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我不大喜欢回家。
母亲唠叨,父亲瞪眼加呵斥,——有时是一对一分别向我表达不满,有时他们你一言我一语地夹攻我,有时周荃在家,就变作重唱。我将家当作港湾,全身心地放松,一门心思沉浸在我的世界里。我的世界里只有我对爱情的美丽憧憬。我眼里没有家务,看不见父母忙碌的身影,还对他们爱搭不理的,就像进驻星级旅馆,因而受到围剿。我一回家就感觉灰头土脸的。我想我还是消失几天的好。
这会儿惬意地躺在我的独立小窝里活动心眼,心稍有不安。刚回来时,发现屋里又被收拾得整洁一新,我的头皮不由得发麻,妈妈来过了。她一两个礼拜来一趟,这样我回去就得接受管教,她现在管我这边叫猪窝。其实没有那么糟糕,是她的要求太高了,我也整洁房间的。母亲最受不了那两个烟灰缸和堆积的酒瓶子。我为了彰显个性,就不愿意收拾它们,而母亲恰恰最受不了的就是这个。还好我比较注意,凡事都有分寸,尤其在这所房子里。父母的唠叨声,使我心有所忌。又没有闹出乱子,否则我的自由空间早就被强制封闭。——我在想李茹娟选择此时间段现身预示着什么,这世界上神神叨叨的东西我还真搞不明白——有时有些事情令人颇为迷惑。但是,它给我带来了希望,我的心被命运温暖地抚摸着,一个斑斓的明天在向我招手。以后会怎样,我该怎么做,能有一个什么样的结局?呵呵,恋爱的大门向我敞开着,这很不错。我喜欢这样。我的心充满了浪漫情怀,我甚至有点儿创作冲动呢。
敲门的声音,接着就听哈马慢条斯理喊我的绰号。又是个没眼力价的,净扰乱我的美好心境,他们就不能让我消停会儿。我这会儿没有心情和他们瞎扯蛋,我的身心正在憧憬中的恋爱情结里畅游。
我拉开门,问,“你怎么知道我这会儿在?”
“本来是想找个地方吃饭去,经过这里,就顺便看看。你的窗户开着,那当然就是你在。”他径自进去,“你怎么不回家去?又被收拾了吧,你怎么整天让老人不消停?大麻,你的书都看到狗肚子里了。”哈马呵呵笑起来。
“滚你的蛋吧,跟你这样的坏人整天厮混在一起,我能有好吗。我也没用膳——李银呢,我可有阵子没看见他了。”
“他做什么你不知道啊,跟他大哥腐败呢吧,他还能做什么?大麻,你一到花钱的时候就想到人家李银,很不地道。如今李银是有地位的人,咱俩在人跟前得给他把面子撑起来,你是文化人这个也不明白啊?”哈马躺到我的床上,顺手拿过枕边的书,“小样儿,还看诗呢,我忘了席慕容是男是女,我以前看过他的诗,现在忘了,我已经过了看这个的年龄了。哦,是个女的,我想也是——你看这个,什么状况?”
我在写字台旁的椅子上坐下来,端起杯子喝口水。哈马就盯住我。我翻他一眼,倒杯水放到他头边的床头柜上,问还有什么指示。
“你有点儿骚动啊,说说看,什么状况?”说完后,藏头于书后,用小学生背课文的声音读起来“‘其实我盼望的/也不过就只是那一瞬/我从没要求过你给我/你的一生/如果能在开满了栀子花的山坡上/与你相遇如果能/深深地爱过一次再别离/那么再长久的一生/不也就只是就只是/回首那短短的一瞬’。喂,周品,这首诗好像是专门为我写的,我要的也不过就只是那一瞬。我就没有你们那么贪心,总想要人家嫁给自己,要人家一辈子,这不是耽误人嘛。最好是深深地爱过一次再别离。多高的意境——这本书借我,我要好好看看。这首诗我一定背下来。你发现没有,我比李银层次高多了,我都进入诗歌界了。”哈马果真背起来,一字一句,像小学生在朗读课文。背了一会儿,他记起什么,由书后探出头来,“我就没见你看过诗,这还是说男欢女爱的,你有什么状况啊?你打算要我问你几遍呢?”
“没什么状况。我看诗集有什么不对,就是因为很少看,现在才要看。我们文化界的事,你少打听,又听不明白。席女士要是知道你这么理解她的诗,会恶心的要吐的。你在为自己的行为找理论支撑吗?李银找借口,因为人家是领导,领导的*事就是多一些。可是你凑什么热闹?你不是说越坏越光荣吗?”
“你哪里懂得我的心事,你们长期以来对我存有偏见,我也懒得解释。今天忽然看到这首诗,它说出了我的心声,怎么引来你那么多话?不对,大麻,你很不对路,你知道吗?‘三碗不过岗’投降了吗?”他思考的样子,自问自答道,“不是这事,她让你很纠结,对她,你不会是这副样子的。再说这么久远的事了,她投降只是一个设想,只是理论上存在,实际发生的可能性基本没有。可是,到底谁让你这样骚料子呢?”两只贼眼在我脸上往复扫描,“是了,对面那个美女?你们勾搭上了?你要是搭上她,哥哥我真的就佩服你了。还是这个可能性大一些。”爬起来,就凑到窗口往对面看。
“哈马,拜托你不要这么三八好不好。瞧什么,对面这会儿上班呢。你正和我谈诗歌,却口吐污言秽语,你别背诗了,会让人笑掉大牙的。你就别*心了,什么状况也没有,你当我跟你一样来者不拒啊,我要求高着呢,哪能随便碰到。你消停躺着背会儿诗,希望能激发出你的雅兴来,达到一种视金钱如粪土的境界,哦,我馋羊羔肉了。”我搂抱住他的肩膀,拉到床边,“大哥,小弟这会儿跟你混,好不好?来,你喝水。”
“这个态度我还是喜欢的,不过我不想请你,你的目的太*裸了,大麻,你太寡廉鲜耻了。你别烦我,我真的背会儿诗,我有了诗歌做伴,估计连饭也不愿意吃了,我现在在享受精神食粮。大麻,我的鞋怎么没脱,这样很不舒服啊。”他的脚冲我伸过来。
“你滚一边儿去吧。”
“叫你刚才那么一说,我也馋了。可是我有诗歌做伴,境界高着呢。再碰上你这么有气节的人,吃饭那么俗的事情,我就不好意思谈论肠胃的问题了。”脚依旧伸着,拖鞋在脚间晃荡。
我轻抬脚将它磕下来,说那只。他慢腾腾伸另只脚过来,我将那只拖鞋踢下去,问道,“你舒服了?”
