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她一早就到了玄元殿。皇后寝宫本是未央宫,但那是懿妃曾经住过一夜的地方。北寂想必真是爱璃月皇后,不让她用别的后妃用过的东西。听弄琴说,璃月皇后刚来这边的时候,在玄元殿住了十个月,十个月中,北寂为她又造了一个宫室,比未央宫不知华贵了多少。他给那宫室提名明懿宫。的确,宸妃不过是天上众多星辰中的一颗,即使比其他的闪亮夺目,到头来不过是凡物,而皇后是天上日月,独一无二的。
她站在偏殿等北寂起来。宫中再没有上朝的钟声,皇后总是会早些起来叫皇上去上朝。皇后虽有明懿宫,却几乎天天住在玄元殿。玄元殿的偏殿就在主殿边上,透过重重帷幔就可看见皇上的龙榻。她来得很早,早得皇后都没有起来。她看向床上,皇后不过是十五岁的年纪,那容貌,果真是与当年的宫允儿有些相似。可颜如玉和宫允儿却不是十分相像,五年中在刀光剑影中活命,多少次刀剑劈向她,她都使出真气护体,从未让刀剑伤到一分一毫。她取了多少人的性命,自己都不知道了,可皇后眉眼中的纯真善良,分明是连蚂蚁都没有踩死过的样子。五年前的宫允儿,也是这样的,没有杀过人的她眉目淡雅,不似现在,虽美艳,却如同鬼魅。
她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看着床上的那两个人。他们真是绝配,一个温柔,一个善良,北寂和她在一起的时候,她总是让他不高兴,她总是让他担心。
忽然,被角动了动,皇后起身了。她轻手轻脚地起床穿衣,又帮北寂准备好衣服,准备好洗漱。她虽年少,却事事仔细。北寂睁开了眼,起身。她帮他擦擦脸,他一把抓住她的手,将她拢在怀里。
他们一脸的幸福。宫允儿的指甲却紧紧嵌进了掌心。她展开手,看到那微不足道的破口,想,这跟她心中的伤口算起来,比得上什么呢。这么多年,她不在的这么多年,他们是不是每日都是如此,就像普通夫妻一样,相亲相爱。
他们似乎看到了她的目光,转头看过来。她察觉到他们的目光,默默的转过身,假意地咳了咳,拂了拂袖子。
皇后体贴地站起来,为皇上穿衣。她背对着他们,忍住不回头,忍住不看他们的举案齐眉。
她居然心中有一丝侥幸:他能有自己的幸福,真好。
不过片刻,他已准备好去上早朝。他走在前面,大步流星,也顾不得她能不能跟上。今日要上朝,她穿着男装。她将长及脚踝的头发平整地挽成发髻,用一个冠盖住。她穿着一身水墨色的官服,用了一张面容清秀的人皮面具,只让人觉得是个满腹经纶的读书人。
朝堂之事她也不太懂,就跟着北寂。北寂下令封宫允儿为刑部侍郎,因为她是女子之身行事颇有不便,就让她化名玉儒言,不过是把她的名字倒了过来,又换了几个字。
她没有跟着北寂回玄元殿,而是去了御花园,路上遇到了惠妃。她还是从前那副模样,欺负着一个贵人。宫允儿一眼就看出来了,那贵人穿着一件米黄色的绸裙,那绸裙的裙边、袖口上绣了金色的蝴蝶,面料是本国特产流光丝绸,走起路来像水波一样,甚是好看。腰间有一根月白色的腰带,正中镶着一块白玉,白玉不是名贵的品种,但白得出奇,像月光一般。
那贵人斜绾飞凤镏金步摇,一对缕空银簪嵌着羊脂白玉,在湖心亭中抚琴。她的背影和宫允儿极像。惠妃一巴掌扇上去,怒吼道:“你这小贱人从哪个奴才那儿听到可以这样打扮的?你此番,是为了学那个福薄的女人吗?想要圣眷不衰,当别人的影子有什么用!就算皇上对你好也只是因为他心里还有那个女人,你以为他把你接进宫是看上你了,不过是因为你和那个女人像而已!”
那个女人,是宫允儿,还是颜如玉?
