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城市的年轻男人们内心充满了尚武精神,到了像我这样的年龄,若谁没打几场仗,就觉得生活缺失一部分。起码嘴上不能说自己无血性无战绩,适当地吹吹牛也不失为一个好办法。男人不吹牛就会死呢。这几年社会进步了,那些玩赖的家伙脑子开了窍,挨了打就很自觉地躺到病床上,然后信口开河地开价钱。这一点很要命,有勇气战斗却不能承受身上荷包空空的大有人在。形势变了,大伙儿的心态亦变了,轻率挥舞拳头的猛男会被冠以傻X青年的光荣称号。也是,前些年以打群架闻名的几伙人已成为传奇,基本都被政府镇压了。现在七零八散,成不了气候,但是大家还是乐意谈到他们的喋血事迹,那会儿钢弹子,砖头满天飞,你有意无意看我一眼,都可能被砖拍。那会儿打架不需要理由,我瞧某人不顺眼,就可以上前施展手脚。那会儿,大伙儿称呼他们是闯家,东北虎西北狼。闯家的时代过去了,后继乏力,只剩下一个个传说。后闯家时代,大家伙儿在闲谝时会津津乐道一阵子,碰到不合理的事情,就会说要是那会儿,屁话少说,早他妈三拳两脚放展了。
古三就继承了闯家们的战斗精神。
我们车间有十余个待业青年,古三是其中一个。古三具体叫什么,没有人关心,大家只叫他古三。古三大概小我一两岁,有过四年的牢狱历史,说话慢吞吞,像个老太太。反应不是很快,还有点儿一根筋。耳朵有点儿背,所以说话嗓门就比较大。说是在号子里被打坏了。大家说话时他就默默呆在一边看口型。他能在本厂待业,说明他父亲是本厂职工,具体情况没有人关心,我也不很清楚。古三除了上班,业余时间和一帮青年在市场上做扒手,这个大家心知肚明。古三一米七的个子,稍瘦,大头圆脸,很青涩的样子。他身上没劲,传言说他还吸毒。我有时和他说话,抽他发给我的烟,就有人诧异,觉得那烟里面弄不好有名堂。他那会儿抽四块钱一盒的加长牡丹牌香烟,看到我,总要给我发烟。古三另一个特点是常怀揣一把匕首,总要亮出来看看,主要是让别人看,不知道有没有威胁的意味,我觉得他是在展示自己的尚武精神。那匕首极不值得恭维,样式陈旧,像本地山沟里的老乡一样无底气,还土的掉渣,刃部钝的削不了苹果皮。古三说谁日眼,就戳死他。他这样经常说,也没见他对谁下手,大家就不当一回事,听疲了。
我们见古三第一次用此匕首戳人是在一个大清早,很多人都还没有到班上,战斗就结束了。
他们的待业青年中,有一个长相性格令人相当不以为然的丫头,叫戚军。此女很愿意和社会上的大哥喝酒闯社会,她一家兄妹几个都有这爱好。一年夏天,我老远看见一袭白裙少女骑车款款而至,心底顿时充满希望,站定不动,等她到跟前细看。是戚军。我为自己的行为深为懊恼,当时就恶心的想吐。戚军的丑是我不愿意看到的,我觉得有意看她是对她最大的侮辱。不知什么原因,她和古三有了矛盾,古三拿拳头捣了她几下。第二天晨起,班前,戚军的男友在车间大门口拦住古三,一蜡木棒砸在古三的嘴上,敲掉了两颗门牙。古三抽出匕首,照着戚军男友的大腿深深扎下去。提前到班上的工友将他们拉开,主任老丁息事宁人,鉴于双方一比一扯平,就各扫门前雪,就这样拉倒了,谁也不许再找麻烦。古三从此说话漏风,说戳人,我们听到的却是阔人。古三认为自己吃了亏,终于有一日,将戚军堵在巷子里,掏出匕首要和她算算总账。戚军心理彻底崩溃,喊投降,说她服了。古三就收起刀子,将这事传扬开来,说谁还日眼,阔(戳)死他。