他躲在诗集后面说,是啊,很舒服。要我不要再打搅他,否则他会不高兴的。
我翻他一眼,坐好,背往后靠,椅子就翘起来,我将两只脚搭到写字台上,平衡住,头懒懒地靠到椅背上。屋里只剩下哈马蹩脚的背诗声,简直让人无法容忍,弄得我总不能集中心思考虑问题。哈马背得津津有味,就是别人听起来觉得滑稽可笑。
哈马有一张奶油小生的脸,一个狡诈的头脑和一副毒蝎的心肠。这家伙极聪明,可惜全用在歪门邪道上。什么是歪门邪道,这个,我也不好判定。按老一辈人的话说,那小子不是什么正路上的人。他是家中的独子,老爹爱子心切,自小对他严加管教,棍棒相加。以后谈及此事,他说老爹让他比别的孩子早看明白了这个社会,省略了很多幻想。他一点儿不记恨老头,反倒有些可怜他,现在老头打不动他了,时不时还和他喝几口。双方互不找麻烦,这样,相处的还算融洽。他说他在外面出了事情,家里总是最后知道或者压根儿就不知道。他说让他们*那么多心干什么,又帮不了什么就别跟着起哄了。他身边很有几个迷信他的小弟,小弟也跟有几个小弟,都愿意为他牵马拽镫。哈马威风着呢。马哥的名字就是一个招牌。
哈马是本公司下属的另个二级厂矿的一名维修管工。刚到班上的时候,大家看他态度温和,不显山不露水的,人也长得精神,又相当伶俐,就认为这小伙子蛮不错的。他跟在后面打杂,心情舒畅时,还真下力气,自己也很开心,和同工段师姐师兄相处得也算和谐。管工工段和钳工工段别别扭扭的,互相嫌恶拆台。那会儿洗澡的是个大澡池子,里面下饺子一样的全是人,管工们和钳工们在里面似真似假地打水仗。忽然哈马光溜溜地出了水池,几口烟的功夫,哈马又进来了,站在门口喊一句管工的让开,稍许一通砖头抡进去,根本不管砸没砸伤谁。他抡完了抱着的五六块砖头,澡堂里安静下来,只有气管子在梆梆作响。哈马的气势镇住了所有人,这家伙原来是个太保。然后哈马从容的又在淋浴头下冲洗干净,依旧是平日里温和的声调和本组师兄招呼。自此,管工工段的那些不着调的或者是愿意不着调的跟在他后面张狂的不得了。他们把钳工们欺负得鸦雀无声。
他在公园里勇救落水儿童,孩子的家长感激涕零,要数钞票给他。他说不必,实在过意不去,就写表扬信送到单位,热情地给人家留下单位名称及电话号码。哈马所在的维修车间上午开会表扬了他,将红纸写就的一平米多的表扬信醒目的贴在公告栏上,下午哈马就领了一帮人到供应科将回收的废钢管拉了好几架子车卖掉。供应科负责满厂巡视废旧物品回收的老头火冒三丈,围着维修车间的院子转了一个礼拜,要找到肇事车辆。那会儿哈马几个正琢磨着再怎么搞供应科一次。他社会上还有一群兄弟接济他那羞涩的皮夹子,至于说那群兄弟具体做什么,他从来不提及,也从来不让单位的兄弟接触到。我们之间有默契,所以我和李银从来不问他这个。
哈马远比我和李银机灵,又善于甜言蜜语地哄骗女孩子,他身边的女朋友像走马灯似地在换。他暂时没有结婚的计划,所以他的行为就让人不齿,他自己也经常被那些女人们搞得焦头烂额。林月华说,哈马是老朋友,但是哈马绝对不许把他的那些烂女人领到我们中间来,关于这一点,行也得行不行也得行,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哈马摇摇头,背过身去对我说,她不是在提防他,是在给李银上眼药。李银碰到这样的女人,就乖乖的夹着尾巴做人吧,没有他蹦跶的余地。况且李银还死心塌地的中意人家,想不死翘翘都不由他。不用估计,九零年代有为青年将彻底匍匐在林月华脚下,还自得其乐,像个二傻子一样只看到头顶的那片天,令人鄙视——他就这些沟壑啊?
哦,忘记说了,我们三个是发小。发小的意思是说我们从和泥巴掏鸟蛋到现在喝酒泡妹妹的近二十年的三人死党经过,相互之间太清楚了,清楚的几近没有隐私。一点儿也不浪漫。所以今天哈马装模做样地背诗,我就觉得有点儿恶心。诗歌跟他有个屁关系。
哈马就是大家常说的小白脸,后面的一句是:总不安好心眼儿。哈马的解释是很坏很坏的马XX,接近坏的丧失人性。
这会儿,他读顺溜了,开始加入抑扬顿挫的音调高声咏诵,只听声音不看人,还听得过去。可是我眼睁睁瞧着他不但嘴巴动手还加强语气地乱摆,好像他对诗歌的理解有多深刻一样。看的我闹心,这是一件风马牛不相及的事。诗歌跟他有个屁关系。
可是哈马貌似沉迷于此刻的诗歌意境中,自得其乐的样子,眼里没有我。我无可奈何地看着他。
我说,“你能不出声背吗?哈马,你知道你的声音有多恶心吗?你知道什么是丑态百出吗?”
