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晌，她才回过神来。她没有立刻回宫，只是去了太医院，她要找王桓王太医，她想问他一些事。
“王太医，许久不见。”她倚在太医院门口，眯着眼睛，神情慵懒但不失傲视天下的风度。
那头发已经花白的太医放下手中的药，惊愕地转过身。宫允儿清晰地看到，他的眼里有惊讶，但一闪而逝，化为平静的潭水，不再有波澜。这种平静让她感到一种威胁。
“宸妃娘娘，你回来了。”他直视宫允儿的眼睛，忽然轻笑了下，又道：“不，宸妃娘娘已死，宫小姐您到了。”
惠妃记得自己是因为宫中每个人都与宫允儿相像，她与她们呆在一起，难免时时记起她，但不知这王桓，又是如何认出她的。
她挥了挥手，说：“宫允儿在五年前和宸妃娘娘一起死了，站在这里的是宫允儿，是玉儒言——”“血！”她话音未落，他却咬牙说道。
“玉儿何时说过要让皇上想起玉儿了，”她轻咬下唇，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玉儿是想问问太医，有没有法子可以让玉儿不流血。”
五年，没有记忆的她从未纠结，从未犹豫，一回到这个地方，一拥有过去的记忆，她的一切努力还是被打回原型。
“佛教无上心法可将内力真气化为实体，依附在身体表面，使皮肉绽开却不流血，但是此举须在每次遇袭的时候凝神运动真气，若真气不足或分神就会失去保护，会流血。此方法极少人使用，使用后虽可不流血，但打斗中会真气不足，使武功无法施展到十分。”
他应该是明白了她的用意，把她想知道的都告诉了她，但却让她更为担心。
眼前这个人，不简单。
“玉儿还有一事相问，请太医务必实话告诉玉儿”她也不等他答应，就继续说：“王太医是怎么认出玉儿的，玉儿对自己的乔装还是很有信心的呢。”
王太医却严肃了起来，凝神运气，随即宫允儿瞪大了双眼。
她看见，王太医的眼睛，泛出金光。
“你应该也听过，臣熟悉万物的毒性毒理，但臣曾经误食毒药，虽翻阅医术却没有破解之法。臣不愿受毒物纠缠，服食了鹤顶红、孔雀胆、金翎雀还有附申子，却因毒物相生相克，解了身上的毒，一双眼睛已经被之前的毒物破坏，却因祸得福，不仅视力恢复，而且可以轻易看见人的骨架。脸可以易容，性格可以掩饰，但这骨架是变不了的。”
“透视？”她惊讶，那几味毒药每样都能致命，前两样费点心还能找到，但后几味却是番邦进贡，很难一见，若不是他是太医院御医，恐怕早就死了。
“之后，臣开始研究药物之间的相生相克，终于让臣发现了，后来才能屡次救活皇上。那时臣还不能很好地控制这双神眼，所以看到的一切都不算稳定，不过如今臣已经掌握窍门，可以运用自如。”
他很少将这么多话，顿了顿，说：“方才，臣就是看到了您的骨架，才认出了你。你骨骼奇特，不似凡人所有。”
她笑了笑，却退了一步。王桓当年若只是一个普通的太医，怎么可以随意动用太医院番邦进贡的毒物，若他只是以为死期将近不顾一切的话，却也说得通。
但控制这双眼睛，需要的是内力，他一个普通太医，怎会有深厚的内力。
再说他误食毒药的事情，他如此熟悉毒物，怎么会“误食”？
这个皇宫里的人，都不简单。
宫允儿回到启明殿，弄琴还躺在床上。她卸下脸上的易容，走过去，看到了床边的三足矶上放着的药碗，里面的药已经凉透。她叫来下人去把药热一下，又静静地坐在她的床前。
她在想一件事情，关于两个男人。
轩辕北寂，她名义上的丈夫，亦是她心中的丈夫。他曾经对她的宠溺，曾经那么爱她，就连她跳下湖，他都跟着下去，但他们却忘记了彼此。当玉儿想起北寂的时候，刚开始只是觉得他失忆都是自己害的，想要补偿他，补偿她欠他的，可后来，当他开口对她说话的时候，不，是当他的目光扫到她的时候，她就沦陷了，她的停留，说到底，是不愿离开他。
她看到他眼里的陌生，会伤心，会难过；她看到他与别的女子相濡以沫，她会嫉妒，会心痛；她看到他后宫里许许多多绝色美女，会惆怅，会神伤。
若说不爱了，她自己都不信。
轩辕北华，仅仅见了四次的男子。第一次，他险些害了她，第二次，他们公平的对决，他让了她，第三次，他看到她流泪，眼中竟然流露出不安和心疼。