古三亦有浪漫风流的一面。女人们有冬季戴口罩的习惯,我看现在哪里都一样。但是碰到古三的只有一个,不知道她还记不记得这件事。那日,我和古三在车间院子里站着,他给我要烟抽。这时进来一个妙龄少女,脸被口罩严严实实包裹着,我知道是古三他们待业里面的殷红。古三眼瞪直了,过去拦住人家,说把口罩摘下来呗。殷红问为什么。古三说他看看。殷红说他太可笑了,撇开古三便走。古三不离不弃,相跟着纠缠。我笑得肚子疼。主任老丁经过,殷红检举说丁主任,看看古三,他太可笑了。老丁就问怎么了。殷红说古三要她摘下口罩,这个要求很奇怪。老丁问古三为什么要人家摘口罩。古三认真的说他觉得她很漂亮,想看看她不戴口罩什么样子。老丁笑起来,对殷红说那就让人家看看了,能咋了。古三附和说就是。殷红一跺脚,摘下口罩,说看了吧。古三说看了。殷红复戴上口罩,气哼哼地走了。老丁问他不知道那是谁吗。古三说他知道,就是觉得她今天特别迷人,很想看看。老丁被逗乐了,问满意了?古三说没想象的那么好。老丁笑着说他事情还多得很,然后就走了。古三想想,摇摇头,然后一缩脑袋,眼睛眯成了一条缝,笑了。他把自己逗乐了。过两年,殷红的姐姐带领她坐台出台,殷红见识大长,破茧重生,说话豪放粗鲁还下流,相当不堪,用大家常说的一句话来说,那就是臭不要脸。
前一年,古三看上了本单位待业女青年王艳。那姑娘小巧玲珑,人亦伶俐,很漂亮。那小丫头和我说的来,喜欢和我聊天乱侃。古三挤进来,显得没皮没脸的。他偶尔插几句嘴,但大部分时间在听。我瞧出端倪,悄悄告诉王艳,古三恋上她了。王艳就很发愁。我说有人看上还不好啊,王艳说那得看是谁看上啊。我说没事,古三实在得很。王艳极鄙视地撇嘴。——话总有讲的不知说什么好的时候,我就提议三个人打牌,但是得有惩罚,输的人拿头磕墙,要声音通通响。冲王艳挤眼睛。王艳点头说好。古三尚没有发表意见的资格,但是觉得也很好。于是就打牌,古三输了,果然实在,墙被磕得咚咚响,比通通响要扎实一个档次。他还包揽了王艳所有的惩罚。我不干,说古三他娘的不讲义气,所以古三也承担了我的部分惩罚。以后我老远碰到王艳就乐,问怎样。她说愁死人,不过他倒也文明,也比较听话,只是她看到他就觉着烦,还是难以忍耐古三成天在她跟前晃。她还说古三有些吓人,不是善茬儿。我安慰她说咱们王艳这么机灵的,应付得了。王艳说马马虎虎吧。这事到了也没怎么地,悄无声息地再看不到动静。若干若干年后的一天,李银的一个穷酸潦倒的朋友钱总张罗我们去一家新开张的长面馆用餐,且义无返顾地包揽所有费用。端面的就是王艳,钱总在为她设计规划整个流程。钱总说她刚出国回来,出国干什么,鬼知道。她看见我,只是觉得眼熟,我亦装作不知。钱总很喜欢往她那里跑,说她离了婚,自己租的房子,有个六七岁大的姑娘。钱总去她那里没有固定时间,很随性,鬼知道什么关系。
有关古三以往的记忆寥寥无几,记得清楚的也就是这么几件。
今晨上班,我在车间门口迎面碰上他,他张开漏风的嘴大声说,“我回去了,有点儿事——我走了啊。”摆手做告别状。
我当时白他一眼,没搭理他,他近时频繁地蹭我的香烟,我烦看见他。
我看不出来那一天和平时有什么区别,没有征兆显示今天会与众不同。古三太渺小了,他在大家的记忆中是个可有可无的角色。
混混僵僵到了下午两三点钟的时候,老侯推开电工值班室的门,对我说骑摩托车兜风去。然后就等着我。我收起书,警觉地望着他,要他好好说话。老侯说快点儿,陪我溜达一圈。我横竖没事,也懒得计较,就和他去了。
老候骑车带我到了本厂的机关楼,要我在门房等着,说他上去说个事。我和门房值班的说话,有一句没一句。有认识不相熟的办事人员进来翻看邮件,他看了几眼,就问我,“你们单位的杀人了,那是怎么回事啊?”
我惊异,“我不知道,杀人的是我们车间的,还是我们车间的被杀啊?”
