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宁之行,如期启动。
天子远行卤簿自承元殿前广场集结摆列完成,穿鸾翔门,出建业门,走宝鼎大街,沿街黄沙铺地,旗幡招展,更有司晗麾下的南府卫队执器林立,封街恭送圣驾。浩荡至天都城南门华德门,踏上旅程。
旭日的阳光下,细仗队率前,华而不实的长矛璨然林立,金龙盘踞的彩旗迎风翻飞。而后是青表红里的曲直华盖、六宝香蹬、孔雀大伞、雉尾障扇,色泽明丽,尽现皇家盛荣。
队伍中心乃天子金辂,两位美人的车辇伴随其后患。薄光作为惟一的女官,且有二皇子在怀,车轿得以走在诸位驾行官员之首。她之后,文官有轿,武官有马,文武官员各按品级井然行走。队伍末端,是因圣上体谅得以车马代步的宫女、太监,进而看护着车马上一干应用之物,肩负着这趟行程中的衣食用度。
卫免高踞马背,由队首到队尾来回巡走,率北衙禁军,分步、骑两队,护卫圣驾前行。
薄光推开纱帘,探首前后顾望,这条长队势若长龙,首尾难望,却已是今上拒礼部初设规划简之又简后的结果。天家威仪,足见一斑。
卫免驱马靠近过来,倾身压声道:“你应该知道文武大臣对你随驾颇有微词,你还不低调行事,四处看什么?”
薄光伏窗,忍笑道:“在瞻望卫大的英武神姿,可否?”
卫免瞪她一眼,打马行远开去。
她撇了撇小嘴,安分缩回车内,低首端详在自己腿侧冰丝枕上酣睡的甥儿,伸指戳了戳那张嫩呼呼的小脸,恨不能咬上一口解馋。
阿巧在旁执扇为二皇子送风生凉,问:“尚仪大人,那位卫大人是您的朋友么?”
“卫大人和我们四小姐同在宫中当差,见得多自然也就熟了,同侪而已,哪里就成了朋友?”绿蘅执起紫陶小壶为主子送上一杯清茶,冷脸道。
薄光莞尔:“你们两个说得都对,我与卫大人同在宫中,多有相见,是彼此熟稔的同侪,说是朋友也不为过,这个……”她眸内坏气侧漏,“卫大人青年才俊,文武兼修,属将帅之才,颇得皇上看重,在宫女中人气也居高不下,阿巧小妮子需不需要本大人为你牵线搭桥说些好话?”
“……尚、尚仪大人,您在说什么呢?”阿巧脸儿轰地生了火,脑瓜埋到胸口不敢再问一字。
薄光暂放这青涩妮子一马,打内嵌的车橱抽屉里抽出一本命府中丫头为此行添置的坊间闲书,准备用它来打发余下的漫漫长途。
“薄尚仪。”王顺声音忽打头前传来,“预计顶多半个时辰便要进暨州地界,先是有一片一马平川的平原,今儿个没有日头,皇上问您想不想骑马?”
看罢,卫大人,非她刻意高调,是有人不介意明目张胆。“好,报请皇上,微臣换套简便衣裳便来。”
“是。”王顺恭身,“皇上还说将二皇子一起抱过去。方才批了几道惩治贪墨治洪银子的江南官员的折子,皇上说看罢心头一团黑暗煞气,想看看二皇子的脸。”
疗愈么?薄光得意一笑:“皇上真是一位辨识明珠美玉的行家,阿巧,抱上我们家二皇子献宝去也。”
王顺笑应:“两位姑娘长途辛苦,伺候薄尚仪和二皇子的时辰还在后头,交给奴才罢。”
薄光美眸明灭一动,道:“就依公公。”
于是,二皇在深睡中,转移到了自家父皇的金辂内。
在两个丫头的侍奉下,薄光卸了簪钗环佩,尽绾秀发盘结头顶,箍戴皂罗折上巾;除去云锦罗衫、高腰襦裙,换一袭黑丝圆领窄袖长袍,配薄底长靴。
规置停当后,她推开车帘,向行在右边的高猛吩咐:“高侍卫将马借本官半日,你且体验一下车夫的乐趣。”
此次出行,高猛、程志是司晗再三叮嘱必带不可的随身护卫,她欣然从命,一路上果然诸多方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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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薄尚仪来了!”王顺身在马上,一径抻着脖子向后方观望,才扫见她的形影,即向主子第上讯息。
已然换衣乘马的兆惠帝闻声回首,随即,猝不及防地怔住。
“微臣见过皇上。”薄光趋马行近,两手交搭,行了个男子常礼。她是半开玩笑,谁知头低下去,半晌不见回声,耽搁下去,这只行进中的长队必将停下,不得已拿眼角去扫一旁的王顺。
后者凑近主子,小声:“皇上,薄尚仪到了,您……”这是犯哪门子的愣呢?