谁心疼谁因为心疼谁而心疼。
两个同样优秀的男子，让她迷惘。她不得不说，对于北华，她心中只有好感，而对于北寂，才是真真正正的爱。
可如今，陪伴在她身边的，只有北华。
她守在弄琴床边，翻看着大臣们修的本朝大事史，又叫来几个年长的嬷嬷，方便问一些问题。
才翻看了几页，就发现了问题。北寂曾经说过，先皇不爱蕴文太后，可史料上的记载，分明显示先皇与蕴文太后鹣鲽情深，对太后一家甚是看中。当先皇还是太子时，是夜夜陪伴，也不曾有过许多侍妾，整个东宫也不过只有五六个。
若一个普通人年仅二十岁就有六七个妻妾，大家都会以为他荒*无道，但一个太子仅仅有六七个侍妾，和前朝那些后妃不计其数的昏庸帝王相比，简直就是洁身自好不近女色啊。
一切在先皇登上皇位的那一年发生了变化，老嬷嬷说，那一年北寂生母被封皇后，居未央宫，执后宫事宜。在那一年年尾的时候，皇后遭人迫害，失了第一个孩子。据说自那以后皇上就很少踏进未央宫了，而且纳了许多妃子，曾经有过想改立如今的太后当时的清蓉贵妃为皇后，但是因为清蓉贵妃无法生育，大臣们说什么也不肯，这才罢休。
看来一切，都要从蕴文太后滑胎一事查起。
宫里的嬷嬷似乎知道一些内情，却始终不肯说，她无奈，却想到了两个人。一个是北华，他好歹也是当今皇上的弟弟，应该对当年的事情有所耳闻，还有一个，就是太医院的王桓。皇后滑胎，第一个见到她的就应该是太医，虽不能确定当年是不是他诊断的，却可以肯定太医院有存档，应该有些蛛丝马迹。至于北华，他生母慕太妃入宫也早，应该多少知道一点。
可她心中刚对王桓产生怀疑，今日不想去找他问事情，但也不知道去哪里找北华。慕太妃生性恬淡，但却让人有距离感，虽然宫允儿还没有见过她，但是她却不知为什么不敢去见她。
她不知道应该做什么，信步走出启明殿。她也不知道去哪里，只是暗自在心里思量。不知觉，她已经走到了御花园。她笑了笑，往回走，却看见身后闪过一片黛色。
“王爷，您是有多闲。”她无奈地叹了口气，手指搭上眉骨，似乎有些头疼。轩辕北华早些年被封了卿王，封地卿城，只是他随他母亲不爱名利，所以一直不在卿城。卿城虽在边陲之地，但是一直十分安定，一直是我国同外邦互通商品的商地。
见她已经看见自己，他缓缓从树荫下走出来。才是初春，飘忽的柳絮落了他一身，却更显得他如降世的不沾凡尘的仙者。
她漠然地咽了口口水，却被他听见了。他的黑瞳浸上笑意，低下头，脸上染上一抹淡红。
“今儿个我们不是才见过吗，怎么一转眼就换衣服去了。”如果没记错，他今天穿的不是黑色吗，怎么换成了黛色。
他走近一步，带着笑意说：“才刚刚向你表白，自然要时时刻刻保持最完美的样子，要时时守着你，不然万一你看上别人怎么办。”
她整了整表情，故作正经地说：“没个正经的。”转身便慢慢地走，扬了扬手示意他跟着。他跟着她，保持着一定的距离，也没有靠太近，有着风度地说。
她突然停了脚步，眉间又有了淡淡的惆怅，说：“若我也能像你一般洒脱便好了。上辈子活得太压抑了，我一直想做最完美的女人站在他的身边，但是到头来他还是……久而久之，我连自己原本是什么样子都不记得了，自己不快乐，他也不在了。后来五年，我不记得曾经，我不再完整，只是不停地杀人、杀人。再后来，遇见了你，直觉告诉我，在你面前，我可以做自己，不必在意什么。我想，在你面前，做最自在的我。”上辈子，上辈子，不必她说，他也知道，她投湖那一天，就已经死了，如今的她，只是颜如玉。
“玉娘，你开心就好。”
宫允儿知道他是不想自己想起痛苦的回忆，故意开玩笑吸引自己注意力。她笑了笑，眼泪却滴了下来。她不想让北华看见自己哭，赶紧回头，但幅度太大，眼泪被硬生生甩了出去。
眼泪被甩到了北华的脸上，他用手拭去脸上她的泪珠。他快步走到她面前，抱住她的肩膀，吻上了她流泪的眼睛。他知道，她虽把自己当知心好友，但自己这番，的确唐突了，只是每次见她流泪，他就乱了心神。
