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昭容依照其父所劝,问天阁内觐见圣上,哀求行宫伴驾。兆惠帝言道淑妃近来感染热疾,无力襄助太后打理后宫,如今嫔妃中论及资历才干,昭容当拔头筹,理应留守天都。
魏昭容一向将全副心思用于枕边人身上,揣摩其行其言几近本能,少说也有三分的了解,帝之神情、措辞、语气,无不明白写着此事已是定案,毫无通融。她迫不得已,含泪央求接回大皇子,一减淑妃辛劳,二弥自己思子之情。
果如魏藉所料,兆惠帝最终点头应允:淑妃操劳过度,静养为宜,魏昭容反省日久,已有悔悟,大皇子搬因春禧殿,交与生母抚养。
慎太后获悉,端的是不悦至极。有皇子在手,魏昭容即多一层保护屏障,她也便多了一层行事的顾忌,可谓诸多不便。由此,太后娘娘不免怨薄光行事拖沓延宕,致使魏氏有此机会翻身。
“还有两天,皇上便要动身了么?”
康宁殿偏殿,母子共进午膳,慎太后边执箸为儿子布菜,边问。
兆惠帝心绪颇佳,亦回手给母亲添膳,道:“正是,太史局看好的日子。”
慎太后连连点头,欣慰道:“皇帝登基以来,一心扑在了国事上,除了每年春时的郊祀,连一场正经八百的行猎也不曾有过,哀家最怕皇帝操劳过度,伤了身体。此番决定去尚宁城舒展,哀家打心眼里高兴。”
“劳母后为做儿子的操心了。”
“哀家虽然了解皇帝的脾气,无论如何也是不放不下国政大事的,但多少听哀家一句,到了尚宁城后,暂且抛开俗务,好生的将养,最好能为哀家再添几个孙儿,繁荣我大燕龙裔。”
兆惠帝淡哂:“朕……尽力而为。”
慎太后面生歆色:“说到龙裔,皇帝此去伴驾的两个人,仅是美人位分,平日里少有机会侍奉皇帝,不如带上陈修容。陈修容进宫也有几年,算是个老人,一来教她们如何精心侍驾,二来也当安抚陈齐那个老臣。”
兆惠帝稍稍忖思,道:“陈修容是工部尚书之女,平日与魏昭容交好,朕若带上她,魏昭容必定心生不适,误了她们的姐妹之情,也易给前朝的魏相和陈尚书造就嫌忌,引来同侪不愉,还是免了罢。”
陈修容隶属魏氏后宫从属,太后焉能不知?皇帝一语道破天机,自是不便力促,颔颐道:“哀家是个妇人,想得念得惟有皇嗣一事。皇帝虑得则是前朝和后宫的安宁,哀家自然赞成。哀家就用剩下的两日时间,找个嬷嬷**下她们罢,也正好看看她们的心性,省得日后出来个恃宠生骄的主儿搅乱后宫。”
兆惠帝欠首:“有劳母后费心。”
慎太后笑叹:“这后宫里的事,哀家不替皇帝看着,还有谁替皇帝看着呢?”
母子二人又说了一会子闲话,慎太后先行用罢,放下银箸,在宫女服侍下,用帕子拭了唇角,含清水漱净口齿,移坐窗前罗汉榻饮茶消食,忽地记起一事:“哀家想起来光儿也在此次随从中,可对?”
“是。”兆惠帝亦净口洗手,榻案另旁就座,未语先笑,“她主管宫中礼仪教化,又精通医术,此去行宫为朕**行宫侍从打点饮食起居最是适合不过。”
慎太后凝颜不语。
兆惠帝目澜微闪:“母后认为有什么不妥么?”
