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件事,允儿一直想问,不知道太后此刻有无兴趣和允儿说起一二。”宫允儿向前走了几步。
“哦,难得允宸公主想要听我这个老婆子说话。说吧,只要是哀家能回答的,哀家定然无一隐瞒。”蓉太后看着宫允儿,笑道。
“允儿想知道,既然盛公公…不,朱公子是太后的亲生儿子,又怎么会帮俪妃传递消息,想要致允儿于死地呢?”这些事,昨晚她挺北玄说起过,北玄却也不能理解太后此番的用意。再说,若盛公公原先就是太后的人,那么皇上要允儿杀死童子天之事太后定然也知道。太后今日这么一遭不过是为了谋权罢了,大可以与童子天联手,任宫允儿他们收回兵权,对太后并无好处啊。
“看来允宸公主知道的不少啊,不过这些,哀家也不甚清楚。既然哀家爱子如今就端坐在这朝堂之上,允宸公主何不直接问他呢?”太后扯了扯嘴角,瞥向盛公公。宫允儿见他们神色有异,盛公公眼中似是有些许愧疚,太后目中多是嗔怪。
“主子……不,允宸,朕原先是想过以真心待你的,起初朕从未跟你说过一句假话,可你呢,心中只有轩辕北寂,在甚者也只有弄琴。你可曾正眼看过朕?若只是轩辕北寂便也罢了,他是皇帝,可你甚至可以和轩辕北华在一起,和童子天在一起,却为何总是对朕避而远之?朕从前尊重你,朕帮着你和轩辕北寂,甚至忤逆了朕的母后,可他既然伤了你,你为何就偏偏对他念念不忘,甚至于迫不及待的把弄琴塞给我。如何,他轩辕北寂就配得上你,而朕却只能配得上一个侍女?朕看在往日情分上,若是你同意,朕日后可让你当皇后,至于弄琴……朕对她也并非绝情,至多封妃。”
“大胆逆臣,大胆逆臣……”朝中的老臣被这一段话气得说话都不顺溜,眼睛瞪得似乎即将爆裂。
宫允儿回首看向兽笼里的女子,她双手支撑着地面,努力的站起来。
老臣们也安静了下来,看着这个身心受到巨大创伤的女子。他们不言不语,是对她的尊敬。
她站了起来,仿佛用了一个世纪的时间,花尽了一生的力量。她抬起脸看向宫允儿——也许不是宫允儿,而是她身后那个男人,那个让她心碎的男人。
她笑,脸上刚刚凝结的伤口又落下淅淅沥沥的血液。
她笑,本来洁白的贝齿染上了不知是从脸上流下的还是因为割破脸皮的巨大痛苦而咬破舌头的血液。
她笑,笑得温婉却刺入了每个人的心。
她笑,笑得宫允儿想杀了座上那个无耻的男人,再杀了自己。
很久,她对宫允儿说:“娘娘,奴婢不怪你。”
宫允儿惊住,她想过她激愤,想过她痛苦,想过她安静,却没想到她第一句话是对自己说,她不怪自己。
可我会内疚一辈子。
“娘娘,是奴婢对不起你。奴婢本应该去救皇上的,却没有去。奴婢是个很自私的人,奴婢听到宫女说娘娘你宫变成功,抓住了盛公公,奴婢就想反正皇上也安全了,便自说自话跑了回来,只为了求娘娘饶他一命。娘娘,奴婢真的很傻对不对,奴婢竟一点也没有怀疑这是他用来骗我的。奴婢很庆幸他还是了解我的,知道用他自己在奴婢心里的地位骗奴婢上钩。娘娘,若奴婢让你为难,不要考虑奴婢死活了,尽管去做吧,奴婢心甘情愿。”她的目光从宫允儿身上移到盛公公身上,然后笑了笑,转过身,坐下,在牢笼里。
自始至终,她不愿意和他说一句话,到底也不愿意他看着她。
他强硬地笑,却发现心中空了一块。
被人从心头掼下的感觉,就是这样的吗?
