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这天色,今晚必有一场雨呢。”
落花轩廊下,司晗抱臂望天,昨日才过立秋,天空已显淡远,风意隐含萧索。
商相独坐轩内窗下,一手摆布棋局,一手揽茶浅饮,道:“这雨是下还是不下,老天早有安排。贤侄既然来了,陪老朽对弈一局如何?”
司晗敬谢不敏:“小侄不是商相对手,每局必输,何苦来哉?”
商相摇头一笑:“人老脑钝,老朽虽自称‘老朽’,却想老而不朽,直到阖眼离世也想神清智明,这下棋即成了惟一的乐趣。无论是与人下,还是与己下,皆是乐趣无穷呐。”
“商相今生可遇到过对手?”司晗问。
“贤侄此话真真是高抬老朽了。”商相落完白子,转移对面审视全盘,“论棋技,老夫远非国手,不说天下,单是天都城的翰林院内,能完胜老夫者也大有人在。”
司晗背倚廊柱长叹一声,道:“小侄说得不是棋技,是得失之间的权衡之术,进退之际的度量之术,分寸的把握,火候的执掌,如何才是恰到好处?如何又是过犹不及?”
商相大噱:“贤侄忘了令尊不成?家有万贯何须借人一文?”
“家父许是受了薄家一事的影响,近几年越来越是谨慎保守,明知当今前朝能与魏氏呛声的惟他一人,但不到迫不得已绝不出面,连带得那几个以他马首是瞻的大臣也成了不喜出头的静默者。如今朝中所形成局面,魏氏固然是一大原因,家父亦难辞其咎。小侄明知如此,也无法劝家父改变作风,正是天威难测,明哲保身何尝不是臣子的无奈?论及为官为臣之道,家父远不及商相。”
薄氏倾垮,魏氏借机坐大,司氏原地不动,这等局面,未必是皇室乐见。天高皇帝远也就罢了,天子眼皮下坐领高俸不见作为,长久之下,焉知不惹君心反复?
商相举眸笑道:“贤侄自己不想碌碌无为,却也不愿因为自己的急进使得令尊担惊受怕,为家族招来祸殃。可是,孺子虽然可教,老朽那一套却未必适用于当今官场,更不见得适用侍奉当今皇上,贤侄须懂得与时俱进才好。”
司晗微微点头,状有所思。
“贤侄虽然绝非不学无术纵情声色的绔纨子弟,但也不似心怀建功立业开疆僻土的宏图伟志,特意找上老朽,仅是为了保住家族,还是与什么人有关呢?”商相眼内兴味倍生,闲敲棋盘慢思忖,“容老朽猜上一猜……薄家女儿?老朽还曾托请贤侄看住薄光,难不成是所托非人?”
“……”这位致仕在家的老伯因为清静太过,有心钻研八卦了不成?司晗没点头也没有摇头,放空了一张脸,力求避开老伯闲来无事的揶揄。
“敢情贤侄早已拜倒在薄家女儿的石榴裙下了?英雄难过美人关呐。”
呀呀,是可忍,孰不可忍。司晗边怨叹自己城府浮薄,边道:“小侄与薄光自幼亲如兄妹,天都城人尽皆知。”
商相勉勉颔首:“老夫姑且相信。”
何谓姑且?司晗高声道:“小侄还很清楚,无论薄光对皇家心存多少怨气,亦绝不会出手加害任何一人。”
“这一点老夫很是确信。那娃儿倘有手刃仇敌的念头,回天都后的下手机会多不胜数。”
小司大人心中稍稍平衡。
商相呷茶,沉吟道:“老夫当年还曾替薄相惋惜,薄家的女儿个个聪明,也不似其长兄那般不思上进,若生成男儿必能继承薄相衣钵,令薄氏一族再登高峰。如今看来,幸好是三个女儿,如若不然,怎活得到今日?当真是三个儿子的话,哪怕娶三位皇家公主为妻,无论贤侄在康宁殿门前跪上几日,也救不回三条性命。”因为是女儿,各方皆少了一层戒心,多了一丝怜悯,他亦然,太后亦然,薄氏的宿敌们亦然。
“所以,商相对薄光的戒心应该去掉了罢?”司晗问。
“原来贤侄仍是想老夫助薄光一臂之力?”就为了这一句话,铺垫了恁半晌,绕了大半日?这贤侄好耐心。
“有商相的声援,朝臣们在起声非议前总是多几分谨慎。”
“除了薄家之女这个身份,她还做过或是将做什么令人非议之事么?”
这老伯八卦完毕又开始佯装糊涂了不是?“商相明知故问,相信太后已经向您讨教过解决之道。”
“原来是那件事。”商相直盯着这位年轻后辈的佼佼者,“贤侄是赞成还是反对?”
