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妹?”小巷第三户人家的木门吱嘎打开,探出一道纤纤柔柔的影儿,一道轻轻柔柔的嗓儿,“你在做什么?”
“嘿嘿嘿。”阿彩致以干笑,“三姐看我像在做什么?”
“玩杂耍唱戏么?”
杂耍唱戏?胥睦以一张恶脸回过身去:“谁说……”
不管是皇族子弟的身分,还是一地藩王的尊荣,都足以使宁王爷身置百花丛中,真可谓咫尺之内花团锦簇,三里之内花开胜锦,方圆百里百花盛开……但当眼前忽现倾世之花,他还是被惊艳了。所谓佳荣曜秋菊,花茂春松,所谓瑰姿艳逸,仪静体闲,原来世上有人绝美至斯,即使穿了一件不甚合体的烟色旧衣,仍美得不似凡尘人物。
“你……你离我姐姐远点!”阿彩拼命争取到自由,脚踏实地后立时化身一只为保护幼鸡抖起了全身羽毛的小母鸡,闪身将姐姐掩到身后,弯眉成了立眉,圆眸瞠得更圆,咄咄瞪紧面前一只超大花蝴蝶。
原来生气的含笑花是这个模样呢。无奈美人在场,不能失了风度,宁王爷强自忍下与小宫女唇枪舌剑的冲动,温尔笑道:“这话怎么说的?含笑小宫女拿本王当什么登徒子了不成?”
“含笑?”美人讶异轻呼,“你叫她含笑?”
“比阿彩好听不是么?”面对美人,宁王任何时候都能够维持良好气质。
“曾经不止一个人说她像含笑花,却少有人这么叫过她。”
“别人又叫姑娘你什么呢?”
“我?”美人波笼烟纱般的美瞳轻盈一转,“你叫我的妹妹为含笑,不如也给我取个名字罢。”
被美人赏识,宁王笑得风流明媚,笑得云开月明,顿时间才思如泉涌,脱口道:“姑娘貌若天仙,就叫仙仙如何?”
“呕——”小宫女立刻冲到墙角干吐。
宁王爷痛咬牙根:如果不是美人在场,他定要掐断那截可恶的脖子!
“我叫阿红。”美人道。
“……阿……红?”宁王爷的面部肌肉好生扭曲,任他舌粲莲花,实在没有办法昧着良心盛赞这个名字别致不俗。
“起开,起开!”阿彩翘脚站到姐姐面前,挡住了宁王爷的视线,“我配了预防夏时时疫的药,方子和钱都已经交给李嫂,你们都得按时服用,尤其是你,身子弱,免疫力也弱,不可以有一时的疏忽,晓得罢?”
美人点头:“晓得,你给的药我都按时服了,从没有疏忽过。”
“以后听见外面有动静莫轻易走出门来,李嫂你也要看住姐姐。”
美人身后的妇人应声:“今儿个也是听见外面像是你的声音才开了门,平日里小姐哪是个愿意出去的?”
阿彩触摸着姐姐臂膀:“你身上这身衣裳旧了,我手里有匹料子,改日为你做件夏衣。还有,须记得……”
胥睦不由啧啧称奇。
姐姐对妹妹言听计从,妹妹对姐姐保护过度,这对关系颠倒的姐妹显然颇有故事,不可错过。
“记住,乖乖吃药,好好吃饭。”阿彩将姐姐推进门里,拉住门环将门阖得严丝合缝,回过头一双眸圆溜溜瞪紧眼前男子,“色狼退散!”
胥睦失笑:“你们姐妹还真是截然不同。”
“我自然没有姐姐生得美丽。”
“你的脸上颈上甚至手上皆涂了使肤色暗沉哑淡的药粉,你还染淡了发色和眉色,一个打杂的小宫女的相貌不能太过出挑,你在隐藏自己不是么?”
阿彩瞠眸不语。
胥睦兴致盎然:“怎么,是不是突然觉得本王高深莫测?”
她颔首:“的确突然发现了一件事。”
“什么?什么?说来听听。”
“王爷今天的打扮实在像极了……”
“如何?如何?”胥睦得意洋洋,张开双臂,原地旋了个圈,感觉不是一般的良好。
今日的宁王爷极尽张扬之能事,白缎面的袍上满绣大朵大朵恣意怒放的牡丹,腰间的红玉束带垂下三色丝线打就的络子,络尾系绕的七彩晶玉绚烂夺目,直与镶嵌在靴头的宝石各领风骚。从头到脚的华丽明艳,亮闪闪逼晃人眼。
“像极了一只花里胡哨的七彩大灯笼。”
宁王爷气冲霄汉,一把捏住小宫女后颈,拖了便走。
~
十日后。
早膳时分,阿彩才捧起饭碗,听得外面长喊——
“含笑小宫女,本王来也,还不出来见礼?”
一屋子的姐姐妹妹,各种含义的注视目光,致使她不得不放下碗筷,悻悻走出尚寝局门槛,迎头一见却立时笑咧了小嘴:“王爷,您今天的打扮清爽宜人得紧呐。”
“住嘴!”如果不是衣橱内每件衣裳都能使他联想起“七彩大灯笼”,他又何必将尚宁城省最好的裁缝请进府赶制新衣?这身纯色的衣裳沉闷得他直想杀人泄愤,而眼前的小宫女无疑是第一人选。
“随本王来。”
对方长腿大迈,她亦步亦趋跟得辛苦,问:“请问王爷这是去哪里?”