以王省监多年经验,揣测圣心,方才定然是因薄尚仪这一身不同于女儿红妆的男装扮相太过俊俏,触动了皇上心里的哪根情弦,一时入了迷,傻了眼。
“前方不远是暨州境内惟一的暨州草原,朕记得你骑术不弱,体验放马任驰骋如何?”帝发声问。
“遵命。”薄光向王顺微礼,“浏儿如果醒来了,劳烦公公叫下官一声。”
“不敢,奴才一定照看好二皇子,请薄尚仪放心游玩。”
兆惠帝瞥她一眼,抖缰先行,向前方那方平原驰去。
她随后跟上。
当然,天子行动,少不得有禁卫护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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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蹄疾扬,劲风过耳,那一瞬间,当真以为自己是天地之间惟一自由生物,无拘无束,无人无我。当停下纵驰,放开马缰,张开双臂,闭眸,张眸,闭眸,再张眸,草色无边无际,仿佛下一刻便将自己吸纳融化……
“看来,朕的这个邀请是对了。”男子含笑的声嗓在她耳边悠然响起。
她丕地睁眸。
身侧,兆惠帝正与她并马齐驱,道:“适才朕遥望着这片草原,直觉你会喜欢在这上面驰骋的感觉,但毕竟事前没有征求你的意向。你此刻的神情似是在告诉朕,朕没有强人所难。”
她酒窝儿粲然涌现:“皇上的直觉很是精准。”
他放眼远望:“倘若有阳光照着,这片草原当更加耀眼。”
“但若有阳光,此刻骄阳似火,也难有这般惬意舒适。”
“小光如此想得开?”
“任何事皆有阴阳两面,端看我们需要哪方。就像那书上说的:汝家美人如玉赏心悦目,无奈心歹肠毒迫害翁姑;我家贤妻糟糠难登雅室,偏是兰心慧质敬孝高堂。”
帝呆了少许,讷讷问:“这个书上说……是哪本书上说的?”
她明眸流波溢彩,理直气壮:“《今世鸳鸯来世仙》!”
“……”
“听绿蘅她们说,这本书近来在坊间买得很是火爆,一版再版。”
“……”
“她们怕微臣一路乏味,买了好几册,皇上若是喜欢,随时可以借去解闷。”
“……”
侧眸睇着几近石化的男子,她咭咭坏笑:“皇上被吓到了罢?这些鸳鸯蝴蝶小书,为官家书坊所禁。其内以男女情事为掩体,畅谈市井百态,人情冷暖,嬉笑怒骂,恣形无状,论及打发时间,无人能出其左右,堪称旅途必备之解乏祛劳的圣品,不可不读呢。”
“……你这一点竟是一点也没有变。”帝低喃。
“嗯?”
“一直以来,你对朕那般恭谨,连对王顺也那般客套,朕每每见之,总是百味杂陈,但你这份慧黠顽皮依然还在,朕便放心了。”
她遽愣。
他高扬一指:“以前方那个高坡为界,谁先到达那处便是今日赛马的胜者,你若赢了,今日的晚膳随你点菜。朕若赢了,浏儿未来三日俱与朕同吃同寝。”
以一个无关紧要的东西作为赌注展开角逐,是他们少年时喜玩的游戏,这个人竟还记得么?薄光大点其头:“好……驾——”
“敢使诈?”他横眉立目,“看朕令你输得无话可说!”
这场戏,锣鼓齐鸣,早已开唱,无论谁是最后赢者,皆不可中途抽途,无故散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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