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夜羽一阵乱响,就像是女子疯了似的将她的憎恶与嘲讽尽数发泄而出,放声大笑,这声音在我的耳边喧嚣着,震的我头晕目眩。
“住口!”我厉声喝止,琴音刹时收声,之后又忍俊不禁的溅出了几星碎音冷笑。
夜羽刚彻底平静,我就又听见了女人的尖叫:“这是谁啊?”
背转了身子,我低下头不去看这尴尬至极的场面,感觉自己的脸颊灼热的都开始疼痛,胸口也好像压着什么一样,气息无法喘匀。
“说你呢!”见我不回答,那官妓骂出的话越发难听:“真是不要脸啦,想跟娘儿们偷艺就乖乖的趴门边听去,别寻思撬别人行市!”
心中的暴怒瞬间就掩盖过了因为尴尬而无法面对的羞涩,我正要回身,却听见璃光厉喝道:“出去!”
一瞬间的,我感觉自己被寒风冻了个透彻,哗啦一声从头碎到了脚,无力到像是踩上了绒毯。抬手扶在门上,一枚尖锐的木刺狠狠的扎入了我的手指,这微小的疼痛刹那就传遍了我的全身。
荀子,多好啊,你不是一直想要推开他么,这次终于……咬紧了嘴唇,我闭上眼睛深呼吸,躬身行礼,然后推开了院门:“是,在下这就告退。”
“站住!”
我站住,手依旧紧紧的抓着木门,那根刺扎的更深了。
“不要走,荀子!”
我转回身,见璃光一把推开了那个倚在他身上的艳装女子,挣着要站起来:“我不是说你。回来!”
那女人从地上跳起,看着璃光,又看了看我。想要发作,却最终还是忍了冷下脸来。起身将衣服揽好,一步三摇的从我身边走过去,啐了一口后狠狠的摔上了院门。
暮鸦成群地从我的头上飞过,发出让人厌烦的聒噪。我想如果现在手中有强弩,一定会弯弓搭箭将它们统统射杀下来。换一刻地清净。
“过来。”他低声唤我。
踌躇再三,我转身,提起裙摆走到他身边。
“送走了?”
“是,一路平安,城外应该有接应,请您放心。”
“谢谢……”
“不必。”
“我醉了,刚才……如果不是你喊了一句……”
胸口的闷令我蹙眉。躲开地面碎裂地杯盘,我转过身匍匐拜下,将额头抵在压在地面的双手之上:“在下刚才一时急切。多有打扰,请大人原谅。”
这秋的寒意从地面逼入我的身体,而我的身体中存着比秋意更冷地雪——千芒刀锋随着杂乱的心跳震颤着。我知道它们每一锋都有自己的去处,也都有各自凋零成雪的理由和时间。
我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才能完全的碎掉。
到了那时候。我就能解脱了吧。
璃光缄默许久,声音沙哑的吩咐:“帮我将发带取过来。”
俯身拾起被丢在地上的发带。我低头双手呈上←并不去接,支起手臂撑住了额头蜷坐在那里一动不动。
“帮我束上吧,荀子。”
暖色的斜阳落在我的手臂上,从净白地肌肤穿过,在地上留下浅色的阴影。
“是。”
跪行几步,我坐在他身后,轻挑起他的发丝,这微凉地黑就从我指缝中流了过去,沉沉的垂落在他地肩头。
也许是迷药未消,也许是寒冷使然,我地指尖麻木到毫无感觉,越是想要拢起,就有越多的发丝从我手指中滑落。
为什么会拢不起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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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荀。”他唤我。
“在。”
“这样的我在你眼中,是否连襁褓中的幼儿都不如?这是在怕拉痛我么,所以一点也不敢用力吧。”
闻听此言,我手中的动作一滞。
他笑,完全不似他平日的温柔一般冷笑:“又想要找什么借口吗?就像你经车自己身为凝霜利刃、兵者是凶器?我懂,你是怕会伤了我……只是我在你眼里,真的就如此脆弱不堪……”
我看着自己修长白皙的手指,仿佛是无所适从的停留在他的三尺青丝之上,风从敞开的门口灌进来,捏在我手中的缎带就仿佛一只蝴蝶,在徐徐而起的风中想要从我的掌握下飞去。
“不是这样的,”低下头,我收回了手扶住膝头:“在下从来都没有看低过公子,只是……原因都是在下……那夜在下对您说了那么伤人的话,对不起!”
一直以来的歉疚脱口而出,垂着头的璃光忽然伸手握住我的手腕,我欲抽回手,却发觉自己的手指上缠着他的一缕长发,一怔之下,璃光起身将我一把拉入怀中。
只有我自己能听见的琴声激流喷溅,我想要挣脱他的禁锢,却发觉他几乎是用尽了全力的抱紧我的身体,紧到我想要脱身,只能卸开他肩膀的关节。
“璃光,放手,放开我!”