哈马说,“不能,我就是要背自己的诗,让你叨叨去吧。”
他背完了诗,就要我对着书检验他是否合格。
说话间,又是一阵敲门声。
是姐姐,她叫周荃。
她并不进来,站在门口问我,“你是不是在和爸妈闹别扭?”周荃又说,“你怎么这么不懂事。”她是在说我。她未必比我更懂事,只是年长我三岁。年长我三岁她就可以居高临下地对我说话,我好像没法抗拒这个事实。
我说哪里的事,惹着他们我能有好日子过啊,我不给自己找麻烦,要她别乱猜。她说那边现在等我吃饭呢,用猜疑的眼神盯着我。我说不去,和哈马说好了,我俩出去。哈马听到动静,踢踏着鞋出来,说大姐来了,要她进屋。周荃说马军强真的在啊,那边饭做好了,就等周品了,要是不过去,估计晚上爸妈要来瞧瞧这里搞什么名堂,到时候带着一肚子不痛快过来,不知道周老大想好怎么应付没有。我听到这话,就说我这会儿就回去。姐姐就说马军强也去,陪老人说说话,父母喜欢我们三个在一起说话的气氛。哈马说那是必须的,大姐真好,替他省了一顿饭钱,周品死活要他请吃羊羔肉。周荃说那就走了,说她在楼下等我们。哈马满嘴应允,瞄我一眼说走了,别指屁吹灯了。
周荃未出嫁前,对于穿衣和化妆的热情盖过一切。她每月也上缴部分薪金,可是每月的花销往往大于她的工资收入,她总能从妈妈那里要来钱,有时还向我伸手。婚后这臭美的习惯自然改不掉。除此之外,迷失了自我,天天跟在老公屁股后面西游东逛。他老公在单位搞预算,戴近视镜,人极精明,喜欢往人气旺的地方钻,并总能搭上话并建立友谊。这人喜欢吹牛,但也愿意牵头应付家里的琐碎,只要让他牵头。他就是很喜欢显示自己。他的家庭观念很重,知道自己奋斗就是为了家庭兴盛。在单位搞预算,是个油水很足的实缺,那些基建队包工队的孝敬我们亦能享受上。他就觉得自己很有自尊。他绝对不能受到别人轻视,会耿耿于怀个没完没了。他的奋斗精神正是我们家欠缺的,这人还是有一套的。对我也够好,但是我不愿和他走得过近,不然他会包揽我的人生的。一个很有热情的人。他混的还是开心着呢,他们两口子的日子过得近乎游山玩水。我的姐姐变成一个地道的跟屁虫,和老公朋友的妻子们火热地打成一片,讲究吃讲究穿,生活层次高着呢。
母亲喜欢浓厚的家庭氛围,乐意我们围在她身边。对于这个,父亲不持立场。我持谨慎的欢迎态度,因为一大家子吃饭,伙食的标准总能令人满意。
街面上的行人不多。落日前的城市被暖色调笼罩着,槐树的叶子渐有泛黄,一场秋雨后,地上便落了薄薄的一层。天气略有微风,在暖哄哄的下午,一切显得那样惬意。这个时间,大家都窝在家里晚餐,所以街面上的人稀稀拉拉拉的。在每片家属楼靠近大街的地方,总能停一两辆农用车,一杆秤横在车内的籽瓜白兰瓜或者是黄河蜜上,畏畏缩缩的卖主就近找个地方随便坐下。这时候,这些西北的特产不能令卖主产生自信,这些东西便宜得令人疑惑为什么要费力种它出来。买的人,习惯整袋子往回家装。这时候,街上的出租车分两种,都是三轮车,一种是人力的,一种是加了棚机动的。人力的黄包车蹬起来费劲,还低效率,渐有淘汰的趋势,只有到城市找生活的年轻农民干这个。机动的三马子大多是不景气企业无生活来源的职工在运营。这时候,小城市的安静在这一刻显得尤为突出,大家此时都在补充能量,稍后,街上会热闹一些。
我们三人在夕阳西下前的街道上边走边说话。
“你总长不大,老惹他们做什么?”周荃说。
我懒得辩论,就不理她。可是周荃不管我的感受,非要拿出当姐姐的架势对我近时的表现一一加以品评,唠唠叨叨,一听就是爸妈对我不满的翻版。我终于忍无可忍,要她别再说了,我都要烦死了。周荃就说我烦什么呢,谁对我不好一样……滔滔不绝地往下讲。哈马很有兴趣的听着,时不时乐出声来,他旗帜鲜明地站在周荃一边帮腔。他不祸害我就会憋死。
“大姐,他最近表现失常,原因你们都不知道吧?我知道——”得意洋洋的看我一眼。我指望他给我解套,就将期待的眼神看着他。哈马说,“他是瞄上哪家的丫头了。非常用心地看上人家,也就是说还没怎么地,就把自己搭进去了。最近我相当觉得他怪怪的。分析了一下,基本上锁定了那人是谁。周品呢,一抬屁股我就知道他要放什么屁。我看,这事八九不离十。”不再说下去,等着周荃问他。
周荃对这样的话题很感兴趣。
周荃问,“谁啊?刚才我妈说她看上十字街老陈家的丫头,要周品见个面什么的,和这事有关系吗?”
周荃说的我全不知情。我恼怒母亲多事,不由得提高了音调,“哦?什么乱七八糟的,我不见,你给老太太说,这事她就别*心了,还包办婚姻呢?我不去。”
“见个面怎么了,满意不满意还不得听你的。”哈马说是啊是啊,他都巴不得去见呢。我对哈马说他不架秧子起哄就会死么。哈马说他乐意。
周荃总结说,“你就不能灵活点儿,看人家马军强,多会来事。”
“那也不去,我自己会找。我都不着急,你们瞎*心做什么?*心也没用,因为我不干。”
“那你自己看吧。”周荃转向哈马,“你刚才说的怎么回事啊?”
