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两个兄弟的案审,太后娘娘这个新年佳节过得可谓度日如年。
直到一个正月即将过去,异国袍服的男子搜寻无果,大理寺对慎氏兄弟轻不成重不得的问讯毫无进展。
朝堂上的攻防之战,俨然是当初魏昭容一案时的翻版,魏氏一族一径上奏天子力求严审以振朝纲,太后从属则力陈查无实据不可草率从事。
如此两方对峙,天子左右为难,太后心事重重。
今日,白果进入明亲王府的好日子。
孺人之位仅次王妃,也有颇多礼数。慎太后强撑欢颜,莅临明亲王府接受新人参拜。明亲王察觉母后神情不宁,特地在行礼后,避开外间喧哗择机母子独处,出语开解。
慎太后幽幽长吁:“允执你不必净拿好话安慰哀家。你两个舅舅也都已经不是少年时候,大理寺的牢狱是那么好待的么?想想他们还都有各样的旧伤挂在身上,万一在牢中复发怎么办?哀家每想到此处,真个是寝不安枕,食不知味。但这些话又不能对皇帝说,免得皇帝认为哀家是在为他们的过去邀功。”
胥允执颔首:“母后这层思虑是对的,且皇兄从不曾忘记两位舅舅的昔日功勋,否则也不必时至今日顶着朝臣们的严惩之声按而不发。”
“唉,若非确信那两个人决计做不出不忠不义的逆事,哀家也不必如此心伤。事发二十几日来,允执已经把这座天都城前后翻了不下五六遍罢?所谓的异国男子连丝影儿也没有,如今惟一算得上证据的不过是那一封模棱两可的书函。明明就是有人在背后策划了这一切,皇帝英明一世,为什么看不明白呢?”慎太后拭泪。
胥允执亦叹:“皇兄纵算有这层考量,也不得不按律法说话,母后心疼两位舅舅,也多为皇兄考虑罢。”
“哀家就是因为替皇帝考虑,这些话才只在允执面前说。母后如今着实是六神无主,允执替母后好生谋划谋划可好?”
胥允执思吟半晌:“惟今之计,与其让两位舅舅在牢中受苦,不如找几位德高望重的老臣作保,并责成当地官府驻军密切关注,准他们回乡养老。”
慎太后怔然:“这……这不等于是将他们过往所有的功绩一笔勾销,打回白丁一样?”
“母后。”胥允执面色凝重,“如今那封信函已成了两位舅舅的死穴,如果他们不是母后的母家兄弟,恐怕早已身首异处,留在天都,没有半点好处。”
慎太后失神:“容哀家好好想想。今夜是你的洞房花烛,哀家不在此耽搁你的良辰佳期。”
洞房花烛?良辰佳期?他唇抿讥诮,起身相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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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宫路上,慎太后思绪更迭,不得稍歇,回到寝宫亦无法安眠,遂传尚仪绯冉觐见。
亲王府娶孺人,礼部与内宫尚仪局皆有参与,绯冉才回宫门,即得宣召,匆匆而至。
“你且说如今这个局面你有没有什么好主意?”
绯冉愁容满面:“太后,这桩事委实过大,已经超出微臣的能力太多。微臣还是以往那个坚持,请太后保持过去二十几天的淡然模样,不可过问太多。这种事一个不好,牵涉之广便难以想象呐。”
慎太后眉目一凛:“你这是在劝哀家不管自己的兄弟么?”
“这也是没有办法啊,太后。”绯冉跪泣,“壮士断腕固然痛彻心扉,可不断,腐蚀得便是整个身躯。两位舅爷必然也明白太后处境,绝不希望您不顾自身安危牵涉其中。您在,两位舅爷便能保全一命;您若是遭小人中伤,两位舅爷岂不是更加不好?”
慎太后淡道:“你起来罢,哀家只问你一句话。”
“……是。”
“你认为薄光有没有挽回此事的本事?”
“她哪来这个本事?”绯冉轻嗤,“连明亲王也爱莫能助,她难道比王爷还要了得么?”
“嗯……”慎太后轻微点头,若有所思,许久后,“你去探探她的口风,听听她的见解,哀家如今不愿和她走得过近,你正好做这个中间人。”
绯冉奉命,即往护国郡主府一行。
薄光听罢来意,哑然失笑:“姑姑好辛苦,如今还肩负起中间人这个设定,这岂不是天下最明目张胆的脚踏两只船?”
“郡主先别忙着笑,眼前这个局势虽然对太后不利,对我们也未必有益。”绯冉肃颜道。
薄光心有戚戚焉:“是啊,若是魏氏过早占踞上风,便有了算计本大人的余力。这两家,如何不能彻底两败俱伤,即不如保持势均力敌。”
“明亲王建议太后主动将两位兄弟打发回故乡。”
薄光毫无意外:“不斩一人一卒,只是打发回原籍,皇上和明亲王是为了维护太后颜面,她应该欣然领受罢?”
绯冉一笑:“我晓得如何回复太后了。”
“……嗯?”本大人好像还未切入正题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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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方扬长避短,我方也当莫以己短击人之长,趁此转明为暗不是更加得心应手?”