“好像都是你们单位的。这事现在满机关都知道。”见我比他知道得还少,就没有再聊的兴趣,他敷衍着说了两句话,就出去了。
我费力思索不得要领。好不容易把老侯等下来,问他怎么回事。老侯才说古三杀了和她同待业的王秋霞,这会儿在等车去接王秋霞的哥哥,然后到派出所去。我说今早上班还见古三跟我招呼,怎么就把人杀了。老侯说那是昨晚杀的,早上想想不对,想回去处理尸体,估计就是那样。古三父母回老家探亲,现在家里就他一人住。古三回去后,碰到街坊说他杀了人,现在正想着怎么处理呢。别人都当他乱说,但是一位居委会的老太太上心,回头去派出所做了报告。警察从他家阴台进去,恰巧尸体就在阴台上。在附近找到古三,直接拿下。要他交代凶器丢在那里,他说不上,就遭到暴打。本厂保卫科大李子去协助警察,古三老远看到就大喊李哥救命。古三逢人讲他杀人了,倒符合他的习惯,和他那会儿说要戳死谁一样,不知道避讳。我问怎么就会碰到王秋霞。老侯说昨晚在啤酒摊上碰到的,不知怎么地就给领回家了,说警察看到尸体时,那尸体一丝不挂,被戳了很多刀。
车来了,我们先去王秋霞哥哥单位,应该是前面打了电话,所以她哥哥穿戴整齐地在车间门口等着。一个很平常的中年男人,衣着穿戴透出节俭度日的谨慎态度。王秋霞父母早亡,跟着哥嫂生活。平日里东游西逛不喜欢回家,和哥嫂处的并不和谐。到了派出所,人家也没多讲什么,说是待会儿要去太平房指认尸首。她哥哥木然没有反应,那会儿接他时,老侯说他是王秋霞的领导,有件事情必须要他在场,希望他能支持住。他感觉到了,问是不是死球子了。我们就不语。单位上领导听警察交代完了,就把我和老候留下,说还有事就走了。两个警察,我,老侯和王秋霞的哥哥几个人坐车就去了医院,在医院的太平间门口等着。
我趁左右没人的时候,对老侯说,“你就这么一天连哄带蒙日弄我,好事怎么不想我?”
“那我找谁说理去?老丁听了吓得直摆手,死活不来,还不得我上。”老侯拿出香烟,先给我一根,然后过去给其他人发,就势和警察聊起来。他不过来了。
又来了两个警察,一个是法医,另一个背着照相机和摄像机。过了一阵子,开进来一辆东风牌载重卡车,车厢上站着几个我们车间的民工,戴着口罩和白线手套。车厢板打开,露出花花绿绿的被子裹着的一个人形。法医就指挥着抬进去。出来后他们打开一瓶白酒洗手,老侯拿盒烟等着他们过来,挨个分发。大家七嘴八舌地说起来。说尸体已经硬了。果然一丝不挂地躺倒在阴台上,果然被戳了很多刀。然后就谈起古三的残忍来,说这家伙成天嘴里喊戳人,是不是喊的自己也相信迟早要做这件事,成了他的一个使命,他迷瞪到里头了?就问那还解剖什么。老侯很专业地说定罪要有证据,应该是先奸后杀,现在要找那怂玩意儿。几个人便相对点头。又说王秋霞平日里就疯疯颠颠的,假小子一样野得很,没什么心眼,怎么就落到古三手里,平时也不见他们有往来——老侯挤眼,然后将视线射向王秋霞的哥哥,大家意会,不再提这个茬儿。这时法医出来说尸体已经僵硬,得进去两个人给拉直了,否则不好干活。老侯就看那几个民工,他们异口同声说这个不敢干,再做工作也没用。这时,东风汽车要走,民工们就和老侯招呼一声,纷纷坐上车走了,这会儿他们巴不得赶快跑呢。老侯犯了难。老侯犯难的表情没有两分钟就舒展了,他行至街边,拦下两个蹬黄包车的,和人家嘀嘀咕咕。一会儿,就见他们前前后后进来。老侯给人家每人三十元钱,要人家负责完成那项工作。我说这事办的有点儿不地道,老侯阴脸让我住口,说那两个跑了怎么办,跑了我就去给拉直了。我便不好再吭声。
天渐有暮色。我这个时间没在此地呆过,也没有呆过这么久,觉得背后总有东西跟着我,感觉阴森森的。
法医戴着乳胶手套出来喊,“家属和单位上的人进来辨认一下。”