“嘘,”他轻声在我耳畔说,手指压在我的唇上:“就一刻……就算是为了互相取暖,就一刻,好么?”
互相取暖……么?
这请求将我所有的挣扎全都卸去,那些一直如同甲胄一般束缚在我意识中的防范、警惕、决绝,都碎裂了,融化了。闭上眼,我双手交叠的放在胸前,任由他的双臂用力收紧在我的身后。
璃光……璃光。
“今天对你太严厉了吧,看你,都要哭出来了啊,刚才会转身就走,是以为我在让你离开吗?”
“不。没有……刚才只是……只是……”咬住了嘴唇,我听的出自己声音中隐藏的哽咽。
“傻瓜,若不对你凶。我怕千乘会将你视为我的……”揽着我肩膀地手温热的移上来,从我的长发间抚过。璃光地神色融进了脉脉的柔情:“他说不会在我地女人面前把我怎样……我听见这句话,心里居然一点都不生气,反而很开心。”
没有如同上次一样饮酒,可是心中却一片混乱,我感觉自己甚至有一度忘记了呼吸。想要挣脱的意志被宠溺的温柔拉扯——被他抱紧的感觉,就像是哭泣许久之后,抽泣着裹着厚厚的被子,在温暖地卧榻之上睡去。而日光终于又回复了暖意,我嗅到已经被我用力淡忘的麝香味道,还有依附在身体上的,陌生,却令人突然疲惫不堪的温暖幸福。
耳畔琴声如同鸟儿般凛冽的鸣叫,我能从中看到鸟羽纷乱的场面∑乎有无数只锦雉在扑扇翅膀,将天光尽数击碎。
竖起一根手指在唇边,吹出轻微的禁句。夜羽的悲泣终究收声。
好冷,一直都好冷。
只是因为秋意寒冷才会让我如此痴迷他的温暖吗?
还是我来到长安地那个夜之后。飘零的雪就一直没有停过。
他动了一下。来牵我的手,我垂下头。却无法脱身而去,只能由着他与我十指交握。
“不要担心了。”
“没有。”我听见自己地声音,居然如此柔弱哀怨:“您是在下的友人,所以请不必……”
他身子一僵,冷笑出声,抬手便捧起我地脸颊,嘲讽地看着我逃避的眼睛:“依然不想承认么?友人会因为看到我地身边有别的女子而失态的跑开么!”
“在下是不想打扰,这是您的私事,与在下无关!”
他眉头拧在一处,低声喝道:“可是你明明很伤心!”
“没有!我没有!”
抱着我的男子眼中烧着深刻的痛意,他如此用力的收紧手臂,以至于让我感觉到了窒息的疼痛:“为何说没有!先吻我的不是姑娘你吗?”
“不是,请大人不要再说失礼的话了!”
“好!”璃光挑了嘴角邪笑,紧紧握住我的手:“荀子,永远都不会承认吧?好!让我证明给你看!”
被压制的风旋转着绕过了我的手腕,我睁大了眼睛看着因为酒醉而瞳仁泛红的璃光,他一把扯开了自己胸前的衣衫,然后拉着我的手放入了自己怀中,我被他近乎疯狂的无礼举动惊的用力挣扎,却在指端被强制着触碰到他的身体时的一瞬间,放弃了所有的抵抗。
我明白了他所说的事情是指什么。
一处凹陷下去的伤痕。
在他的身体上,这样的伤应该有六处——三枚刺针从璃光的背后刺入,将他的身子射了一个对穿。这是他为我挡下裂芒阵的时候所受的重伤,为了保护我,璃光在一刹那做出了牺牲自己的反应。而我为了救他,确实也曾经用口衔出刺入他身体之中的刺针。
“想起来了吗?”酒醉让璃光执拗的近乎执着,他捧着我的脸逼问着,手指抚过我的唇时,泪水突然的就涌了出来:“你的嘴唇沾过我的血,我在中秋的夜里,想要将这血迹从你身上擦去的……明明在意的是我!你明明更在意的人是我!你不知道那个夜里,你对我说让我接受月染时自己是什么表情……明明痛的难以忍受,你却不许自己叫出一声吗!非要互相伤害,我们必须要在彼此死去之前冷淡对方吗!你在怕什么,荀子,能坦然面对死亡的你,怕的究竟是什么!”
“我怕你会死!我怕又变成一个人,我做不到总是要送谁离开!”