他忽然发现身下龙椅是那么的炙热,像流淌着血液一样,他分不清是谁的血液。他就这样猛然站起来,突然想逃离,第一次发现,血液的沾染是逃不开躲不掉的。他猛然看向那个牢笼里的女子,在最微困时给他爱的女子,可那时他的眼眸只在她身前那个如珠光璀璨的女子身上,正如那女子的目光从不曾落在他身上。
在坚持着他所谓的坚持的时候,他辜负了谁的坚持。
在九死一生的宫变一刻,她的心里,仍旧他最重。
仍旧辜负。
他疾步走到牢笼前,蹲下在弄琴面前,说道:“你看着朕。”
弄琴不看他,只是自顾自数着笼中的杂草。
“朕让你看着朕!”他下意识抬手抬起她的下巴,却摸到了支离破碎的皮肤,接了一手鲜血。
她疼痛,却没有发出一点点声音,只是安静的看着他,说:“被毁容了,好看吗?奴婢原本就是不好看的,如今更是丑得可怖,你为何一定要看呢?”
她以为她能平静,却发现自己骗不过自己的心。看到他还是会心跳会疼会下意识感知他的温度,仍旧不愿面对他。本来的样子他也是看不上的,如今更丑了,他岂不是更要逃离。
为什么不给自己留最后一点点尊严呢。
他却连这最后一点点尊严都要夺去。
隔着栅栏,他最多够到笼子一半的地方。她用双手支撑着自己一点点向后挪,直到后背靠上另一边的栅栏。她从头上拔下歪斜的簪子。头上只剩下了一支簪子一支钗,都是很久之前他送给她的,所以即便是今天,她都戴着。
她看着手里的簪子,忽然想到逃亡的那几天,她身无分文,簪子被她藏在衣带的夹缝中,饿得前胸贴后背也没想过将这一对钗、簪还钱。
他给她的,也只有这么些了。
看着她慢慢举起手中的簪,他似乎隐隐明白了她想做什么。
转眼间一支尖利的簪子已经比在了她的脖颈上。宫允儿也看见了这一幕,想要制止,无奈她背对着她,她只能看着那电光火石之间的一瞬,却无能为力。
忽然一样东西从盛公公手中弹出,打到弄琴手腕处,弄琴本就虚弱,手中簪子落地,被打出老远。
弄琴抬头,看向了那个自他手中射出的东西,是个香囊。
她送的。
原来,他心里并非一点她的地位都没有。
可如今计较这些已经没有什么意义了,两人站在了对立面,而她,失了贞,毁了容。
本就配不上他,如今更是想都不敢想。
她手指弯曲微微抚上脖颈,淡淡金光经日光反射也只映出那样淡淡的金色。那钗夹在手掌之中,成色并不是太好,比不上皇上娘娘赐她的那些珠宝,但却是独一份的。
他亲手为她簪上的,独一份。
手指一动,钗尖已经刺向喉咙,小盛子目眦欲裂,却再也找不到东西去阻挡她的手。
就好像……亲眼看着梦破裂,最后,碎成一地的灰烟。
豁然,门被踹开,一颗小小的石子打向了弄琴的手指,钗落地,踹门的那人蒙着面,看不出身份,看那身手估计是江湖上的人物。那人微微向一边一侧,一个男子走了进来,笑着看着朝堂里的人。
北玄,他终于来了。
宫允儿这才注意到,窗边原本站立成排的守卫,此刻仿佛都被制住。透过窗纸,依稀能看见有寒光。
利器的寒光,自刀剑而来,过血肉,去天边。
殿里的守卫此刻全部拉满了弓,正对着门口的那人。北玄仿佛没看见这随时就能将他刺成刺猬的箭羽,只是自顾自走进来,走到宫允儿身边,面对着太后。他的后心整个暴露在盛公公面前,宫允儿却丝毫也不担心。他自信无事,她便信他无事。
“这不是安王吗,先前来了个冒牌货,现在货真价实的都跑出来了,怎么,害怕了?”太后坐在金座上,笑容浅浅,眼中的杀意却凌厉而易见。
“太后说笑了,北玄从不会单身一人前来,自然是有了把握了。”他微笑。
宫允儿看着这两人,纵然大家都知道他们的心意,却仍是戴着这样虚伪的微笑。从一开始,这样的虚伪就是保护层,到后来,这种笑成了习惯。印象中北寂却不是这样的。他喜怒于色,敢爱敢恨,直接得容不得虚伪。这是宫允儿所爱的,鲜明而热情,她却也明白,他不适合这帝王之位。
很多时候,纵使那些虚伪再令人厌恶,都不得不用虚伪隐藏。
殿门大开,朝臣们在北玄的命令下离开大殿,整个大殿,只剩下宫允儿、北玄、蓉太后、盛公公、弄琴和周围的士兵。
门被关上,外头虽然北玄的人制住了禁卫军,但那些禁卫军仅仅是一部分,不久另一部分就会过来。
因为在北玄刚进来时,外面守卫的一个禁卫军,就已经射出了一个烟花。
最慢,一炷香而已,军队即将集合。
封闭的窗户外,原本站立的禁卫军一个个倒下,却不见一点鲜血,想必是北玄的手下用了蒙汗药。宫变、政变,有错的不在臣子不在兵士,在于领导他们走上歧路的人。
谁的账,找谁算。
“哀家自认为安王不算得愚笨,今日怎么这么不知轻重。哀家手里有多少兵力,你们想必早就知道了,何必以卵击石?”