我警觉地望着他,“哈马,你不要过分啊。”
哈马笑笑说他什么时候过分了,我现在这样沉不住气,看来里面真有些内容。他对周荃说,“大姐,这么回事,我不添油加醋,我只讲周品给我说过的——大麻,你还有什么要交代的吗?别越描越黑。我和大姐说话,你就闭嘴吧。嗯,大姐,他这边楼对楼,也是楼,有一个丫头,周品每天一大早和她眉来眼去的,来劲的很。你问他,有没有这回事。那丫头,干散得很,我估摸最近他神不守舍就是因为这个,具体到哪种地步了,你问周品好了。他出不了这个圈子。周品最近就抱着爱情诗歌看,躁动的没样子。”(注:干散:兰州方言,利索的意思。)
“那姑娘是做什么的,行不行啊?别是逗着他玩呢。”
哈马笑了,说,“你别乱想,大姐,人家骗他什么啊?他有什么啊?除了一身懒肉,就是一堆臭毛病,我估计周品巴不得被骗呢。他不祸祸别人就已经烧高香了。再说,大麻这么狡诈的,谁能哄得了他。你来得巧,不然我都被他拉去掏腰包吃羊羔肉了。放宽心吧,他滑头着呢。——那丫头,花枝招展的,是护士,我见过,相当不错。”哈马又冲向我,“大麻,我有没有乱讲?我可是照你的意思原样转达。我在给你解套,你别不识好歹。你和大姐稍等会儿,我去买盒烟。”
待哈马走远,周荃问我,“是不是人家说的那样?那姑娘对你怎么样,反正你得小心点儿。”
“就那样吧,八字没一撇,我就不愿讲。”我也只有就坡下驴了。
“护士,你能弄住啊?”她依旧不依不饶。
*不必要的心。都这么看我,我还怎么进步啊。周荃这么对我没有信心,真的让我很丧气。她把我弄的烦躁不堪,这个问题我懒得回答她。
周荃看我不耐烦地叹口气,知道自己的*心过了头,说,“反正你小心点儿,别让人骗了。”再不提这个话题、哈马拎了瓶酒过来。
周荃问他,“马军强,你提酒做什么?”
哈马说,“混饭的次数太多了,我也该孝敬孝敬了。大姐,这点儿事情不值当来回说,我不能像周品那样不懂事。”
“那你到我楼去,怎么不拎酒?”我质问他。
想一想,哈马说,“我给你提酒,你的资格确实不够啊。本来没这个打算去买酒,只是你不争气,老惹老人生气。我可不能像你那样没眼色。你惹了事,我陪你去,弄不好连我一块儿被收拾呢,那我不得先讨好讨好周叔叔周阿姨。你小心些,待会儿他们看我这样知理懂事,弄不好向我控诉你呢。你再惹我,我就给你添油加醋,让你这段时间都过不好。还想谈恋爱,你谈我的辣子呢。”
周荃笑起来,说你们就贫吧。
十八寸的长风牌彩色电视机在播放《新闻联播》,间或听到爸妈的声音。门虚掩着,我们进去。饭菜已摆到桌子上,爸妈和周荃的老公边看电视边闲聊边等我们。
看到我,爸爸说,“你现在还要人请?哦,小马也来了,过来坐。”
“好久没过来混饭了,在楼道就闻着香气,叔叔阿姨,你们说,我的运气为什么总是这么好。呵呵……”说罢将酒放到饭桌上,“我就喜欢在你们家吃饭,特别有气氛。”
“马军强,你头一回在这里吃饭吗?你提酒做什么?”妈妈说,爸爸姐夫就附和着客气。
哈马笑,不回答。我见不得这样的黏黏糊糊,说酒待会儿我提走,我那边正好断顿了。说完知道惹了祸,就不看父母。但是他们并不因为我没看他们而饶我,他们丢弃哈马,直奔我醉生梦死的生活习惯加以无情的批驳,声言喝得身体出毛病了,少来烦他们。我理亏,闷头不语。姐夫将酒打开,父亲不喝酒,因而倒了半杯。母亲馋酒,但没有酒量。周荃没有在家喝酒的习惯。给哈马倒,他将酒杯捧过去。我阴着脸说我不喝。姐夫笑笑,探身拿过杯子,倒满,哈马接过去,放到我前面,问我是不是这一辈子都不喝了,那可是好事。母亲和姐姐笑起来,说哈马说的很好。我用眼睛的余光看见老爸又在瞪我。妈妈就说不是不让我喝,但是我不应该把那玩意儿当凉水喝,她每回去我那里,酒瓶子多的得用车拉。我说妈你也太夸张了吧。爸爸挤进来说那也差不多,引申到我的生活态度,便欲长篇讨伐。妈妈说行了吃饭吧。姐夫就端起酒杯,说大家碰一杯。
照例要问哈马生活工作状况,我和哈马对工作的态度稀里马哈,所以他也就稀里马哈地应付。妈妈和姐姐谈起新生儿的包裹及衣服,商量着多买点棉布,做几身棉衣棉裤。我惊疑,问周荃是不是有孩子了。她摇头说提前准备好。我极不屑,说太早了吧。母亲就说她现在横竖无事,做好了先放着。姐夫插话进来说他爸妈回东北,在北京亲戚家住了几天,到医院问了,大夫说现在这边做结石手术也很好,不行丈母娘就在这边做,还人头熟呢。父亲沉思一阵子,说不行就在这边做吧。母亲不吭声,她身上有结石,在西安兰州先后做了两次手术,都没取干净。最近身体发黄,尤其眼珠子黄的明显,浑身痒痒。其他的症状倒不怎么严重,不大影响日常生活。看了大夫,说必须手术了,否则就很不妙。哈马叹息着说那可要好好看看。妈妈就说吃了十年的药,快成药罐子了。我说咱们这里行不行啊,咱们的医院那是看病的地方吗。姐夫说先去咨询咨询,这几天就去兰州,丈母娘看起来与常人无异,想必也不是大手术,小心点儿就是了。姐姐就说她陪着一块去,当然要问仔细了。妈妈心情就黯然起来,说病病歪歪这些年,钱没少花,还拖累一家子。我听了不舒服,说干嘛说这个。周荃说不是大病,好好的做完手术,不就利索了吗。哈马和姐夫附和着安慰她。妈妈说老二当兵去了,就不要和他讲了,说了也没用。大家都说是。
爸爸突然转向我,“你明晚去单身楼给你妈顶会儿班,别把那里闹得鸡飞狗跳的。你妈要在家看电视剧。”
母亲在本厂的单身楼值班兼打扫负责楼层的卫生,我经常骑车带她过去上班,也经常给她顶班。
我应一声说知道了。
父母吃好了,就离席收拾去了。周荃不喝酒,但是愿意陪着我们,她是黏糊她老公。姐夫和哈马互相吹捧起来,都表示自己人脉广,生活也很跟潮流,可以互相帮忙。谈得高兴,频频干杯,一瓶酒很快就见了底。周荃说别喝了,喝大了怎么办。那两个酒意正浓,哪拦得住,我就去厨房向爸爸讨酒。
父亲的高低柜里攒了不少好酒,我偶尔会趁他们不注意顺一瓶。他在厂里做车辆调度,凡生产车辆一律是他签单,包括雇外单位的载重汽车及吊车等,很实惠的工作。若不是他在单位做人死板,不知通融往来,和领导培养感情,闹不好咱也混个干部子弟当当。他的客饭多得不得了,一帮子车队的坏蛋把他捧上了天。他的工作无级别待遇,却很有油水。那会儿厂里的福利也好,所以一月吃饭花不了几个钱。父亲抽烟,所以占不上他香烟上什么便宜。他学不会喝酒,自然对那些东西不上心,所以我顺他的酒他的反应并不强烈,有时是睁只眼闭只眼。
“爸,拿瓶酒。”我觉得今日理直气壮,大可以直截了当地要。
“你们还喝,喝点儿就行了,我最烦喝酒了。”
我转过头看母亲,等着她做主。母亲说,“平时哪有这么热闹,老大,你们悠着点儿,自己看着拿去。”
我应了一声,等了十秒钟,父亲没有吭声,我就笑呵呵翻他的酒柜去了。周荃凑过来问老爸是否同意,要我别给自己找不痛快。我说没事,要她劝母亲别提介绍丫头的事,显得我多没能力一样。周荃想想,说她说说看。姐夫和哈马侃得正欢,见有酒来,益发兴奋了。三个人划起拳来,我就看父亲躁动起来,在强忍着。他习惯安静,尤其这会儿想看电视,巴不得我们赶快滚蛋呢。母亲见状,就要父亲陪她出去转一圈,父亲正踌躇的时候,楼下传来高亢的肆无忌惮的声音:
“麻子,大麻麻子!”
