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青寒眼中神色一凛,喉间上下滚动,忍住了即将说出口的话。
被派到南疆去倒并没有什么,毕竟他又不是没去过,便断然不会因为牧青野一句话就被吓破胆,只是现如今有了时七,他再不能像从前般来去随心。
太后紧张得心都快揪起来了,她看着牧青野,声音发颤:“皇帝,青寒可是大穆唯一的王爷,可受不得南疆那份荒凉啊!”
牧青野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神情无奈道:“母后,朕不过这么一说,还未曾下旨呢。”
太后这才放下心来,不断抚胸静气。
牧青野微微垂眸,隐藏在冕旈之下的脸瞬间闪过阴翳。
衡王之所以变得越来越骄纵跋扈,跟太后的过分溺爱也脱不了干系。
牧青寒心头微动,看来这一场跟牧青野之间的争斗,他再一次获得了胜利。
“起来吧。”良久,头顶飘来个威严的声音。
牧青寒面无表情地起身,低头注视着那王座下的花纹。
天知道他有多想看看此时牧青野憋了一肚子气,却无处发泄的表情啊!
就在这时,太后打了个呵欠,神色恹恹地道:“经过这一番闹腾,哀家疲乏得很。”
在旁服侍的内监拂尘一扫:“太后起驾——”
牧青寒顿时傻了眼,心下大道不妙,这唯一的靠山要是走了,他落在牧青野手里,还不是任由人家捏圆搓扁?
顿时欲哭无泪,却只能压下心绪,行礼恭送。
果然,太后一走,牧青野幽幽起身,走到牧青寒身边,轻飘飘丢下一句话:“看来你今晚上是着了道了,去先帝神位前面清醒清醒吧。”
这个狐狸。牧青寒的薄唇抿成一线,藏在箭袖之中的拳头握紧。
深夜,祠堂之中,牧青寒跪在先帝神位前的蒲团之上,一双炯炯有神的星目直视前方,身姿如松柏挺立。
长夜无尽,唯有更漏声声,他不动声色地摸了摸早已空空的五脏府,自心底生出悲凉来。
眯起眼,他仿佛能看见,时七带着笑给他做了三蔬卷,牡丹醉虾,葱爆海参……都是他爱吃的东西。
牧青寒伸手朝前一抓,却只能抓得到空气。
眼前阵阵发黑,腰部以下早没了知觉,牧青寒舔了舔干燥的嘴唇,时七现在肯定早进梦乡了,不知她如果得知自己处境是这般艰难,会不会心疼……
不觉把手鬼使神差地神到衣襟处,里面鼓鼓囊囊的,是左思鸢塞给他的元宵。
这是他手边唯一可以吃的东西了。
牧青寒元宵抓在手里,却更犯愁了,这是颗生元宵,又在怀里装得久了,早变硬了。
他唇梢苦涩地弯了弯,牧青寒啊牧青寒,你堂堂一个王爷,怎么沦落得如此凄惨的境地呢?
正当他犹豫吃或不吃时,忽听得身后传来声又尖又细的轻唤。
“衡王殿下——”
牧青寒一愣,旋即听出了是牧青野身边的亲信,周福海。
那脚步声越来越近,他心一横,把元宵往口中囫囵一塞。
“衡王殿下,还跪着哪?”周福海走近他身侧,行了个常礼。
这不是句废话吗?牧青寒面无表情地瞥他一眼。
周福海又赔笑:“皇上体恤王爷辛苦,特让我来问您句话,若是答得好了,这后半夜就不必跪着了。”
一听闻有机会可以离开这里,牧青寒顿时来了兴致,一激动,下意识把生元宵吞了下去,他神情顿时凝固了。
周福海见他表情不对,伸出手,在他眼前晃了晃:“王爷?”
牧青寒回过神,声音有些嘶哑:“说。”
“这事儿也简单。您只需朝皇上认个错,皇上就同意此事翻篇了。”周福海捏着嗓子道。
“荒谬。”牧青寒冷笑:“本王又没做什么对不起他的事情,凭什么跟他道歉?”
只怕除了衡王,放眼这宫里,是断没有第二人在提及牧青野的时候,用的是这般轻蔑的语气了。
周福海碰了一鼻子灰,讪笑着哄劝:“您就认个错,说句软话,今儿这事就过去了,王爷,您这是……这是何苦来着。”
牧青寒动了动有些僵硬的脖子,不再多言。
突然,一股饭菜的香气传来,牧青寒忍不住将眼神落在周福海怀里的食盒上。
“王爷,饿坏了吧?”周福海循循善诱道:“您就认了错吧,何必苦着自己呢?”