北玄笑道:“太后且看,是否有人会前来。”
他便也随意坐在金座前的金玉台阶上了,随手拿出一方田黄印章把玩。
一盏茶过去,太后额头微微出现了一些汗,却仍十分镇定。
大半炷香后,太后已经坐如针毡,眼中焦急不言而喻。
一炷香后,没有人来;两柱香后,同样没有人来。
蓉太后如同泄了气一般倒在金座上。
“哀家输了。不过哀家想知道,你是如何通过城门,进入帝都的。”
北玄脸色微微红了起来,表情却十分严肃,别过头不看蓉太后,只是说:“本王没有这个义务向太后娘娘解释。”
“哀家必须得死?”她笑着问北玄,又转头对王桓说:“桓哥哥,蓉儿这次想必是真的活不了了。桓哥哥说过,若成蓉儿让你做太上皇,若败你就与蓉儿共赴黄泉的,桓哥哥,咱们一起去吧。”
她笑着看向王桓,那人却一脸鄙夷地走开。他走到北玄面前,道:“安王饶命,臣一时被美色所迷惑,犯下大错,还请饶臣一命。安王可要知道,是这女人来勾引臣的……”
“够了!”金座上的女子不可置信地打断了他的话。
都是假的,生死与共是假的,爱恨痴缠是假的。
都是假的。
“你个贱女人懂什么?要不是……”他边说边回头,却看见一柄匕首刺来。他就这样,眼生生的,看着那匕首刺入心房。
“呵呵,终于死了。”蓉太后拔出匕首,仔细地看着匕首说道。
忽然,她反手将匕首刺入了自己的腹部。
倒下去的那一刻,她仍下意识去拉王桓。那王桓现在不过是一具尚有余温的尸体,而她,也即将失去所有感官感受。
怕死,到头来,却也不怕了。
盛公公大声地叫了一声娘,这辈子,这个字很少触及,最后一次,竟是用来见证她的死亡。
北玄带着宫允儿走出大殿,殿外,有数不清的士兵向这里跑来。
宫允儿专注地看着那大群的人,先前的种种,这些人不是应该已经被北玄解决了吗?
北玄似乎也知道她的疑惑,轻轻在她耳边道:“这数万禁卫军,若是凭我们现在的人也不是不可以打败,只是这样伤亡较大,流血太多。我了解请蓉,这人看似沉静却从骨子里浮躁,一旦她认为我们已经解决那些人,她必定会自己缴械投降。”
宫允儿还想问,那些人却已经到面前了。
“好儿郎们,本王知道,你们也只是受人驱使,如今蓉太后和王太医也已经被正法,你们便也不需要为难了,现在退下,倒是识大体。”
那些人面面相觑,踮起脚看向殿里,的确看到了满地的鲜血。
良久之后,一个人低头退出队伍,接着,大批的人低着头走开了。
本就是如此的,世人都有从众心理。他们宫变,我边便一起去搅和,有人退出,也就不少我一个。
殿外的情况已经解除,宫允儿请北玄帮忙照看殿中的盛公公和弄琴,自己就着记忆里弄琴的描述,寻找着那个地牢。
不负有心人,终于被她找到。她打开门的手指都在颤抖,内心却无法激动。她走下地牢,才只见到那个男子,眼泪却早已悄无声息地滑落。
北寂,我来了,你还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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