王秋霞哥哥在犹豫,老侯直往后缩。我说我去吧。
一个长方形的水泥台子,直愣愣地躺着一具女尸。眼睁着,阴森森,僵硬,空洞。短发,嘴微张,露出两颗门牙的局部。左手手心向上,抬起来放在头的上方。右手捂着肚子,一节三十公分左右的肠子从右手下拖出来,氧化发黑。一条腿弓起,一条腿伸直。身上左一处右一处的刀口,星罗棋布。面部是一张静止的表情,我细看,和平日里不大一样,,似乎是缺少了精气神。忽然想起,就盯着眉毛看,眉毛果然是纹的。我说就是她。身后的声音也说就是。我扭头,是他哥哥。他哥哥转身出去。我出去时,老侯问怎样,我说就是。老侯就感叹说他妈的古三,作死呢。一会儿,王秋霞的哥哥喊老侯过去,我听是问单位能承担多少费用,老侯就说他做不了主,得家属自己去单位协商。我不喜欢听这个,就站得远远的。两人嘀嘀咕咕许久,老侯倒也耐心。这个时候的老侯永远都是耐心热情的,他总无关痛痒地施别人好,目的是期望别人念着他的好。可是领他情的人并不多,因为老侯总是把对别人的好自己念叨出来,生怕大家不知道,恨不能有个高音喇叭能广播广播。
天已完全黑了。太平间外的灯光昏暗,这就令人不自觉地发毛。黄包车司机找到老侯,畏畏缩缩说钱他们不要了,他们要走。老侯坚定的否决了他们的想法。那两人就极无奈地站在一边等着。我估计老侯的威力不够,那两个拿着记录本的警察才是他俩顾忌的。老侯够缺德的。王秋霞的哥哥回去了,只剩下我们在那里熬时间。
那个夹着硬皮记录本的年轻警察进去了好一阵子,出来时打开记录本,说真他妈狠,四十一刀。我们就凑过去,有几个人体正侧背面图形,他在上面标明每个伤口的位置。大家感叹起来,说那家伙是他妈的没有人性,没见过这样的。法医喊干活的进来把她拽直,老侯就叫黄包车司机进去。那两人哆哆嗦嗦进去,半天出来,收了钱,迅速离开。剩下几人就在外面硬等着结束。老侯说真还没见过解剖人。我见他在活动心眼,便要他进去看看,老侯畏缩,犹豫着不吭声。警察听到了,其中一个说,没事,看多了就疲了。老侯依旧不敢,小声说他老婆还等着回去详细讲解呢。我极端鄙视他,说平时把自己夸得天花乱坠,到跟前就原形毕露,不是真男人。老侯翻眼瞪我,要我进去看完了出来再说他。我不屑地摆一下头,说有什么啊。老侯见我把话没说死,便使劲怂恿我。我那时年轻气盛,什么都想尝试一下,本来也想进去看看,老侯一激,便就坡下驴说进去就进去。
我进去站在门口,法医和摄像师看到我,也不吭声,我便再往里进几步。
一道刀口由锁骨中间拉到腹部下方,首先露出白花花耀眼的脂肪,下面是鲜红的血肉,腹部若核桃坚壳纹状有条理的堆积着花花绿绿的下水。我对人体大失所望,没有想象的那样美好。法医这会儿要把左肺掏出,因为左胸靠近*的地方有一块核桃大小的伤口,已经发黑。可是胸肋骨挡了害。法医稍一犹豫,便手上使劲,将那几个骨头撅断,看得我心惊肉跳。他掏出肺,将指头伸进那个黑洞里,对着摄像机讲解,说估计是刀子进去后,在里面转了一圈。我有些感慨,就退出去。
我第一次见到人体的内在内容,大失所望,再加上太平间四周阴森森的气场,就觉得浑身发冷。老侯凑过来,问怎样。我诚心折磨他,说没什么,一点儿感觉没有。老侯就有点儿跃跃欲试的样子,又有些犹豫。我说我都不怕,他还要给他老婆宣讲,没有第一手资料,就会被瞧不起。老侯说那他进去瞧瞧?我说去吧,没事的。老侯进去了。老侯进去没有三十秒钟就苦着脸出来了,两腿有些抖,靠墙站着,说没事。过了一会儿,缓过些神来,还是蔫头耷脑的样子。
一会儿,警察里面管事的过来问晚饭从哪吃。老侯说没人给他说这事。警察说这是针对我们单位的案子,我们管饭是应该的。老侯就说等等,他请示一下领导。老丁是正科级主任,厂里给他家里装了电话。老侯打完电话回来说那行吧,就上帝豪涮羊肉吧。警察说那行。
