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正月过去,新年佳节的气息逐渐远离天都城街巷之时,司晗归来。
同行者还有大图司之妹鸾朵,这位身着苗人鲜丽服饰的异族美人将将出现,即为沉闷了许久的紫晟宫内带来别样风情。
他们到达之前,天都城刚降过一场不大不小的雪。这时际,青松顶白发,红梅留薄粉,碧瓦之上玉色分明,流水檐下冰串晶莹,正是鸾朵从未在自己家乡睹过的奇景。
她披着一件貂袍,在整座薄府内飞跑跳跃,惊呼连连:“朋友,朋友,我长了十九岁,第一次穿这么厚的衣服,第一次见到真正的雪,原来雪是这美丽的东西!哈哈哈,你的家乡原来这么有趣!”
“雪很美丽么?”望着窗外那位快乐的贵客,织芳悄声问旁边的缀芩,“雪冻时,青石路是连步子也不敢迈;雪化时,寻常路上便是泥泞一片。哪里美丽了?”
缀芩小声回道:“你只盯着它的坏处,当然不觉得它美丽。”
薄光失笑:“缀芩说得有理。”
织芳噘起嘴儿:“四小姐偏心。”
“一样事物从来皆有两面,好与坏,正与负……”她语音一转,“比如缀芩,她做事或不及你手脚利落,却细致入微,甚合我意。”
缀芩眸内立现欢喜。
织芳一径埋怨:“四小姐是在说奴婢行事马虎么?”
“瞧瞧,夸你的话没有听到,却偏去琢磨另面,你呀,尽是这般往坏和负去想,会失去很多快乐呢。”她弯眸笑着,望着外面欢跑的朋友,不放纵自己的心去思及司府内的归者。纵然笑得唇角生痛,也不使眼角生泪。
“朋友,听说你们这边还有打雪仗的游戏,怎么玩?”鸾朵站在园中,放声问。
她推开半扇窗牖,笑道:“许有大雪铺地的时候才玩得起来,你来晚了。”
鸾朵招手相邀:“朋友出来玩嘛,你为啥躲在里面?”
缀芩忙道:“鸾朵小姐有所不知,我们郡主身子好了没有多久,不敢在冰天雪地里活动太久。”
“原来朋友回到你的家乡后,就变成了一个怕风怕雨的雪人么?在云州的时候,明明是最有生命力的那个。”
鸾朵快人快语,薄光听得心中酸涩,笑道:“的确是如此没错,在云州的时候,一切从简,不得不屈从环境,苦中作乐。如今锦衣玉食,便事事矫情起来。”
“……我说错话了。”鸾朵想起自家朋友的苦衷和割舍,愧意满满,耷着脑瓜怏怏走进闺房,“我只顾自己,没有体谅朋友,实在不够朋友。”
薄光“噗哧”一笑:“你跳了这半日,也该累了,我们到暖轩喝茶聊天如何?”
“好,还要你们天都城里最好的铺子出来的点心,就是我在司府吃……啊,走走走,我们去喝茶聊天!”
薄光面上笑意犹存,吩咐丫头们各自准备。
暖轩内,向南的一排门窗接纳着日阳慷慨的光辉,室中的地龙与火炉烘烤出冬日里最宜人的舒适,是清净说话的上好来处。
鸾朵围着火炉跳了几圈舞,方停下喝茶润喉,享用天都点心,兀自道:“怪医女说,他的身子恢复得很好,虽然还须有三载的观望期,但这段时日,他不必再时时受那些剧痛的折磨。”
薄光颔首。
“你不去看他么?”
“会去。”她呡一口苦郁的茶汤,顿时间,舌底喉间直至五脏六腑尽是苦涩润浸,无边无际,“我若不去,反而是为我们招来嫌疑。”
“这真是……”鸾朵抱头哀鸣,“真是让我看得好想骂人!你们男的俊,女的美,是世间最好的姻缘,怎么成了这个样子?啊啊啊,鸾朵真想砍人!”
“过去的这段时日,多谢你替我照顾他。”
“你该谢的是那个怪医女。”
是呢,她几乎忘了,那个女子是以一颗爱慕的心看着司哥哥,与自己萍水相逢,却愿替她在心仪之人身边伴随这多时日……
“她还好么?”
“谁知道。”鸾朵撇嘴,“我们动身的前一天,她留下‘三个月后见’这几个字就没了踪影。”
薄光微叹:“她是个奇人。”
“对,这世上最最奇怪的女人非她莫属。”
“鸾朵也是个奇人。”
“当然,我是天下最奇特的女人。”鸾朵沾沾自喜。
这个朋友是世上最好的开心果呢。她淡哂:“过几日,你陪我去看司哥哥罢。”
“啊?”鸾朵不解,“你不想和他单独说话么?”
“……我不知道。”在这个暗藏杀机的天都城内,她不知道自己小别多日的司哥哥面前,能否收放自如,能否保持清醒。
“他从醒来之后,几乎没有说过话,除了将回天都城时,他对我说自己的身体已经好了,可以应付长途奔波。我是个直性人,看不透他在想什么,连怪医女也觉得他的沉默教人喘不过气。朋友,你们那个皇帝有那么多老婆,不能少你一个么?”
“不是不能,是不想,不想容我来去自由。”
鸾朵皱起柳眉:“这算什么?”
“我如今是郡主,姑且拖延了一阵,可是,不会太久。”皇帝数次召宠,皆被太后设法打扰,已然触犯到了帝王的耐性底限,下一次能否保全自身,她不愿去想。
“郡主。”织芳叩门,“宫里来传信,明儿皇上在问天阁设宴,为司大人与鸾朵小姐接风洗尘,邀您参加呢。”
……明日?她丕震。
鸾朵见她面色刹那间白得如同那梅花瓣上的雪色没有两样,吓了一跳,忧忡道:“你还好么?如果不想,明天不去罢?”