牧青寒顿时恢复了理智,他收回视线,目不斜视地看向前方:“那你回去吧,顺便告诉他,本王就算饿死在这儿,也不会认错。”
“这……”周福海闻言,顿时变得丧眉搭眼的,要知道这皇上和王爷置气,落在自个儿头上就不止是责难了。
“滚。”牧青寒语气冰冷。
还没等他再挣扎一下,牧青寒已信手拿起面前的木鱼,毫不留情地朝他小腿砸过去!
这可是供奉神位的祠堂,周福海横是忍着剧痛,一瘸一拐地挪了出去。
牧青寒直勾勾地盯着香案上的烛台,黑曜石般的眸子里火光跳跃。
想要他承认选择时七是个错误,门都没有!
渐渐地,眼前烛光变得有些模糊,牧青寒双目微眯,仿佛能看见时七灵动娇俏的笑脸……
次日清晨,东方泛起抹鱼肚白,一缕晨光送进祠堂之中。
牧青寒站起身来,昂首阔步走出门,到神武殿上朝。
跪了一夜之后,两条腿算是处在废了的边缘,动辄就是针刺般的痛楚,而他却像是早已习惯一般。
走至神武殿前,从身后传来个熟悉的声音。
“微臣见过王爷。”
牧青寒身形一顿,徐徐转过身来,眼中神色微凉,落在那人身上。
傅慕竹见他分外憔悴的模样,狭长凤眼眯了眯,换了副关切的语气:“您的气色看上去不大好。”
牧青寒笑得讽刺,一字一顿道:“这就不劳傅丞相费心了,本王的气色好得很,而且心情也不错。”
“那就好。”傅慕竹点点头,也不知是不懂还是装不懂。
“容本王提醒你一句。”牧青寒苍白的脸如覆冰雪:“你少在本王面前使花招,因为你不但什么都得不到,而且还会遭人厌恶。”
傅慕竹风轻云淡一笑,将他的嘲讽照单全收:“多谢王爷提醒。”
神武殿上,牧青野端坐于皇位之上,在看到牧青寒的那一刻,眼眸微微动了动。
“众位爱卿。年关一过,南疆王子便要带着贡品来京,一切按照规矩,礼部开始准备欢迎王子的宴会,京城内最近也要严加巡视,切忌在这段时间出什么岔子。”
这句话,仿佛一记炸雷劈在牧青寒头顶!
不是说年后送娜真回去吗?怎么现在完全换了种说法!
牧青寒强压下满心的愤怒,一直捱到早朝散去,还未冲到王座面前,便被周福海生生拦了下来。
“放开本王,本王有话要说!”
牧青寒挣扎着,声音嘶哑如困兽。
牧青野对他视而不见,慢条斯理地起身,缓缓步下王座,目不斜视地掠过他身边。
“你骗我!”牧青寒挣扎得更厉害了,冲着牧青野的背影低吼:“你之前不是这样对我说的!”
牧青野径直走出神武殿,对他的话置若罔闻。
牧青寒出离愤怒,一把挣开周福海的禁锢,发狠地一脚踹在殿内的描金蟠龙柱上,只闻一阵细碎响声,金片洒落一地。
唰——
驻在殿前的禁卫军齐齐拔刀,却没人敢真的动他一根毫毛。
牧青寒跑出正殿,满腔的怒火正无处发泄,一眼瞥见不远处傅慕竹慢条斯理地走着。
三步并作两步走到他身后,牧青寒抓住他的衣领,毫不犹豫地给了他一拳!
傅慕竹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儿,捂着瞬间红肿的左脸,神色平静地看着他。
“你还手啊!”牧青寒抓住他的衣襟怒吼。
傅慕竹用拇指擦去嘴角的血迹,虚弱一笑:“微臣不过是一介书生,况且,您是王爷,微臣怎敢跟您动手?”
“别装了!”牧青寒咬牙切齿,恨不得把这张虚伪的脸打烂才罢休:“本王问你,南疆王子要来的事,到底是不是你暗算本王?”
傅慕竹讶然失笑:“王爷,您太高估微臣了。”
“明明已经说好年后娜真就会回去,现在又来个王子,傅慕竹,你问问你自己,到底什么居心?”牧青寒眯起眼睛,眼底充斥着红血丝。
傅慕竹面无表情地把手放在他胳膊上,将他推开,徐徐说道:“微臣不明白王爷在说什么。”
“你以为你把南疆王子搬出来,你跟时七就有机会了?”牧青寒神色鄙夷:“我以前怎么没看出来,你是这种机关算尽的小人!”
傅慕竹不怒反笑,一贯淡漠无波的眼里,却隐隐有了针锋相对的意思:“王爷,今天这话微臣只当您是一时气话,出了宫门我就忘得一干二净,至于怎么面对南疆王子,还请您好自为之。”
说罢,他朝牧青寒拱了拱手,拂衣而去。
牧青寒气得几乎发狂,愤怒地在石栅栏处蹬了几脚。
突然,他眼前一黑。
便直挺挺朝后倒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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