夜完全深了。我们在外面等得心焦,我就忍不住又进去瞧了一趟。法医检查结束,正将胸肋骨、内脏、肠子塞进去,然后拿一根两寸长的针穿上麻线粗手大脚地缝起来。我觉得躺在台子上的尸首毫无尊严可言,这个世界就是这么透彻,毫不遮拦。法医干完活,在里面“嗷”的一嗓子,也许是一种精神上的宣泄,也许是恶作剧。声音在静寂的太平房四周回荡,使得在外面的我顿时觉得毛骨悚然,浑身起鸡皮疙瘩。法医出来,打开白酒洗手,说干完了,吃饭去。
帝豪是一家新近开张的个体火锅店,生意好得不得了。我饿坏了,猛吃一顿之后,忽然看见羊肉卷就觉得反胃,血红色的肉片夹带着白色的肥肉令我联想丰富。警察们吃得谈笑风生,老侯硬撑着赔笑说话,很少动筷子。老侯实在受不了了,就要警察慢慢吃,我们先走一步,问还需要什么,就点好。警察们相互笑笑,客气几句也就不勉强,说可以了,什么也不要了。我们去收银台问了价钱,给了个整数。明天我去结账开发票时,收银小姐说他们又要了东西,我说那我不管。收银小姐请示了老板,说那就算了,那些人是派出所的。
明天老侯貌似恢复自我,在班上眉飞色舞讲述整件事情,同时不忘愤慨古三的兽性行为,说古三和人家躺在一张床上,不老实,被王秋霞一脚由床上踹下去,恼羞成怒下了手。那天早上古三上班,是到炉子上侦察地形,他打算把王秋霞丢进炼铜炉毁尸灭迹。我不知道他这是杜撰还是听到的说法,但老侯说的仿佛身临其境,讲的唾液横飞。大家照例骂古三丧失人性,迟早要挨枪子儿。中午老侯回家吃饭,他二婚未久,和老婆黏糊着呢。老侯高兴时也说他在床上如何勇猛,弄得老婆哼哼直叫,说小样,搞不掂她。老侯老婆昨晚没问出什么,这时已迫不急待,要老侯快讲,班上的人还等着听呢。老侯一口饭差点儿恶心地喷出去,大怒,说还要不要人吃饭了。撂下碗筷上班来了。到班上尚余怒未消,说那死娘们,本来心里就难受的要命,还使劲问,非要闹得他把肠子呕出来。
过了几天,尸体完成使命,家属可以让死者入土为安了。依旧是老侯领衔主演。老丁安排两个工段长带人前去协助老侯,民工们自然跑不了。大清早,到了相约会面的地方,左等右等,不见小刘和小陈来,老侯耐不住,就骑车带上我去到家里喊。小陈的老母亲开门,说还在睡觉。老侯便要我叫醒。老母亲*着乡音说,那孩子横死,又没结婚,她们有讲究,就不去了。老侯想想,摇摇头,我们就直奔医院。小刘也没来,两个人不来,招呼也不打一声。家属观瞻完最后一面,就钉住棺材盖。起棺时,老侯扬起棺材头的烧纸瓦盆,嘴里大声念道,“我知道你死的冤,现在凶手已经抓住,替你伸冤的日子也过不了几天了。你就放心的上路吧,有事找我说,托梦给我!”器宇轩昂,“啪”的一声摔碎瓦盆,大喊一声:“起灵!”然后哭声响起来。乡下来的几个亲戚哭吟结合,吟唱什么,大抵是在说王秋霞的善良和无辜,将她生前的优点无限放大。极地道极具本土化,中国制造,独一无二。哥嫂哭得很不认真,他们的孩子小,有意不让接触这种场合。看不到几个王秋霞的朋友。这告别仪式小气,仓促,有应付的意味,衬得这庄严肃穆时刻不伦不类的。本车间的民工抬起棺材,放至载重卡车上,一根长缆绳左缠右缠,捆扎实了,就有人喊开车,紧跟着一阵鞭炮声响起,一行六台车,缓缓地驶离市区,奔向东南方一百里外的火葬场。回来时,将骨灰撒向黄河,于是王秋霞的故事在人世间画上了句号。
以后老侯说,就是因为自己大包大揽,过段时间和同学开车去游玩,路上就出了事。小车一头撞在一人抱的杨树上,司机牙磕在方向盘上,鸡叨食一般当当当,几近毁了牙床。他素来小心,坐在副驾的位置上,手一直抓住前上方的把手。即使那样,由于惯性,也一头击破了挡风玻璃,右胳膊不能和强烈的惯性抵抗,拉折了。他还是不小心,没系安全带。展示自己的人格魅力,便说他那个很有钱的女同学,从前死活要嫁给他,看他老侯伤得那样惨,便哭得死去活来。又说,小刘小陈半道上闪人,不去就不去,还嘴巴乱说话,小刘在外面说王秋霞的事是他一手*持的,这个就令人相当不齿,现在人不要脸已经发展至登峰造极的程度了。老侯还说,王秋霞烧了两个多小时,其他人一个小时左右就完事了。王秋霞冤啊,不愿离开,要是古三不被枪毙,他老侯就很悬。