有女声斥责他一点儿礼貌也没有,男声就乐起来,换了称呼,“周品!——华华,我觉得特别别扭,你不觉得吗?”
父母就笑起来,妈妈说现在的年轻人,一点儿规矩也没有。要我到阳台上唤他们上来。
“什么烂科长。”我叨叨着,到阳台上挥手要他们上来。
我在门口等着迎他们,依稀听见林月华说,“你有点儿样子好不好?我怎么觉得你这么没文化呢,能不能注意点儿形象,咋咋呼呼的,以后你要还是这样没个正形,就分开走,让人瞧着,还以为我也不三不呢。这会儿又不是在那边楼,有老人呢。”
“有老人怎么了,他们也是看着我长大的,才不计较这些呢。你以为大麻到我家去老实阿?你又不是没看见,那家伙也不是什么好鸟,看着像有文化的样子,其实是衣冠禽兽……”还要说下去。
“你他哥才是衣冠禽兽呢,李银,你和林月华这么有风韵的女人在一起,还是这个鬼样子,可见你已经无药可救,那句话叫什么,鲜花插在什么上啊?”
林月华接话说,“这你都不知道,是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你都看出来了,周品,你真有眼光。”她今日对李银大为光火,所以并不护着他。
李银在后面冲着林月华的后背挥拳头,我就说要打就下手啊,做什么样子,唉,很猥琐。林月华就站住,要李银走到前面去。
进了屋,李银一下子就兴奋了,和父母打了招呼,接过父亲递过的烟,燃着,说,“哈马待遇高啊,姐夫,趁早把那坏东西放倒。周品要是早说,我老早就来了。叔叔,你这可有点儿偏心眼了。”
父母笑起来,母亲说当了科长还是没样子,这可不行。父亲要李银一会儿也和我们喝酒,李银说是啊叔叔,那是必须的。林月华也陪着他们在一边客气。哈马等不及了,说李银还等什么,等着我们抬他过来,现在谱也忒大了。今天咱们都是自己人,就不讲究场面上那一套,速速地过来。林月华不过来,愿意陪着父母说话,周荃也凑过去。我的心里就忐忑起来,下意识地留神他们说什么。
哈马问李银今晚怎么不陪大哥了。李银说他出差了。哈马就说大哥出差了才想到我们,要李银把酒倒满,自己罚一杯。我和姐夫跟着起哄,李银见赖不过,就喝了。李银说他现在是科长,我们不带这样不尊重他。哈马说把酒满上继续喝。林月华听的清楚,说该。我和姐夫说的确该。李银将手轻扇自己的嘴,也说该,就喝了。我们三个不说话,看着他。李银问看着他做什么。我说看他还能说出什么话,一般都是罚三杯,还缺一个。李银今晚很痛快,说周叔叔的酒,他愿意喝,转头冲父亲说叔叔不喝酒,太可惜了,他老早就想敬他几杯呢。父亲笑,要我们喝尽兴。父亲虚假的不得了。李银利利索索倒满杯子,一仰脖灌下去。哈马问他几天没喝酒了。李银想想,说总有三天了。哈马的眼里全是话,冲他点点头,然后将酒瓶子拿到他跟前,说酒不多了,得悠着点儿喝。母亲听到,说酒有呢,别喝多就好,待会儿再拿一瓶。哈马冲她挤眼示意,又看看李银,妈妈就笑了,不再言语。林月华看到,问李银一天不喝几杯是不是人生空虚啊。李银说怎么会,他现在充实的很,充实得不得了,快乐的像一只小鸟,哦,一只自由飞翔的小鸟,哈哈。我就盯住他。
林月华没功夫理他,和周荃讨论时装。哈马说这么馋酒,说明他不充实,看来相当憋屈,那是怎么回事呢,到底是什么状况啊?我笑起来。姐夫看明白了,笑着说别拿他开玩笑,来,李银,咱俩喝一个。李银说还是姐夫好,他交友不慎,总被某两人陷害,还是姐夫好。
妈妈,周荃和林月华聊的津津有味,爸爸在一边听,就显得有点儿无聊。我看姐夫扭头看了几次,爸爸依然显得孤立无聊。
姐夫说,“爸,我今天在班上给老二打了个长途,我们聊了一会儿。他挺好的。”
“哦,还说什么了?”父亲受到了重视,马上就感兴趣了。
“都是闲话。说他们的哨兵在门口执勤,趴在桌上睡着了,战友和他玩笑,悄悄把他的枪拿走藏起来。那家伙睡起来发现枪不见了,当时吓得半死……”笑起来。
大家都笑起来。李银说,“我们还指着他们保家卫国呢。”
“老二也是,机关兵,满共也没打几抢,稀松得很。本来要他当兵受点儿苦,现在看不是那么回事,别将来回来和老大一样好吃懒做。”爸爸先白我一眼,然后才看众人,有点儿显摆。
姐夫接话说,”这还不好?老二命好,那么捣蛋,几次险里逃生,一点儿事没有。他这回当兵去就是例子,多顺,你统共出了两瓶五粮液,花了不到三千块钱。现在哪里找这样好事去。好多人拿着钱找不到庙门,前几天我那个同学还说你丈人运气真好,再没有那样的事了。问你好呢。”
爸爸说,“那确实感谢人家,帮了多大的忙。”
“那有什么,我们什么关系,这事你就不管了。老二回来分配的事,就得你运作了。你和厂领导多少年的关系了,什么时候也没开过口。到时你去找,问题不大。”爸爸说回来再说吧。然后盯着电视看。