她又扬起手,一个巴掌又将打下去,玉儿却走上前说:“惠妃娘娘何必为了一个不懂事的贵人动怒,传到皇上耳朵里不过是娘娘又小心眼了。”
这话果真有用,她住了手。她的话让她有些下不来台,她身边的宫女又说:“大胆,见到娘娘还不行礼!”是芸儿,时隔五年,她的话却一丝未变。
宫允儿假意屈膝,芸儿脸上露出了得意的笑容。她却没有跪下,又站了起来,说:“不对啊,臣记得宫中应是品级低的向品级高的行礼才是,虽然臣今天才进宫,但这规矩臣还是知道的。惠妃娘娘是正四品妃子,臣是正二品刑部侍郎,照道理也应是娘娘行礼才是。不过娘娘是金枝玉叶,臣又怎担得起呢,不过臣想,娘娘身边的奴婢的行礼臣还是受得起的。”
她应道。她已不是当初那个柔弱的女子,她用五年时间,用刚强包裹柔软。她不是不会懦弱、不会害怕,只是她回头,没有人会用自己的肩膀让她依靠,她只能靠自己。
芸儿行了礼,惠妃挥了挥手示意她下去,她就带着那个吓呆了的贵人走了下去。。
她开口:“宫允儿,你终究还是回来了。”没有痛苦,没有愤恨,这些年的她似乎苍老了许多,眼里不再有万般风情。
“姐姐好眼力,妹妹今天戴着人皮面具,穿着男装,还用了变声丸,你竟还能认出我。”她莞尔一笑,仍处处提防地说。
“这么多年了,你从未离开过我们,整个后宫都是你的影子不是吗?既然回来了,为什么不让皇上恢复记忆,让他继续把你捧在手心。”她凝望着宫允儿的眼睛。不过五年时间,她也不过二十多岁,眼角却有了细纹,声音也变得低沉。
“我不愿回到这个地方,不愿让他人痛苦。他不记得我了,他过得很好,就够了。北寂有了钟爱的皇后,有了那么多绝色的妃嫔,不缺我一个。”“她们不过是你的替代品。只要你回来,只要皇上想起你,她们就什么也不是了。”
“不,”她朱唇轻启,“她们就是她们自己。就算有一日北寂想起我了,他也不能将她们遣散,一陷宫门,又哪那么容易出去,就算出去,还会有谁要她们,总不见得让她们流落风尘。”
“既然已下决心不回来,你又为何要出现在这里。”她勾唇一笑,依稀还是当年的模样,只是不知道她的心,老得什么样子了。
“我已不是宫允儿了,我亦不是宸妃。不论是宫允儿还是宸妃,五年前都死在了荷花池底。而今站在这里的,是江湖人称玉面罗刹的冷面杀手,是颜如玉。我回到这里,只是想保护北寂,若不是应为我,他也不会险些丧命,都是我欠他的。”
但在情这个字里,谁欠谁的,谁说得清呢。
“整个宫里,都是你的替代品,要说皇上忘了你,本宫是说什么都不相信。他若不记得你,又怎么会把这些人选进宫,连皇后初进宫时,也曾提起过皇上梦呓时叫着‘允儿’这个名字,还曾问过本宫谁是允儿。那时所有人都以为你死了,没有人告诉皇上皇后,我也只是告诉她,是皇上之前的爱妃,早就死了。我也算实话实说,她也没有再追究。皇后年幼,没有什么心计,她只是说,那女子死了皇上还总是念叨着她,想必是一个温婉可人、绝色倾城的女子。她不介意皇上曾经这样爱过别人,只是说那女子真是幸运,又说皇上是如此重情的人。”
她背过身,又说:“我跟她说了,让她不要问皇上允儿是谁,我说,那女子已死,提起她只叫皇上伤心,她也觉得如此,便再没提起过了。”
她转过身,看着玉儿说:“颜如玉,从此我便这么唤你如何?你说得对,宫允儿已死,你可以从头活一遍。从前宫里只有我一个,我一直以为皇上只是我一个人的,当你进宫,我才会那么讨厌你。后来,宫里年长的嬷嬷告诉我,帝王之爱本不可能是集于一人之身的,我便也想开了,便不再恨你了,但是你跳入湖水的时候,我才真的开始敬仰你。我第一次知道一个骄傲的君王会不顾个人性命地跳下去救你。我知道他是因为救你才差点死的时候,我有一点嫉妒。我羡慕你可以拥有他所有的爱,羡慕你在他心头占据的最大的位置。”
“姐姐你错了,从前他心中只有文若瞳和你,如今只有皇后和天下,从未有过我。”