她没有推开他，哭得更凶，似乎要把一切发泄出来。“你知不知道，我明明知道他去和惠妃一起只是因为朝堂之事，但我还是会不开心；你知不知道我为了不给他惹事被惠妃的奴婢推下荷花池；你知不知道我生辰那日等了他一夜他却和别人翻云覆雨，我跪在殿门外整整一夜却只能听见别的女人和他一夜欢愉；你知不知道他对我说‘你以为你是谁’的时候我的心有多难受；你知不知道当我觉得是我插入了他和别的女人之间的时候我有多觉得自己多余；你知不知道当我知道我回忘记一切的时候竟然很庆幸，我终于不用被回忆所牵累了，可我偏偏又记起来了……你知不知道，你知不知道……”她哭得没了章法，手攥紧了他的衣襟，眼泪滴落在他的衣襟上，一大片衣襟被她的泪水浸湿。
“你对我那么好，为什么不早点来，不早点来……”她呜呜地哭着，像受伤的小兽。
“其实我就很普通，没有你想得那么好。我一点都不坚强，我很爱哭；我也没那么大度，我就很自私地想我喜欢的人一生一世只是彼此两人；我有时候很虚伪，明明很难受却故作不在意……而且、而且我还是你的嫂子，你到底为什么喜欢我啊。”
他的唇离开了她的眼，将她的头扣在自己左肩上，喃喃地说：“你爱哭，我便帮你拭去泪水，你只想一生一世一双人，我便一生一世只娶你一人，你难受却装作不在意，我便此生不让你难过，你是我嫂子……不，我嫂子是宫宸妃，死在五年前，你是颜如玉，生在五年前。”
她不再闹，只是靠在他的肩头默默的流泪，他也不再说什么，只是抱着她。
“皇弟和允宸在御花园，可是朕打扰了。”清冷的声音传来，她身体一僵，下意识推开北华，北华也没有挽留这个怀抱，任她将自己推开。
宫允儿看他神情，想必他应该没有听见之前一段话，只是刚到，看见自己和北华在一起。
短暂的寂静，却被宫允儿打断。她一挥袖拂去了脸上的泪水，换上一脸笑意，拉上了北华的手。她感到他的抗拒，更用力地拉住他。他从未对她有过抵抗，这个温暖如风的男子，给她带来了黑暗中的第一缕阳光。
她笑意吟吟地抱住北华，对着轩辕北寂漫不经心地说：“既然皇上看见了，也不瞒着皇上了，玉儿和王爷两情相悦，等皇上吩咐的事情结束了，还要请皇上赐婚呢。”
轩辕北寂脸色转为苍白，快速走过来，拉过宫允儿。
“你干什么——”她惊呼，他的唇却压下，堵住了她的惊呼。
她想推开他，却发现他的手臂如同钢铁一般箍住她，让她逃不开。她自然可以用真力推开他，但他若执意不肯放开，只有两败俱伤。
她瞪着他，北华想要上来拉住皇上，却被皇上的侍卫挡在边上。小盛子自然是跟在皇上身边，想要过来拉开皇上，却被皇上含着怒意的眼眸瞪了一眼，只得跪在地上。
轩辕北寂用舌头粗鲁地搅动着她的丁香小舌，他嘴中喷发的男子气息让她抵触却似龙卷风一般卷集着她，让她逃不掉。
五年前，他也曾吻过她，只是那时的吻如同冬日的暖阳，而如今，说是吻，倒是说是惩罚更为准确。
他吻得很深，似乎想将自己探进去看她的心肠究竟是什么制成的。他蹂躏着她的唇，啃食着这个让他朝思暮想却又和他弟弟在一起的美艳女子。他的眼睛中，有愤怒，有痛苦，有不甘，唯独没有爱。
她忽然张嘴，*了他的下唇，牙齿用力一合，咬伤了他的下唇。他一愣，被她推开，下唇深深的齿痕渗出了血，而她的唇也因他粗暴的吻而肿胀。
这一吻漫长如此，这一吻短暂如此。
北寂随后便带着侍卫离开了，只留下北华和宫允儿两人留在御花园里。
“对不起……”她微微摇着头，不敢看着他，说道。
他的声音略带沙哑：“你我两人之间不需要这三个字。”他走过来，抚了抚她有些散开的发髻，轻轻地吻了一下她的唇。他的吻覆上她微肿的唇瓣，像是爱怜地抚慰她一般。他的唇擦过她的面颊，滑倒了她耳边，说：“玉娘，你可知道我有多希望你方才说的都是真的。两情相悦，请旨赐婚，呵，多美好啊。”
他的手抚上她的头，轻轻地拍了拍，要将她送回启明殿。一路上，依旧是她走在前面，他跟在后面，他仍然保持着一个人的距离，其实他明白，就算他靠上去，两个人之间也有这一个人的距离，那个人，是她的夫婿，是他的兄长，是轩辕国的皇帝。
是她所爱的人，哪怕他伤害她，她仍义无反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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