周荃的老公的舌头已经直了,但是不影响他的智商,他恰到好处地对我们说,“你们兄弟喝,我去和老丈人说会儿话。”举起杯,将剩余的酒和我们端一下,喝尽了,就冲哈马和李银点点头,离座,坐到爸爸身边。
瓶中的酒已不多。哈马说尽快解决战斗,然后到大麻那里继续。问李银有没有问题。李银说他能有什么问题。我盯住他问真的没问题?李银沉思两秒钟,说没问题。我和哈马就笑起来。这时姐夫被周荃拉到另一个屋子躺倒了。她的眼神找到我,瞪我一眼说也不拦着点儿。
出来的时候,满天的星斗,月亮明晃晃当空挂着,室外是个清爽的世界,我的精神不由为之一振。林月华说别上去了,就在外面坐着,多舒服。大家都说好。
街灯,槐树下,大手烤羊肉。
一张方桌,我们坐下去,打开啤酒,要大手拣肥羊肉烤,还要烤个羊腰子,给李银林月华补一补。林月华骂我和哈马不要脸。
一会儿林月华坐到我跟前,说,“你妈妈看上某家姑娘,想介绍给你。我说周品还用介绍啊。大姐这时候说你好像和你对面楼那丫头有情况,要你妈别管这事了。你家老太太挺失望的,说那就算了。那姑娘知道你也见过你,挺满意的。听那意思,那丫头在你妈跟前相当殷勤的,老太太还不好意思回绝呢。你和楼那个怎样啊?要不要我帮你说说?
说真的,我可以去和她说说。”
我赶忙摆手,说这个话题到此打住,咱们喝酒。
李银说瞧我那个熊样儿。
哈马说没错,假深沉,实在不行,华华给他介绍介绍,这么好的丫头,别浪费了。并且说他境界已提高不少,已经开始阅读现代爱情诗歌了。说他有意要我们提升自我,感受一下艺术的魅力,他可以先朗诵其中的一首。说罢,深吸一口气,就认认真真背起来。其实他是想显摆他的艺术才能。出奇才能制胜,他想让李银两个乍舌不已。
我们三人都说恶心死了。
林月华说她不会给哈马乱介绍的,说的怎样天花乱坠也不行,理由就是怕自己走到街上不安全,将来史芬会提刀砍她。不管哈马层次有多高,他的皮囊还是哈马,这是一个原则性的问题。哈马已经祸害了很多良家少女,或者已经被很多火辣浪女祸害,谁祸害谁,不重要,重要的是,哈马对于祸害和被祸害的迷恋程度,令人不自觉地对他嗤之以鼻,相当低贱的嗤之以鼻。现在咏颂爱情诗歌,已经开始存心恶心祸害文学艺术了。她以前不看诗,但是不介意听几句,从刚才开始,估计听到诗歌两个字,就会恶心得想吐。哈马刚才居然又一次贼心萌动,趁火打闷棍,尤为突出地体现他的本质,也让她又一次对他的无耻言行嗤之以鼻。况且,这个史芬已经被周品盖上章子。哈马和兄弟抢女人,可见道德败坏得已为人不齿,将要沦落到臭不要脸的阶层了。
哈马气得脸色泛绿,恶狠狠地瞪着林月华,又无奈地摇摇头,说死娘们。
我们三个纵声大笑。
林月华说,“到这会儿才有点儿意思,我也要喝酒。李银,把酒给我满上。”
史芬斗意正浓,摆出副高人一等的架势藐视我。我想这小娘们真是部战争机器,相当于第三代喷气式战斗机的威力,最低限度也顶得了一台蒸汽压路机的本事。
其实这家伙具备古典女人的形态和气质,我是指原始形象,如今已被她颠覆得面目全非。肉乎乎的鹅蛋脸,小嘴,厚唇,抹热烈的大红,生气时也仿佛在撒娇。一头大卷在脑后看似随意一扎,自然而别具风韵。估计一米六八的个头,显得颀长苗条而不单薄,和傻大个儿是不着边的。这个身体不断更换包装,像老侯吃康师傅红烧牛肉面一样不屈不挠,她在展示妩媚的同时令许多人心有不甘地吞下馋涎。美丽的史芬活得极其舒心极其随意。她的形象似我们的夏天一样爽朗和热烈。而这样娇滴滴,楚楚动人的外表下,却包裹一颗战斗的心魄,使我略有余悸。女人怎么可以是这个样子呢。
她生气的样子满有意思的。确切的说我喜欢折腾她,喜欢看她抓狂,就是这样。——潜意识里是不是有和她亲近的欲望?有。介于她太耀眼,我不会承认这一点——我就是喜欢气她折腾她,为此我不考虑后果。就是这么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似乎这样我们才是平等的,我不会给她藐视我的机会的。藐视我?去你的吧,史芬。
她可以不喜欢我,但不可以瞧不起我。
我不知道管现在的状况叫什么,精神恋爱?好像有点儿一厢情愿的意味,如果她否认,那就完全是我在自作多情,很容易被她鄙视的。这怎么可以呢。若说大家在闹着玩儿,好像比较靠谱,很好蒙混过关。——那好吧,就是大家在闹着玩儿,哦,年轻人嘛,可以理解。美丽的史芬允许我看她梳妆,却不允许我即兴发挥,这样就很没有气魄。她是不是觉得受到了伤害?现在要一点一滴的和我算账?这个帐算到何种程度是个头?恐怕得她满意得她心花怒放。这个女人被惯坏了。那么她开心了,我要付出什么代价呢?怕得五心朝地匍匐前进吧,我必将丧失和她讨价还价的资格,且得奴颜媚骨的纳贡称臣,行三拜九叩之礼。
这怎么能行呢。
——她想什么呢?