“光儿和她的姐姐们当初回到天都,是哀家的主意,皇帝也知道哀家向来喜欢她们。薄家获罪之初,因为国法,还有满朝臣工的眼睛,哀家不能将她们留下,事过境迁之后,便魔怔样执意把她们接了回来。当时想的无非是让她们安宁顺遂的过完下半生,更为皇上留下仁政宽容的美名。可现在,薄时走了,薄年不见了,至今生不见人死不见尸,怀恭也始终漂泊在外,哀家就在想自己是不是做错了?如若当初不曾动那份心思,她们姐妹在尚宁行宫里安静过活,皇帝和允执、怀恭在天都城兄弟齐心,大家相安无事,不是更好?说来说去,都是哀家多事。”慎太后说到伤心处,黯然神伤,语声哽咽。
“母后何须自责至斯?”兆惠帝温浅释笑,轻声宽解,“纵使此时她们仍在尚宁,怀恭势必仍为寻找薄时行踪在外奔波,朕与允执仍须为兄弟牵肠挂肚,甚或无奈中道出薄氏姐妹幽禁之地,使得怀恭冲去询问,薄家两姐妹在不得自由的情形下未必肯坦诚告知,谁料到能够发生什么?遑说倘真如此,浏儿也不会出生,蠲儿和柔儿的隐毒也不会及早清除。到今日来看,赦免薄家姐妹其利远胜其弊,母后此番自悔,大可不必。”
皇帝难得有一口气说如此一通长话的时候。慎太后深知这背后的喻意,可,如若此事仅是事关皇帝私闱,她尚可装聋作哑。但当关乎皇室声誉,伦理纲常,甚至关系到千秋万代的后人评说,她便是太后,肩头负有先皇的冀望,祖宗的荣耀,不能置之不理。
“哀家索性挑明了罢,皇帝对薄光作何打算?她是你的弟媳妇,瓜田李下难免闲话,哀家从前还以为是别有用心者的无中生有,如今看来,也不全是空穴来风不是?在薄光离开明亲王府之际,哀家即对她说过,今生今世她再也做不了哀家的儿媳妇。虽然说皇帝贵为国君,准她侍寝不是不可,但若因之为皇帝和允执之间种下一根刺,岂不是因小失大?”
兆惠帝俊脸静若平湖,瞳心浮起细细波纹,沉吟道:“母后的意思,是不想她留在宫里?”
慎太后苦笑:“薄光为大燕屡立奇功,哀家不想为难她,重金遣出宫去,下旨赐一个家境殷实的夫君,绝了允执的念头,也全了你们的君臣兄弟之情,自是最好。”
杯中沏得是“云顶烟”,虽不及“云中银叶”那般稀罕,但胜在入口甘洌,滋味醇厚,亦是当世名茶,而此刻尚未入喉已觉涩不堪饮,当真可惜。兆惠帝暗叹一声,问:“母后认为什么样的人娶了她后,允执肯善罢甘休?即使有圣旨相压,以允执的地位和智谋,欲瞒天过海地除去对方很难么?到时,非但白白葬送了一个无辜路人性命,允执自己还须担上一笔孽账,着实不值。”
慎太后一怔,道:“允执对薄光何时那般执着过?那时候他与薄光正是两情缱绻,在查处薄家时尚不曾手软,之后的三年里也从未追究过薄光的行踪,一旦你当真用了圣旨,他怎敢阳奉阴违?”
对儿子爱江山胜过美人的论定,一直是太后娘娘引以为豪的安慰,也是她慷慨赦免薄家姐妹的基石,屡屡启用,每试不爽。
兆惠帝颔首:“母后相信允执,朕也相信。如此,无论朕做何决定,皆影响不了允执对朕的忠诚才对,不是么?”
慎太后真真意外了:“哀家不明白,如果不是哀家多事,薄家姐妹此时仍在幽禁。那三年里皇帝不也是处之泰然?为何在她做过你的弟媳后,反如此放她不下?”
“因为那时朕以为自己对她仅是一段不向外人道的隐情,朕还不晓得与自己所爱的女子相近相处是怎样滋味。”如今不过稍有体会,已是甘美异常,如何舍得半途而废?
慎太后心中漫出一丝不祥的惶然,力持镇定道:“皇帝不如给哀家一个明话,你准备如何安置薄光?是她甘愿为皇帝的暗室?还是你想冒着被言官史官口诛笔伐、天下万民耻笑的危险纳她为妃?”
“朕和薄光的面前未必只有这两条路,母后不如静观其变。”兆惠帝冁然。
“皇帝……”
“母后与其劝朕,不如开导允执,他与白果之事,早日定下来罢。朕问过薄光,她愿意大事化小,放白果一马。”
皇帝谈及薄光,目透柔软,唇畔舒展,周身犹有光芒散放,这是提及后宫任何一个嫔妃悍也不曾有过的容色……为何自己从前未加知觉?慎太后越发悔不当初。
殿外廊下,王顺站着打盹,在蝉声嚣鸣中昏昏欲睡,唇角口水昭然若揭,怀中拂尘摇摇欲坠,引得过往宫女、太监侧目观赏,窃笑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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