“江上泛舟。”
“好……风雅。”
“你这怪模怪样的语气,是在暗指本王附庸风雅么?”
“王爷多心。”
“哼,本王多心得可不止是这一桩。”他蓦地驻足,脸庞似笑非笑欺近,“阿彩并非你的本名,你进这宫里乃冒名顶替罢?”
她定了须臾,眼睛眨巴眨巴,问:“既然王爷晓得奴婢是冒他人的名姓进宫,为何不将奴婢下狱?”
胥睦冷哼:“你当本王很闲么?”
“是啊。”她说。
他咬牙道:“在本王把你杀死并弃尸宫中哪口荒井前,闭紧你的嘴随本王来。”
小宫女连连点头。
宁王爷对恐吓效果尚算满意,昂首阔步。
~
尚江边上,一艘画舫停泊待行,那些个大走张扬鲜艳路线的外饰雕琢使人第一眼望去便不难猜中它的主人姓甚名谁。
正当阿彩瞻仰这团品味卓著的华丽之际,画舫舱内出现了一抹绝对不该出现的身影,向她招手欢呼:“小妹!”
“姐……姐?”
“可不就是你的姐姐?”宁王爷笑得秀艳无双,“不需要太感谢本王……”
她倏地转过身,双眸瞪若凶神恶煞:“我姐姐怎会在这里?你做了什么?”
原来看人生气跳脚是如此享受的么?宁王爷幸福感与优越感成倍滋生,悠哉道:“本王如果不做什么,才是该你这朵含笑花变异成荆棘花的事呢。”
她眯眸。
“信成,你来告诉她。”他叫来站在画舫入口的侍卫。
侍卫答:“在下昨日随王爷外出,正遇含笑姑娘的姐姐遭歹人纠缠,幸得王爷仗义相救。”
她将信将疑。
“是真的啊,姑娘。”李嫂打船尾探出身来,“昨儿个小姐执意出门找您,奴婢在后面紧追,跌跌撞撞跑到了街上。如果不是遇上王爷,真真就危险了。”
他们这边话说得太久,阿红心急唤道:“小妹快上来,我们坐船去看鱼!”
阿彩一边向她挥手甜笑,一边问道:“纵算你救了我姐姐是真的,又为何把她带到这里?还拿这么一大只花俏的东西诱拐?”
花俏?诱拐?宁王爷深吸一口气,决定不和这只毫无品味的小宫女计较,道:“听李嫂说,令姐之所以走出家门,是因为憋闷坏了。现在来看,她很喜欢坐船看鱼。”
她一愣,为他语中的纵容意味:“你看得出我姐姐她……”
胥睦点头:“她对事物的认知稍有迟缓。”
“王爷说得好婉转。”阿彩莞尔,“因一场家变,姐姐神智失常了许久,疯到最厉害时连我也不认得。”
“也因那场家变,你冒名进宫当差?”
“王爷是个好人,如果是在往时,我很愿意有你这么一个姐夫。”
胥睦先怔后笑:“怎突然把话题转到这份上?”
“你喜欢我姐姐。”
“呃……”宁王爷无从辩驳。
“鱼,是鱼啊,小妹,刚刚跳起一尾红鱼,小妹快来看!”阿红站在船头,扶栏吟唱,“尚江之水清兮,水底见青荇;尚江之水莹兮,波中现红鲤。有君子兮不语,不语且不语,送吾以红鲤。”
阿彩乜向身边男子:“姐姐想要红鲤,王爷不准备行动么?”
“啊?”宁王爷尚未领会,那边有道矫捷傲拔的身影一飞冲天,随即俯冲直下,长臂抄入水中,迅尔倒飞逆回舫上,一尾鲜落鱼儿送进阿红怀中,虽非红鲤,也已应景。
阿彩先是目瞪口呆,而后鼓掌欢呼:“信成威武,信成是大英雄!”
阿红更是喜不自禁,对滑溜溜的鱼儿亲了又亲,方恋恋不舍投回江中,向信成飘飘一礼。
信成此举本意是为主子分忧,没想连荣光也分了。胥睦切齿,对阿红道:“本王也替你捉一尾来!”
嗵!宁王爷发挥失常,全身坠落水中。好在反应还算不弱,没等侍卫施救,“孤鸿回旋”湿淋淋站回舫板。
阿彩掩嘴抽息:“王爷……”
胥睦眼锋如刀:“你敢笑一声试试!”
“赞扬可以么?”她凝视着宁王的湿身背影,目不转睛。
“……准你说话。”
“王爷有一副好身材。”
“信成,给本王把这含笑小宫女丢进江里喂鱼!”
然而,宁王爷哮声未落,尚江城方向一道快骑驰来,马上人等不及赶到近前,隔着恁远已是高喊:“报王爷,大事不好,城中有百姓染上夏疫,府尹大人请您到衙门共议大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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