她怎么可以比我还会幻想啊?
我必须战斗。
和女人这样计较,是不是显得我小家子气?可是不闹一闹,我就心痒难搔,难以割舍。确切的说,我的热情就像三伏天一样骄阳似火,能量充沛,难以遏制。——无疑她亦不愿意失去我这个斗争对手。我们的斗争被暧昧的氛围裹挟着,所以我们的斗争意志似打了激素一样跃跃欲试。事实是这样。再则,她绝不应站在娇弱女人的行列,包装的怎样楚楚动人,也改变不了事物的本质。她张扬得忘乎所以,仿佛这个世界就是为她而存在,她只是按部就班的以自己的轨迹随意地活着,有牵盼,没有顾忌。这个世界在史芬眼里是伊甸园,是天堂在人间。是不是啊,我看是。哦,她是女人中的刺头并且将女人的张扬发挥到极致,估计她还令许多中规中矩的女性心怀怒火——瞧她那样儿。拐到这里,我的行为就基本能站住脚:我站在女人的角度,是为了女人队伍的纯洁而战,呵呵,我在剔除女人中的不安分分子。此女比大多数男人更强势,战斗指数超强,杀伤力超一流,那么,我站出来对她说不,有什么不妥吗?
理由很充实了。
好吧,就是这样。
忽然,仿佛一道闪电击穿我的躯体,我浑身一震,不由愣住。
现时不同于往,我的生活发生了巨变。天马行空,空中楼阁般的恋爱幻想踏踏实实地摆在我眼前。——上帝送我了一块大蛋糕。我不信上帝,可是并不妨碍上帝青睐我。李茹娟这块大蛋糕,带着一丝骄横,一丝突然,大喇喇地走入我的现实生活中。那样的得意,那样的心安理得。虚幻变做实实在在触手可及的东西。她披一件色彩斑斓的外衣,如天使般降临,将我那颗迷幻的心揪出来摆到桌面上。从前无支撑点的遐想骤然转变为现在进行时,像小葱拌豆腐一样一清二白——命运给我这么大的面子,我就不好不识好歹——我的心被激情统治,满身心的李如娟令我成日眩晕,生活美好得无以复加。我的梦中恋人实实在在站于我面前,试问,这样的奇遇有几人能碰上?哈马讲的没错,我是躁动的不行。
现在有个问题需要我捋顺一下:史芬怎么办?这两件事几乎没有可比性,但是——好像也不是说的那样简单。史芬绝不是不堪一击的人,无论是本人还是我心里的她。
史芬!
两个美女在我心里打架。于是我有了一种悲壮的心理,要谁不要谁的,令人愁肠难解。粘着我的这两位美女,使我在得意中有了一丝为难:我屈尊选择谁呢?结果不用猜,可是,我怎么有一种悲壮的难以割舍的心理呢?我叹口气,想李茹娟李茹娟,我自然会好好爱你,对此,她不应该感动,不应该内疚,更不应该怀疑,一切由我承受好了。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我必须做出选择,而且是立即。这样的选择是令人相当的不舒服,可是在生活中,各种各样不舒服的选择还少吗?能避免得了吗?事实上,我几乎没有选择,从李茹娟如假包换的闯入我的生活中的那一刻,答案已然在我心里盖了章。加盖了印章的李茹娟在冲我微笑着招手。目前就是这样。
都是他们不好,你说我说,害得史芬在我心里坐了底。我本要淡忘她,可是她的形象越发清晰起来。早上连懒觉也不睡,神经兮兮地爬起来看她梳洗,还自欺欺人地找一堆理由替自己羸弱的内心打气壮胆。其实说来说去,还不是为了看到她,以满足自己那原始的渴望,太随性了。事实就是这样,这会儿我没有什么好辩驳的。我不由自主地摇摇头,颇具老态,感觉自己一下缩小了许多。我压制内心的躁动,束缚住蠢蠢欲动的双腿,穿戴整齐得在床上重新躺下去,心痒难搔。今晨我将不和她‘偶遇’,她将淡出我的生活,乃至完全消失。我不会让事情到达难以决夺的地步,而受到双方的鄙视。长痛不如短痛,黏黏糊糊,就很让人瞧不起。时间一分一秒地缓慢流逝,我的心也虚弱的没个主心骨,摇头叹口气,很有些感伤。有些事必须做,我没得选择,我只能心底里跟她说再见,估计她亦会很快将我贬出她的视线范围,成为大众生活中的一粒不起眼的沙尘,那时候,她都懒得抬眼瞧我一下。我的心不由抽缩起来。我虚弱得浑身瘫软,像被抽了筋扒了皮,一团烂泥般贴在床上,头脑却明白得似这秋日的早晨。这秋日的早晨心情愉悦地赠与大地一个勃发喧闹的清晰世界,一切坦然于眼前,连个重影也没有。我无遮无掩地感受咀嚼整块苦怅,自觉无可奈何而又义不容辞。是义不容辞。我努力睁开眼皮,看看表,再断了电似的轰然摊平。再过几分钟,费力爬起,拉开门下楼。
早晨的声音就大起来,且就实实在在展现在我的眼前。周遭的一切显得那样的生机盎然,甚至连水泥路面也拟人化,催促欢迎我踏上去。秋晨清爽宜人的空气浸润我的胸腔,精神不由为之一振。世界原不是那么糟糕,都是我们这群庸人没事做瞎折腾。我挤进这吵杂的世界,看到老侯骑摩托超过我,停在前方几步远的路边。我坐上去,说声开路,便轰然而去,淹没在浩荡的自行车流中。
“郭春霞,”我冲她招招手,“我要和你谈谈。”
郭春霞将质疑的目光射向我。
“我要和你谈谈爱情。”
“滚一边儿去。”
“别这么说,你是我心中的指路明灯,你不和我沟通我会迷路的。你忍心看我在黑暗中痛苦地摸索吗?看你明亮的眼睛,就知道女人心,水中月,看得见摸不着。”想一想,说,“知道你最近心情不错,还不是你老公表现得可圈可点,你老公窝在家里不出去天天陪你吗?——我怎么知道的?你最近喊地球爆炸算球子了吗?动不动我家那个那个的,哪个啊?走路一步三蹦跶,像打了激素一样,瞧你美得屁颠儿屁颠儿的那劲头,淡定点儿不好吗?我看,你这个女人还是好糊弄,属于傻大姐那个级别的,真的。”
郭春霞蛮横地看着我。
“别这么看我。我的生命中假如没有你,我会痛苦的。反过来讲,你的生命中假如没有我,那多枯燥。”
“我看最好没有你,你去蛋吧。”
我起身往里挪挪,指指座位,她就坐下去。
“我们谈正经事,你幸福吗?你知道什么是幸福吗?幸福至于某人譬如新鲜的空气加平和的心态和恬静的生活,就是它的真谛。这是一种高尚的人生观,向往它的人就是我。对于胡师傅,幸福便意味着钱、权和女人。钱,我看他还不十分爱,十分爱钱的是你。幸福对于你来讲是生存于金钱的土壤里的,这样分析,只说明你并不幸福,充其量只是马马虎虎地活着——像嫁错老公的女人一样马马虎虎地活着。我真替你难过……好好,别打我,——你不觉着和我在一起比较放松吗?身心得到陶冶,具体表现在外形上,你没发现你越来越有气质了?不过老实讲,自结婚以来,有个问题你弄清楚了没有,你知道什么是爱情么?”