厉声喝出的话宛如利刃,一下子割开了我的所有坚持——我怕什么?这问题的答案足以让我瞬间崩溃。那话我一直不愿说出,因为我一旦承认内心的恐惧,就说明我已经无法保持身为利刃必须冷静决绝的觉悟了。
其实,从老师离去的那天,我就已经丢了曾经那个心如冰霜地自己。可是我不能甘心自己放弃了本性,托身鬼道换回的希望就此破灭,所以才会一直支撑至今。拒绝承认。
璃光呆呆的看着我,然后闭上了双目。
喉咙中刀割一样地痛。从他的怀中抽出了手,我双手掩面,匍匐在地上:“够了……璃光,够了……”
在意他吗……我如何会不在意,给我可以再度守护着谁地理由活下去的人。
“荀。”
他唤我。我想起来在丢失夜羽之后的沉睡中,就是这呼唤我的声音化为了一丝线,紧紧的牵着我试图逃离人世地灵魂。
孽障啊……无法逃离。
“回去吧,光。”从心底涌上来的疲惫让我困倦:“光,请回去吧。”
“我不对,我不该逼你。”他的声音恢复了平静,就像是要压抑着什么尚未完全释放殆尽的情感一样的平静。
“需要我去叫醒酒汤么?”
“好多了……你的手指在流血。”
“嗯。”“让我看看,有根刺扎在里面,痛吗?”
“嗯……”
手被小心的牵在掌心中。我闭上眼睛,感觉那根木刺被拔了出去,然后指端一暖。仿佛是探入了温热柔软的糖饴中。我侧过头,璃光纤长的睫毛将他地星目遮掩在一片阴影中。而我的手指被他放入了口中。轻轻的吮去了指上地血迹。
仿佛是碰上了烧的通红地茶炉,我立时就从他地掌心抽回了手指。
“你们都是不会在意自己的人。即使是被伤了,也依旧不说……兄长他,和你一样吧,他一定也吃了不少苦。”
璃光地声音依旧淡淡,就像方才只是从我的肩头拂去一片枯叶般平常。手指停留在我的脸颊上,他小心的碰触着,我这时候才被刺痛提醒,刚刚被他掌掴的事情,而璃光的手背也一片青肿,那是被我扫到的伤。
每次都是这样啊,一旦接近,就会彼此受伤。看着他俊美的侧脸,睫毛阴影之下的湿痕,我身体上那些看不见的旧伤沉重的疼痛起来。蜷起身体,我另一只手紧紧的扯住了他的衣衫,犹豫再三,又放开了手。
下次吧,璃光,下次假如你……
“我太心急了,连自己也会觉得奇怪,从初见,我就觉得与你似曾相识,”璃光微笑,将我散乱的发丝拢到肩后:“美丽的夜叉,我们该是从前世就熟识的吧?”
我轻轻的摇头,心中因为他唤我鬼众的那个词而为之震撼。
“对不起,每次都让你为我涉险,而我却只能伤你,我不想这样,就让我们……”
“没关系,我知道您是想要将我从这泥潭中拖出去……对不起,光,我不该对你如此严厉。”
“傻瓜,你舍不得凶我,我知道。”
我摇头,守在我面前的男子目光又游离起来:“光,你不恨他吗,我是说千乘……若刚才让在下制约住他,您也许可以……”
“嘘……又想要扯开话题么?”他立刻打断了我,将脸颊贴上我的额头:“好吧,不说了,这是我早已决定的事情——作为弃子的质子与守土开疆的王者都有各自要面对的战场,我们无法交换。这都是我的选择,你无须自责,所以不必伤
璃光,你真的可以看到我内心的软弱吗?为何会体会我这种卑微的罪人心中的失落与无奈,为何会一再的对我如此亲切?心脏的位置一直在痛——即使从前有种种的希冀,他的未来都在今日化为齑粉湮灭,可是就算如此绝望,他还此时却还在顾念着我,怕我忧伤。
真是固执的人。
长长的呼了一口气,我扶着他的肩膀站起来:“璃光,储阁的人应该还在外面侯着您回去。”
他破颜一笑,拉着我的手起身,神情再度云淡风轻:“等一下,姑娘何时为我抚琴?”
“啊,再等等吧,今日不行,不能在此处。”我笑着回答,在无法继续保持长久的笑意消失之前扭过头去,解开系在腰间的那个包袱。
“这是您的兄长千乘留下的,他要我将此物交给您,”沉了一刻,我补上了一句:“都是他亲手采摘制作的,路上他请我吃了几枚,所以请放心。”
璃光接过去打开看了眼,只捏了其中的一枚收在掌心,又转头向我微笑:“其他的姑娘拿去吧,我不喜欢吃甜。对了,上次那事情之后,学馆那边已经将我的名号清退了,所以我现在还住在……”
“知道了,如果有事情找您,在下会去那边,”接过他不愿收下的礼物,我将剩下的柿子干裹了收在袖中后躬身行礼:“若无事,在下就回乐馆了。”
心中又是一阵蔓延而出的痛意——已经远赴边关的那个人名字被刻意的避开,我甚至不敢去想象,他再度回归长安时,我与璃光,也许都已经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
秋冷催逼,此身如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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