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允儿此刻只觉透心的冷，她抱紧了双肩，一步一步向卿王府走去。湿了的绣鞋踩在破碎的肢体上，颜色与满地的血相近。宫允儿不觉得可怖，尸体不过是尸体，总好过活着的人。尸体再可怖，他只会躺在地上，不久便会腐化，但有些人却一直躲在暗地里谋划，在你不注意的时候给你一支暗箭。
可怖吗？弱肉强食，自古如此。
宫允儿一路走着，很慢，很慢。
等她走到卿王府的时候，夜幕已经降临。北华见宫允儿许久未来，派人去找，家丁却只找到轿夫的尸体。众宾客还在厅里，毕竟卿王大婚，卿王不说仪式结束，他们也是不好走的。北华站在卿王府门口，远远地看见月光下一个纤弱的身影缓缓而来。他惊了，竟看到她身上周围的一圈莹白月光。他快步走过去，看见抱着双肩不断颤抖的女子。他脱下喜服最外面的一层，披在她肩上，抱住她，用自己的体温温暖她。
“玉娘，怎么了？出什么事了？我派人去找你，只找到轿夫的尸体，你有没有受伤？”
他在她耳边呢喃，她无光的眸子却突然一震，然后用力推开他。宫允儿神力恢复，即便不多，但北华却也只是个凡人，被她推开退了几步，脚步有些踉跄。
北华站定，抬头看见了她的眼眸。清冷，决绝。
“你回来了，皇嫂。”他退后几步，“方才是臣弟不知礼数了，望皇嫂见谅。”
她没有回话，慢慢地走进大厅，对中宾客说：“各位大人，小女子今天受了惊，成亲之事还是改日再谈吧。”
她走进了房间，他站在门前。宫允儿看见了他，却低下头，关上了门。
他笑了笑，吩咐府里的丫鬟给她烧点热水洗澡，自己到书房去了。
又是一夜未眠。
==第二日，一个头发凌乱的女子昏倒在卿王府前。下人不忍不去管她，又见她身上服饰似乎是宫中来人，便把她送到厢房里，又派人去禀告王爷。
北华听到是宫中来人，先到了宫允儿房间门口，叩门道：“皇嫂，宫中来人，见是不见？”
宫允儿本在房中运功，听到宫中来人，收了功，开了门。她身上那件大红嫁衣早已经褪下，被叠得整齐放在衣柜的最下面。她的包袱已经理好，里面全部都是她原本的东西。对与北华，她总是愧疚，更是不敢带走他送的任何东西，怕留给他一点点希望。
她总是愿意他人幸福的，纵使她也明白，北华的幸福可能因为她此生不会出现。
爱中的对错她搞不懂，往常她不愿去搞懂，此刻她没时间去搞懂。
她出门跟着北华去了一个厢房，她进去的时候，那女子刚醒。她愣了愣，那女子脸盘本就不大，两颊瘦的凹陷下去，更觉得眼睛大得不像话。她衣衫破碎，站满了泥污，眼睛却坚定地看着宫允儿。
“弄琴？”几乎没有思考的过程，宫允儿一下子就认出了眼前这个落魄的女子。
那女子原本坚定而绝望的眼神因这一句轻轻的呼唤而柔软，眼眶中的泪光溢出来。她似是想说什么，却看了看宫允儿身边的北华，住了口。
宫允儿也察觉了弄琴的异样，顺着她的目光看向了北华。北华点了点头，转身走了出去。弄琴见北华走了出去，眼泪刷地一下就滑下，宫允儿上前一步走到床边坐下，弄琴抱住她的腰就轻轻呜咽了起来。
良久，她才抬起头，眼中已经再没有泪花，只是眼眶很红。宫允儿身前的衣服湿了大片，她只感到担心。究竟出了什么事情能让弄琴哭成这样，甚至不远万里步行来找自己？
弄琴开始说，很短的一件事，却好几次让她红了眼眶。
弄琴本在宫中很多年了，盛公公一直对她很好，她也慢慢爱上了盛公公。在宫允儿指挥轩辕大军与危天国大战的期间，她发现朝夕相处的盛公公有时怪怪的。她在宫外有几个朋友，人脉广，竟查出盛公公原本登记的信息都是假的，甚至查出他原名是宇程，家父也不是什么升斗小民，而是魏国公朱轩。