慎太后复述此语,一字一字揣摩品味,忽尔发噱:“有些道理。宝怜,取纸墨来,哀家要拟旨。”
慎氏兄弟蒙受皇恩存续至今,非但未能清心律己,反恃恩生骄,奢靡失度,以致招人恨怨,祸及自身。为惩其过,剥其二人往昔所受爵封,收没半数家产,遣回原藉,此生永不得踏足京城。
伍福全将太后懿旨呈抵御书房。
兆惠帝见后,叹了一声道:“难为母后了。”遂亦提笔亲拟一旨,命大理寺将慎氏兄弟转交其原藉官府,禁足在两人祖宅之内,每三日自书一封悔过书信送抵太后亲览。
消息即出,魏氏自然迅速得获。魏藉捶胸顿足,好生懊恼。
“当时就该下手狠点,花重金买个死囚将这异国人扮演到底,也不至于让慎氏有了逃脱的生机,白白浪费了菱儿如此妙计……”
魏夫人听见此话,大为不喜:“老爷少替那个小蹄子叫好,那不过是一只喂不熟的白眼狼!”
“你住嘴!”魏藉冷叱,“菱儿如今是我们魏氏最大的机会和希望,你别一味小家子气的计较,误了本相的大事!”
“老爷……”魏夫人委屈,“妾身不过是在心疼自己的女儿嘛,你看那个小……菱儿进宫数月,不是说眼下后宫内她最当圣宠?为何没趁着这个机会为薰儿求情?哪怕不能复位,解了禁足也是好呀。”
魏藉心中一动:“的确如此。”
当一名小太监将相爷的口信递到蔻香耳畔,她极想就当它是一阵闲来无聊的风刮去,不过,貌似不通。
“大伯想本宫救魏薰?”魏昭仪轻锁蛾眉,“他真当本宫是皇上的心头肉掌上宝不成?”
“娘娘若是为难,不妨暂时给拖延一下。”
“如何拖延?”
“娘娘先去春禧殿看望一下这位堂姐。”
“你以为在这样的时候,她会喜欢看见本宫么?”魏昭仪举了举自己花团锦簇的袍袖,云缎为衬,云锦为面,恁是华丽逼人,“以其心胸和脾性,没准以为本宫的出现是为了羞辱她此下的潦倒。”过往,那可是位时时压在自己头顶居高临下的主儿,如何容忍如今两人的易地而处?
“奴婢伺候过的人,奴婢也了解。正因为这样,您更该去不是?”
魏昭仪稍怔,旋即了悟,笑道:“好,本宫便去讨这回骂。”
于是,她请旨走入春禧殿,以探视之名,行“讨骂”之实。然而,这位昭仪娘娘还是高估了自己的承受力。
她自诩对那位堂姐的知之甚深,不过是在其入宫为妃之前的闺中任性。历经宠冠六宫、错失后位、褫消妃位、沦为废人一系变故,如今遭禁多日,其脾性早已经过不知几个进化,完全出乎她的料想。言辞之恶毒,骂声之苛刻,表情之扭曲,在在使她忍无可忍,几度濒临失控。
“蔻香!”一脚踏进自己寝殿,魏昭仪骤然驻身,冷冷回眸,“你今日是成心引我去受你旧主的污辱么?”
蔻香一惊,仓惶跪在她脚下:“娘娘冤枉奴婢了,奴婢哪里想到如今的昭容……不,是魏宫人怎么变得这般……奴婢以为她充其量板板冷脸,说几句冷话罢了。”
“你听她骂我的那些话……不止骂我,还骂我的母亲,她真是……”魏昭仪面色发青,眼芒寒利,“我若不是不想为那样一人搭上我这条命,真想……”
蔻香紧劝:“娘娘您冷静,您如今是贵人,她与阶下囚无异,您莫因小失大,搭上自己的前程,还惹魏夫人为您伤心。”
魏昭仪紧咬银牙:“如若不是想到这些,你以为本宫忍得住么?”
“这样一来,相爷那边暂时也不好逼您救人,您的目的也算达成。”
“那也不能消去本宫今日所受的羞辱!”魏昭仪吐字如针,“如今整个后宫都晓得本宫今日被一个废人骂得不敢还口,一想到此刻每扇窗户后面都有一张嘲笑的面孔,本宫……”
蔻香以膝盖跪行到案边,为主子斟来一杯香茗举过头顶,道:“娘娘忍一时之气,图得是长远。她再是嚣张,也是无名无分的废人,而您是二品昭仪,一贱一贵,不能相比。”
“……她是你的旧主罢?”魏昭仪缓呷一口茶,目底生疑,“本宫虽自问从没有苛待你,却也没有好到让你如此迅速转移忠心的地步,你为何处处帮着本宫?”
“因为同是女儿,奴婢是下贱奴婢,她却是尊贵主子,奴婢不想把自己的命运交给别人摆布,即使那个人是给了我生命却不给我尊严的父亲。”蔻香淡淡道。
魏昭仪呆了须臾,掩口抽息:“你是大伯的女儿?”
“私生女。相爷认为靠着这层血缘,我会为了他的嫡生女拼死卖命,他却从没有把这层血缘放在眼里。”
“……大伯连自己的骨肉也可利用得这般彻底,遑论我这个侄女?”魏昭仪喃喃道。
蔻香哽咽道:“娘娘不知奴婢的身份,对奴婢依然体恤有加,那位前魏昭容明知我是她的妹妹,仍是想骂便骂,想打便打。尤其在太后跟前受了气,奴婢暗示她忍耐后,回到宫里必有一番劈头盖脸的斥责和踢打。”
“你快起来。”魏昭仪心怀怜悯,伸臂把她扶起,“你既然是真心帮衬本宫,本宫便愿将你当成自己的贴心人。大伯想本宫救那个废人,无非是巴望着她能从新回到皇上的视线之内,得回宠爱,你须助本宫将大伯的这个念想彻底断绝,让令他明白本宫是他惟一的指望。”
“……奴婢愿助娘娘。”
父亲大人,这便是女儿一直期待的时刻,请您擦亮眼睛,仔细观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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