惠妃没有再说话,痴儿,痴儿,他若不爱你,又怎会甘愿为你舍去生命,一无所有。
半晌,她才又开口,说:“若瞳这几年受苦了。”她望着惠妃,示意她说下去。
“五年前,若瞳被封如意公主,被送往危天国。她到那里之后,成为了危天国驸马的侍妾。本也没什么,第二年,耀天公主怀孕了,若瞳去看望她。她端着药碗却不小心脚下一滑,撞到了耀天公主。那时公主即将临盆,顿时血流不止。太医很快到了,接生婆也到了。整整两天,这个孩子都没能生下来。最后,耀天公主力竭而死,太医剖开她的肚子才取出那个孩子。开始那个孩子就快要断气,太医们整整救治了三天三夜,才将他救回来。是个男婴,刚出生就被推上帝位,由楚漠然监国。楚漠然要若瞳给他的爱妻偿命,但顾于她如意公主的身份,动不了她,就派人送她回轩辕。回轩辕的路上,到了一个独立的小镇。这小镇夹在轩辕危天中间,不算轩辕或者危天的一部分,镇中的人信仰达旦女神,马车一经过他们就拦下马车,说车中的人就是达旦女神。车夫拗不过他们,就把若瞳丢在那里。那个小镇十分贫穷,她虽管理着这个小镇,却实在没有什么地位。她作为失贞的女神,忍受着整个镇中的人的白眼和唾弃。她想逃,却逃不掉。”
“皇上为什么不接若瞳接回来?”“皇上也曾派人去过,那镇子里的人说,如果带走女神他们就全体自刎,放火烧镇,让轩辕帝王尽失民心。要知道,自古得民心者得天下,若真如此,后果不堪设想。”
“依我看来,不过是文若瞳没有皇上的江山霸业重要。”
“对,她不重要,但我肯定,若你在那里,就算死,皇上也会去救你的。”“到头来,你还是想让我回来……”“不,”她打断她,“你有选择的自由。”
惠妃一笑,向远处走去。宫允儿第一次看到,这样的惠妃,没有娇媚,没有风情,干净的就是她自己。
她一回头,却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
“玉娘……不,嫂嫂?”他看着她,眼中闪过一丝悲凉。
“你都听到了。”她漠然,自初遇到现在,不过三面之缘,但他对她的情谊,她早就察觉了。
“不,玉娘,皇兄已经不认识你了,既然如此,你跟我在一起吧,我会对你好的,我会给你我可以给你的一切。”真是兄弟,说得话都如此相似。
他上来抱住她,用力地箍住她,不让她挣脱。她使尽全力却无法推开他。她垂下手,说:“我爱他。”
她能感受到他的手一僵,松了几分。他说:“你为何爱他?”“他救过我。”
他松开她,说:“我不也是。”她没有逃走,对啊,他不也是?
“他曾经对我很好。”
“我对你不好?”
……的确,他们都一样的爱她,只是现在,一个不记得她了,一个爱着她。
她很为难,在说不出所以然,他却说:“罢了,喜欢了就是喜欢了,本就应是没由头的,不然我也不会仅仅相见三次后爱上你。”
仅仅三面,第一面,让他对她心生敬畏,敬畏她的剑术和敏锐,第二面,让他对她感到震惊,震惊她弱小的身躯中爆发出的能力,第三面,他爱上了她,因为她的流泪让他心疼,让他想去保护她。
他没有看到她流泪,但看到了白花变成了鲜红色。这花叫做美人泪,只有沾上心中绝望之人的泪水,才能变成红色。
他干笑了笑,说:“此后,你便不能拒绝我对你好,对你好保护你喜欢你是我的事,你管不着。”
“北华……你何必如此……”“情已付出,如同覆水难收。”
“更何况,”他勉强挤出一个笑,“爱上你,我从未后悔。”
“玉娘,忘了他,接受我吧。”他的声音略有点沙哑,不等她回答,他已大步走开,留她一人站在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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