司晗淡哂:“小光自己喜欢就好。”
“你不怕她受人逼迫,无奈屈从?”
“她生性刚烈,绝难委曲求全。如果说这世上还有最后一人做得出与人玉石俱焚的事,她必定当选。更何况现在她已经没有什么可被人拿来要挟的,她最爱的二皇子,亦为皇上和太后所珍惜。”
这些年轻后辈,越来越使他老人家费解了呢。商相紧拢眉头,一手拈须,一手捏子,落入深思之境。
司晗观其神情,识趣地不予打扰,闭上眼睛意欲小憩片刻。大自然的声音当即放大,知了“知了”声声,概因立秋已过,时日不多,径自最后一搏。
“贤侄啊……”商相拉着长音,“你先前提议老夫收薄光为义女,老夫不应,你心中始终不痛快是不是?”
司晗开睑,语意凉凉道:“商相不是说了,纵使您应了,薄光也未必肯么?”
“薄光不肯,贤侄劝到她肯罢。不瞒贤侄,拙荆一直身有旧疾,每到冬季天寒时必定发作,太医院的人老夫尽用了一遍,天都城的名医也请了不少,虽然能缓解拙荆的痛苦,却没有一人敢说根治,待薄光归来,老夫请她过府为拙荆看病,趁那机会收为义女如何?”
“……商相自己做主。”小司大人面上淡定如故,实则心花怒放。
敢给他老人家拿乔?商相老颜肃正,侃侃而谈:“贤侄如今握有天都三万禁军的调动集结之权,说是位高权重毫不为过。在权衡轻重之前,先明白自己效忠的是皇上,还是大燕。”
“皇上?大燕?”有何不同?
“自己去领悟,老夫也是花了许多年方悟出个中端倪,也因之摆正了自己的位置,走过数十载的宦海沉浮。”年轻人,给你一个模棱两可似是而非的建议,请绞尽脑汁自寻烦恼去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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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晗作别商相回府,方踏进门槛,一场经他预言中的雨即已来临。他置身书房,尚未来得及感叹自己的博学广记天文地理亦囊括其中,管事司晋报入,将一张邀帖递上,竟是来自魏藉寿宴的邀请。
“魏家怎么想到邀请我?”他一只手无聊托颚,另手的两指夹着那张物什甩来甩去,“不会是想在宴上给本官一杯毒酒早早毒死了省事罢?”
司晋大哂:“大人真是说笑,给他魏家再借十个胆子,也不敢那般明目张胆。”
“那不然是做什么?参加魏家寿宴的人必定是魏氏一党的嫡系,不然也是一众趋炎附势溜须拍马之徒,本官若真是去了,那些人颂不得尽兴颂,骂不得尽兴骂,应该比本官更为别扭罢?”
司晋俯身:“老奴隐约听到一个消息。”
“诶?”司晗两瞳大放异彩,“晋伯向来消息灵通,连谁家新过门的儿媳妇和谁家的儿子私通也瞒不过你的火眼金睛,今儿个有什么值得一听的绯色传闻说来听听?”
司晋嘴角抽了抽,道:“魏氏的一位小姐恋慕上了一位年青俊秀的相府公子。”
司晗仰天狂笑三声:“哪家相府的公子这么倒霉?”
“……司相府里的公子。”
“司相……”司晗指着自己的鼻尖,“本官?”
司晋点头不止。
他火冒三丈:“凭什么?”
“兵部郎中魏典之女,即魏藉的亲侄女,听说是位才貌双全的美人。数月前不知在哪里见着了大人一面,从此便种下情思,放出话来非大人不嫁。”
“……”嗤,那是哪家惟我独尊的公主殿下?“为什么这种事你晓得本官却从未听说?”
“因为老奴品味低俗,专喜欢听这些个街头巷尾的绯色八卦,不像大人阳春白雪曲高和寡。”
“哈,好说,好说。”晋伯出自一专为人收集情报的江湖门派,常被他奚落是八卦高手,想来是记仇了。“晋伯认为今儿个魏氏的这张帖子,与那事不无干系?”
“对他们来说,如若因此将大人拉入他们阵营,便是百无一害的天大好事。”
小司大人挺胸抬头,瞬间感觉良好:“难道他们要对本大人施美人计?”
“据传那位魏小姐的美貌连宫内的魏昭容也逊上两三分,性情温柔,品格良淑,颇有美名。”
“你见过?”
“因为与大人有关,老奴特地去看了一眼。”
潜入人家闺房么?司晗虽心存疑问,仍兴致高涨:“比当年的薄三小姐如何?”
“那……”
“比如今的薄四小姐如何?”
“这……”
司晗三两下将那纸邀帖折成小船,顺窗抛进院中的小塘内,凭窗高呼:“美色当前只如腐皮白骨,本官乃千古真英雄是也!”
……司晋默默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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