”她捏起一枚薄荷草在鼻下嗅吸,忽尔道,“缀芩行事谨慎,负责去向王府旧识探听讯息。绵芸到司府,请鸾朵帮忙打听一下良叔的行踪,我实在不放心他一个人在外面。织芳随我进宫去看浏儿,顺便听听宫中对明亲王归来有没有什么议论。”
“是,奴婢们去准备。”三婢各自散去。
她举着自己屡受打击的左手看了又看,仍捋不清胸口这股狂乱的来由。若说是因为明亲王的归来,未必高估了自己的痴情。若是无故勃发,为何这股惴惴之意数日不见休止?纵然是司哥哥成婚,她也不过是独坐窗前怅惘至夜半时分……
“四小姐,向老将军求见。”
~
“老朽见过郡主。”尽管有言在先,向戎仍是施礼参拜。
薄光只得浅回一礼,招袖:“向老将军请坐下饮茶。”
前者昂首直腰,端坐如钟,道:“老朽今日过来,只为向郡主问一句话。”
“老将军请讲。”
“郡主可想做大燕的皇后?”
她稍讶:“老将军何出此言?”
向戎目光如炬:“皇上跟前的王公公寻到老朽,请老朽在一张纸上落字,是联名请奏皇上迎护国郡主进宫的表章。老朽那时虽然不假思索地落了字,但过后想了又想,还是想亲耳听听郡主的心底之声。”
“心底之声?”她莞尔,“我若当真肖想皇后之位,老将军又待如何?”
向戎皓发疾扬:“郡主若想,怎是肖想?老朽在许久之前便已觉得,这世上惟有薄家女儿最配得上大燕的皇后之位。试看大燕历代留下贤德名声的皇后,哪个不是姓薄?”
她怔了怔,笑道:“原来老将军是想劝薄光问鼎后位么?”
“正是。”
她沉吟道:“薄光不是二姐,未必能够母仪天下,且如今的周皇后是薄光敬重之人,也是真心疼爱二皇子的慈母,她为皇后,薄光乐见其成。”
向戎攒眉苦思晌久,道:“郡主的意思,只要这位周皇后容得下郡主,真心扶持二皇子,郡主不介意屈居人下?”
“……也可以这么说。”
“老朽明白了,老朽等着郡主为薄相平反昭雪那日的到来。告辞。”
……
军中人皆是这般敞亮明快、来去如风么?薄光眨眸,望着那张空空如也的座椅,煞是无语。
“四小姐,奴婢为您挑好进宫的衣裳了,您来更衣罢。”织芳在厅外窗下道。
她一惊,抚了抚跳得疾乱的心脏,道:“好。”
如此异乎寻常,如此不得安宁,难道是浏儿……
不,不能想。
“织芳,将衣裳首饰带到车上,我在车中更换,我们速速进宫!”
~
这个春天的末期,西北战事进入第三个月,到了紧要时候。偏偏在此关头,军费迟迟不至,各项开支即将告急。明亲王三封加紧公函无果后,不得不返回天都亲作督促。
此时,胥睦已然奉谕进京上任转运使,主责与西疆国通贸的货物来往。在此之前,当然还需先行修复两国的通商之契。
胥允执也认为司晗此略属开源进财、积攒国银的上策,但远水难救近渴,欲解当下燃眉之急,还须户部按期将本年度的春季税赋收入国库,及时下拨银两。
他先与魏藉商议,将户部一干官员传到政事堂,过问各省各州春税收缴事宜的诸项进展,一番耳提面命之后,方至明元殿面圣,细禀详情。
兆惠帝甚感欣慰,道:“朕如今最不能放下的两样大事,一是西北战局,二是江南讯灾。如今你这边尚算稳定,江南灾情经司相亲督也得以控制,只待怀恭休整之后,接手后续银两审计、贪墨肃清事务,朕便可安枕好眠了。”
“臣弟已听说怀恭回到天都,他还好么?”
“精神尚可,不过,因为回来当日便与薄天狭路相逢,发生了些许不快,将母后和你派去给他的侍卫都给打发了回去。”
胥允执淡哂:“他那个性情,肯定放过薄天一回罢?”
“可不是?”兆惠帝无奈苦笑,“就因他放了薄天,至今回来数日不敢去见母后,而母后那边……唉,但愿无事。”
他一怔:“皇兄的神色并不像是无事。母后和怀恭之间当真如此不快?”
“不是母后和怀恭,是母后和……”帝略作停顿,“薄光。薄天逃脱时用得是呛人鼻口的药粉,母后认为出自薄光之手,正在追查此事。”
他挑眉:“母后想如何追查?是皇上的旨意赦薄家姐妹回来,而薄光屡立奇功,没有实据前不好擅动罢?”
兆惠帝一笑:“母后打算从她的身边人入手。”
“薄家人防人之心甚重,寻常人决计做不了他们的心腹,薄光身边如今最信任的人只有一个……”他目色蓦紧,“母后莫非想从薄良身上开刀?”
“应该是他罢。”帝轻叹,“听母后说,司药司有一人是经薄光推荐进宫,但那是个愚钝木内的乡下妇人,连句整话也说不利落,母后责司正司的人稍稍讯问便放了回去。想来当下惟一的突破点是薄良无疑。”
他倏地起立:“薄良如今在何处?”
“嗯?”帝稍愣,“允执这是……”
“薄良对薄家的忠诚超乎想象,无论薄光有没有疑点可寻,任何人也绝不可能从他嘴里套出任何一个不利薄光的字符。他曾是江湖杀手,一旦大刑加身,为了不让自己在抵不住酷刑的情势下出卖主子,只有一个方法……”
兆惠心头一跳:“自尽?”
“对,他精通自断心脉,转瞬即可要了自己的性命。抓他,等于抓了一个死人,非但问不出任何可用资讯,反会增加……”薄光的仇恨。
兆惠帝面目生凛:“王顺何在?”
“奴才在!”王顺急步上前。
“速去太后寝宫,传朕口谕,若薄良在拿,朕须亲审,请太后稍稍等候。”
“奴才遵旨!”王顺疾步撤去。
兆惠帝捶案叹息:“朕没有反对太后审讯薄良,是想让太后借此打消对光儿的最后一丝疑虑,倘若……光儿岂不以为朕一直在疑她?”
您错了,这并不是最坏的后果啊,皇兄。明亲王心头若有千钧重荷,脱口道:“还是臣弟到母后那边走一遭罢,请皇兄允准臣弟在天街骑马。”
兆惠帝方寸微紊,挥袖颔首。
明亲王作别出来,命侍卫牵来坐骑趋至天街,上马纵疆急骋。
然而,已经晚了。
康宁殿偏殿内,慎太后在宝怜扶持下捣胸急喘,惊魂未定。
薄良尸身横陈殿中,气绝身亡。
殿外,冷春苦雨绵延未绝,在此春将尽时,春意延迟降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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