这么一来，弄琴便对这个所谓的盛公公产生了怀疑，他也发现了有人在调查，索性求皇上将弄琴赏给了自己，再将弄琴关起来。有一日，弄琴终于逃出来，跑到玄元殿找不到皇上，问过那里的太监宫女才知道皇上这几日都不知行踪，只有上朝的时候出现，也遮着帘子不让人见。弄琴恐惧中想起了有几日听闻盛公公总是进出藏雪宫，就趁着清蓉太后和宫女们出去看戏的机会进了藏雪宫。她在藏雪宫找了很久，一直都没有什么发现。正准备放弃的时候，她在柱子一角发现一小片血迹，那血迹本该是不规则的形状，一边却很平整。她伸手一摸，才发现地上有一条很细的缝。她推开那块石板，果然发现了一条通道通向地下，看起来似乎是一个地牢。
她壮着胆子走了进去，刚走进去却看见了一个人。
皇上。
她想要救出皇上，却发现皇上被千年玄铁捆绑着，精钢制成的刀都不能砍断，更何况她身上什么都没有。她拽得双手鲜血淋漓，却无法拉开那玄铁一分。皇上身上龙袍被扒下，只着了一件明黄里衣，上面殷红的血迹多得数不胜数，看得弄琴心惊。
扯动铁链的疼痛让轩辕北寂清醒，他醒来的唯一一句话就是千万不要去找宫允儿。弄琴却违背了圣旨，生生走过漫漫长路跑向宫允儿的方向。其中还多次受刺客刺杀，几乎是九死一生，她终于到了这里。
宫允儿算了算，照弄琴所说的时间，那日应该是北华通知北寂他们二人要成亲的日子。
宫允儿听了这段话，心中疑惑不少，便问道：“弄琴，皇宫守卫森严，你是如何逃出来的？”
弄琴垂下了头，眼泪不住滴下，道：“奴……奴婢想逃出去，却被那些守门的侍卫抓住，那些侍卫一个个玩儿遍了奴婢，便把奴婢放出来了。”
这段话，她说得很平淡，她却愣住了。
自古女子贞洁比什么都重要，为了皇上，她却受了如此屈辱。一个女子，被十几个侍卫凌辱，事后还要忍着剧痛走过这慢慢长路。
她受的苦，是她欠她的，她却从不曾让她偿还。如果她不问，她是此生都不会说的吧，她不会愿意允儿内心愧疚。
她总是这样对她，可她却保护不了她。
宫允儿忍着不发出一点哭声，对她说：“弄琴，毕竟你曾经如此爱他，此事若是揭开，他必然活不了，你这么做值吗？”
“值，”弄琴坚定地看着宫允儿，“奴婢不会说什么大义的话，奴婢只是个自私的小女人，奴婢会来找娘娘，一是为了皇上，二是为了娘娘，三是为了他。因为爱，所以奴婢不能眼睁睁看着他再错下去。娘娘，奴婢求您，事后皇上若无事，能不能饶过他？”
宫允儿沉默着，轻轻开启朱唇，道：“不能。”
她似乎亲眼看见弄琴眼中的光火一点点灭去，心中不忍，道：“弄琴，我不能饶过他，他要伤害的，是我的夫君。若他悔过愿意与你在一起，我便向皇上求情，饶他一命。若是他嫌弃你，他就没有命留了。”
弄琴轻笑，道：“娘娘的好意奴婢心领了，只是奴婢这不清不白的下等婢女，怎的配得上他。”
宫允儿吃惊道：“他不是一个内侍吗？”
弄琴躺回床上，眼泪从眼角滑下，流入有些脏乱的头发，轻轻道：“入宫的信息都能是假的，区区一个净身有什么难得到他的。魏国公前些年去了，但盛公公入宫时他可是掌权人物，有什么做不到的。”
她的声音忽然哑了哑，随即看向宫允儿，说道：“娘娘，奴婢不求您别的，奴婢只求能在娘娘身边伺候到奴婢死，奴婢只想他能活着，别的，奴婢都不想了。”
弄琴又昏迷了过去，这些天她日夜赶路，还要躲避追杀，太累了。
==北寂被铁链绑在刑架上，冷冷地盯着面前的女人。她端坐在雕刻着飞龙的紫檀椅上，手中执着镶满宝石的白银酒杯，身边小桌上摆着一个同样镶满宝石的白银酒壶，里面的酒液被白银制成的薄片分成两份，一边是醉生，一边是梦死。