老侯养伤的事情我知道,因我在陪床。老侯那会儿娇嫩的就像温室里的花朵,天天要我陪着解闷,我看着他那一身的肥腻就气不打一处来,他连上厕所都要我扶着。我简直烦得要死。他早前离婚,带着小儿子。小儿子来医院看他,叫了一声爸,再闷头不语。老侯说那有水果,吃吧。儿子得到命令,风卷残云般干上了,看得我乍舌。我污蔑老侯说他虐待少年儿童,看把孩子饿的。老侯看着儿子直摇头,说他长身体,正能吃的时候。他和前妻离婚闹的沸沸扬扬,前妻回老家,可是这边儿还有几个铁杆朋友,专门负责造谣中伤老侯,兼挑唆他儿子闹他。老侯被闹得灰头土脸,这是后话。
古三是两年后才被枪毙的,他家里人说他脑子有问题,这样纠缠了两年,最终还是被枪毙了。老侯的一颗心才落了地。
老侯古道热肠,喜欢在他人面前卖好。本单位有一位因谈男朋友受了刺激变作精神病患者的工友,她和男友已经到了谈婚论嫁的程度。她的父亲开出来的彩礼账单,硬生生吓跑了准老公。她受到刺激,整日恍恍惚惚,愈来愈严重,好的时候乐乐呵呵,很有礼貌。一月中有那么几天,就眼睛泛绿,站在车间院子里逮谁骂谁。她有一天进了老侯的办公室,老侯逗人家,说打算给她介绍对象呢。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这之后她就经常打听老侯的家庭所在。某日,我和老胡闲谝,她进来很礼貌很温柔的问我老侯家具体住哪里。我说不知道,老胡犯坏说周品知道,昨晚还去老侯家呢。劝我告诉人家,也算积德行善。我就乐了,详细的告诉她。老胡反手就去老侯那里告状,老侯噌的站起来,说那个要是去他家,他就把我介绍给她。工友很容易找到了老侯家,开始两口子接待还算热情。可是工友坐到十一点,依然没有告辞的意思。如此几次,老侯两口子早早吃完晚饭便出去乱逛,熬到很晚回家。他已告诫儿子,不许给任何人开门。老侯两口子披星戴月回来,总能从楼道里闪出执着的工友。老侯无法,让进家里。工友坐下就不愿意回家,她将老侯两口子当成了无话不讲的知音,老侯的家就是她飘荡身心得以停靠的港湾。老侯忍无可忍,说他要包包子,人肉馅的。工友问,怎么是人肉馅的,他这么残忍,还吃人肉,呵呵。老侯恶狠狠地对工友说,准备把她杀了包包子,让她等一会儿,他先去磨刀,回头过来就把她剁成馅。工友“哎呀”一声,落荒而逃,自此再不去老侯家。老侯以后说起这事,得意的喜形于色。工友落下病根,不能提给她介绍男朋友的事,那样她会把你当做无话不谈,一时半刻也离不了的好人儿。这样的事情,前面的几个热心肠工友已领教得相当深刻了,老侯再得瑟,我看也怨不到我。
老侯现在进行时的的新闻是,他前几天花几百元钱买了一台包治百病的医疗仪器,迷信得不得了,逢人便夸耀,热情地邀他人试试。这会儿他靠坐在单人沙发上,两手每个虎口扣了一个线头,他在给自己电疗呢。他说这个东西怎么怎么好,效果怎么怎么突出。他就有这个毛病,凡是自己的东西,都相当相当好。我没看出来昨天的他和今天的他有什么不同。但是老侯感觉良好,老侯感觉良好那就算它好吧,他满意就行。老侯的日子一向是过得有滋有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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