她强颜释笑:“在所有的人认知里,我与司哥哥情同兄妹,他回来,我没有第一时去探望必已惹人多猜,明日我不能不去。”
鸾朵豪气直干云天:“明日有我陪你,你若难过得哭,便只管看我,我为你做最丑的鬼脸。”
“是,朋友,多亏有你。”
这话正正说中,多亏有友如斯,方免她陷溺绝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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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天阁内,太后端坐正位,帝在左,明亲王在右,司相与游历大燕河川归来的大图司夫妇亦在座席。而邻天子而坐者,正是近日归来的司晗,锦袍玉带,珠冠束发,形容清瘦,精神尚算不弱。
参与宴饮的文武大臣,先后向这位大燕新贵敬酒问候。后者得天子肯允,以茶代酒,一一回之。
魏藉冷眼旁观,不时借袍袖遮挡,拿眼角余光瞥向自家侄女,至于个中讯息,不外是:你今日可以坐在此处,莫忘是谁的赐予。
“晗儿。”慎太后发声,“你今日平安归来,不枉哀家这些时日在佛前的祷告,不枉皇上对你的厚望,不枉你父的期盼,实在可喜可贺。”
司晗放下茶盏,改揽酒觚,道:“微臣得太后劳神挂念,惶恐之至。微臣今日虽不宜饮酒,但为太后福寿绵延,为皇上圣躬安康,为大燕繁荣昌盛,微臣喝下此杯。”
他一饮而尽。
薄光眉心起颦。
慎太后摇首道:“既然不宜饮酒,就千万莫勉强,惟有把身子养好了,才能成为我大燕的得力干将。”
兆惠帝莞尔:“母后如此疼爱司卿,朕不免要吃味了。”
“皇帝净爱说笑,幸好晗儿素日里也是个爱闹的孩子,不然该被皇帝吓着了不是?”慎太后笑嗔。
“母后既然疼爱司卿,不妨替朕想想如何封赏他罢,朕怕赏少了,母后不依。”
“皇帝这是哪里话?这封赏的事自然是皇帝说了算,哀家一个妇道人家,能想到的也只是一些个家长里短的小事。”
这母子一唱一和,难道是想在这个时候就将赐婚之事提上议程么?薄光心弦轰然惊鸣。
她忖着不会这么快,忖着他们至少等司家安顿下来,至少……是她错估形势,她该在昨日就去司府,告诉他太后的算计,早做应对……
但,早做应对,又如何应对呢?没有慎家女儿,也将有别家的女儿……
她心乱如麻的当儿,那边太后已经开口:“晗儿,你年纪也不小了,如今也算功成名就,这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缺一不可,你这个‘家’也该齐了罢?”
司晗调集周身之力,不使自己的目光向那个方向投移,道:“太后,微臣生性不羁,最怕拘束……”
“老大不小的人了,是时候收收性子。”慎太后俨然长者面孔,“娶妻生子也是你身为人子的责任,司相偌大年纪,早该三世同堂,别一味纵着自己,忘记了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的古训。”
兆惠帝含笑:“诚如太后所说,司爱卿早该娶妻生子,让司相膝下有金孙承欢,司相认为如何?”
“皇上说得极是。”被问者自然只有附和。
兆惠帝状似沉吟,道:“母后,朕记得慎远舅舅有个老来得女,名为‘醒芝’,年方十七,是与不是?”
慎太后欣然点头:“皇帝好记性,那孩子容貌姣好,性情娴静,还写得一手好字,颇通诗词文章。”
“如此,不正是司爱卿的良配么?醒芝是朕的表妹,朕封她……”
薄光俯首,面如死灰。
“不行!”
她一惊,一手掩上胸口,瞬间以为是自己的心不受控制,疾喊出声。
“鸾朵不得无礼!”小姑奶奶,这可不是你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苗寨。司晨目眙自己胆大包天的小姑,“还不快向皇上赔罪?”
“我……”鸾朵僵直着身子,视线从身侧的薄光,挪向那方的司晗。
“朋友,坐下。”薄光微声道。
纵然你如何替我们不平,如何惋惜,为了年事已高的司相,为了恁多条性命,我们亦没有更多选择……她后悔昨日未将这些话传达给这位好友,若她“仗义直言”,今日便是司哥哥和自己的死期。
慎太后浅笑吟吟:“鸾朵小姐,你方才的不行,是何事‘不行’?是大燕的酒食不好?还是歌舞不妙?”
“都不是。”鸾朵小姐偏不走太后铺来的台阶,“是皇上的话不行。”
瓦木倏然立起:“鸾朵放肆!”
“我没有说错,司晗不能娶别人!”
司晗面色一冷:“鸾朵小姐,君前不得戏言,莫在皇上与太后面前将那些平日里的玩笑话当作真有其事。”
“玩笑?”鸾朵眉梢傲扬,“你敢说那是玩笑?”
司晗瞳心内警告重重,声落千钧:“当然是你径自误解的玩笑,你可在事后问问你的兄长和嫂嫂,那是不是我们开惯的玩笑……”
“什么玩笑?”兆惠帝挑眉,“朕倒想听听。”
“皇上,只不过是……”
“不过是你发誓要娶我为妻的玩笑?”鸾朵柳眉倒竖,“你敢赖账,我就敢杀你!我们苗人的儿女敢爱敢恨,我如果自己杀不死你,我苗寨的兄弟姐妹也会一起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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