醉生梦死千金难得，一边微甜一边苦涩，那女子两边相互地喝着，脸上泛起红晕，表情娇羞，北寂目光更冷了些。
这个女子可怕，太过可怕。已为人母的年纪，每日总是笑眯眯的，下起手来，却一点不留情。
“太后，您将朕请来做客，有什么事情吗？若是有事还请快点说，朕已经数日没去上朝，唯恐朝臣恐慌。”
清蓉太后放下酒杯，笑得张扬，颊边的梨涡深深，全然看不出岁月痕迹。
“皇上说笑了，你偶尔有空来一次，哀家怎么能不好好招待就让你走呢。不过皇帝还是放心好了，这几日朝堂稳当得很，看来程儿比你更适合做皇帝。”
“母亲说笑了。”一旁站在阴影里的人走出来，竟是小盛子。
北寂心里为这声称呼一惊。
“对了皇上，这人你不会不熟悉吧。”清蓉太后拉着盛公公的手，对北寂说。
北寂只是冷冷的看着他们，太后果真继续说道。
“这可是你的心腹太监小盛子呢。不过，他才是将来的皇上。当年先皇为了你娘郁郁寡欢，重病在身不能尽人事，想哀家那时风华正盛却只能独守空闺，哀家便与魏国公私通有了这个孩子。哀家一直以为自己不能生育，原来只是先皇每次时候喂哀家吃避孕的汤药。哀家想要生这个孩子，生绢束腹直到生育。哀家那次用回家省亲的名义出宫三个月，到了魏国公府生下了我儿程儿。可惜碍于身份哀家不能常去探望，倒是委屈程儿了。”说罢，她牵过盛公公的手，拍了拍，甚是慈爱。
她的眼光转到北寂身上，方才的慈爱之情顿时消失不见。
“皇帝可知道哀家为什么要告诉皇上这些？因为哀家要亲眼看着皇帝你一点一点地崩溃。皇帝以为仅此而已吗？皇帝你错了，你娘之所以能死，也是哀家所为。”说道后来，她表情纯真，北寂却有些许不寒而栗。
她从身上逃出一个小小的药包，在酒杯里斟满酒，在将药粉撒下去。酒杯被她端到北寂眼前，她轻轻道：“喝啊，喝下去我就告诉你你母亲怎么死的，快喝啊。”
北寂身上铁链缠绕，不能移动，她带着护甲的手指抬高了他的下巴，将酒液倒了进去，又使劲拍了北寂胸口，酒液被吞下。
“太后如此有什么用，得王太医之助，朕早已不怕任何毒药。”
“皇帝想多了，这可不是什么毒药。这只是万年灵芝粉罢了。至于王太医，哀家想皇上不如当面道谢。”
她拍了拍手，从身后黑暗处又走出了一个人。
“阿桓哥哥，你看这皇帝笨成这样，是不是死有余辜啊。”她快步走到王桓身边，靠在他怀里娇声道。
北寂眼中意味不明。
王桓狞笑着对着北寂说：“皇上，世间并没有所谓以毒制毒，臣下的药，不过是让皇上的毒隐藏下来，克制在身体里，一旦用万年灵芝粉激发，才是真正无解的毒。皇上此刻是不是感到手指有些许的麻痒？毒会从皇上的指尖脚踝一点一点集中，直到心脏。皇上放心，依臣看来，皇上只有指尖的骨头发黑，此毒甚是温和，只要皇上心绪平静，支撑个一年半载不是什么问题。不过有些事臣还是要提醒皇上，此毒每逢月圆之夜会发作一次，疼痛异常，不过皇上放心，要不了皇上的命的。”
北寂只是看着他，道：“当年娘死后骨头全部发黑，想必也是你们的杰作吧。”
王桓有些可惜道：“这倒是我们做的，不过你娘当时隐藏的毒还不够全，我们只让她毒发身亡却没有办法让她受月圆疼痛之苦。”
“为何？”
“这你就不用管了。”王桓不经意看了一眼身边的清蓉。
“这一次，你死定了，我的皇上。”盛公公在一旁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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