郭春霞愈加狠毒地瞪着我。
“你也不用那么虎视眈眈地看着我,很多夫妇生活了几十年也未必知道什么是爱情,所以你不必自卑,更不必那么夸张地看我。你能保证你知道吗?”
“你倒讲讲看。”郭春霞冷笑,居心叵测地冲我点头。
“要是诚心想问,态度就端正些,还好我不和你计较。郭春霞,有一种现象你注意到没有,在你跟前,我特自信,口若悬河,游刃有余。有时我在想,这怕不是爱情吧?——简直是噩梦,这个问题我连想也不愿想。”
“你当我愿意吗?周品,收起你那一套,我看你谁的便宜都想占一占。”
“你都是娘们了,我好歹还是一个小伙儿,你有什么不满意的?并且你认为是我在占便宜吗?你可够精的,郭春霞,你真的认为我在占便宜吗?”
“你是说你是小伙儿?”她将嘴撇到腮帮,“我发现你越来越像胡师傅了,你都好意思说出那两个字,我脸上都臊得慌。告诉我,你眼里的爱情是什么?是男盗女娼吗?”
“郭春霞,你不要再和我讲话。”
“看把你气的,我才说了一句……好好,算我错了。我跟你说,脸给足了就别来劲了,我让着你也没什么。谈正经事。”
“我和你有什么正经事?”
“装不懂吗?”威胁的口吻。
“真想知道我告诉你,简单得很。我不和你绕圈子,男人和女人的区别就在这儿。我就是看不惯平日让你干点小活你那副拿腔作势的样子,条件讲个没完没了,你认为我们是商人关系吗?我承认,爱钱不是坏毛病,商品社会,没它怎么得了。我不同意的是和谁你都斤斤计较,尤其针对我。……好好,你也不用踢我,我告诉你——在告诉你之前,我得申明,我讲了你不明白,那是你水平低。话讲回来,水平低没关系,只要虚心……干吗掐我?——好吧,我就告诉你:爱情就是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的故事。你同意我的看法吗?”
郭春霞大失所望地骂出来,“屁话!”
“我的话讲的不对吗?难道不是那样吗?”
——“呸!”
“幸亏你结婚溜得快,否则落在我手里--”拿腔作势地挽袖子,“告诉我,笤帚在哪里?”
我的脑袋挨了她一巴掌。
忽然——“晚上跳舞去?“她觉着有必要加重自己的语气,就冲我郑重的点点头。
我狐疑地在她脸上搜寻。
我自觉在她脸上搜到了玄外之音。
郭春霞不耐烦地指责说看什么,她不开玩笑。我亦看出她是玩真的。我心一沉,嘴里机械地蹦出“好哇”两字。
“一定?!”她加重语气地点点头。
瞧她嚣张的样子,好像我不遂她的愿,我就是个不入流的人。我决定让她的想法去蛋去。我想现在的女人似烧沸的水,上下翻滚得忘乎所以。我肯定地回答她,为了表示玩真的,我列出了约会的地点和时间。地点是一个令正经女人却步的地方。我眨巴着眼睛说,“就我们两个人,不见不散。”
郭春霞毫不含糊地表示没问题。
我觉得她似头非洲母狮,张开血盆大口要将我吞噬,连骨头渣子也不剩下,最后我将以粪便的形式重见天日。
“你怎么啦?”郭春霞翘起二郎腿,点点头,笑呵呵地问。
“嚣张什么,明天晚上见。”
“你能吃了我吗?”她微笑着面对我。
我趴到桌上不理她。
这时老胡推门进来,应付似的扫我们一眼,便到自己的位置坐下来,煞有介事地摊开报纸看。又拿出烟顾自点一根,忽然想起就丢根给我。看阵子报纸,想起什么,便由兜里摸出眼镜。在戴的时候,不自觉地瞥我们一眼,随口说一句看我做什么。眼里再没有我们。我和郭春霞冷漠的盯住他的每个动作。老胡浑然不觉。
我忍不住道,“难道你一点也不害臊,我们谈正经事,你闯进来做什么?”
老胡由报纸后面探出头来,盯着我们看一阵子,道,“你讲老子么?你这会儿谁都打算惹一下,是想找不痛快吗?”说完此番狂妄之言,又缩头于报纸后。少顷,又露出头,“你们能有什么正经事?”
“我们怎么不能有正经事。我们晚上跳贴面舞,就是抱得跟一个人似的那种。郭春霞早就惦记我了,只是我不情愿,今天缠得我实在是烦,心一软,就饶她一回。其实也没什么,大家都在抱,谁也不说什么。要不你当当电灯泡,过去看看,看看这个女人在我怀里怎么小鸟依人。她惦记我惦记得异常辛苦。”
郭春霞丝毫也不难为情地冲老胡肯定地点头。
老胡马上就感兴趣了,放下报纸对郭春霞说,“你和他跳舞,可当心了,那小子不是什么正道上的人。”
“问题是谁得当心些——胡师傅,你未必小看我,可是我约他去的。”
老胡更感兴趣了,“你有这两下子?老子可没看出来。”
“你不服气吗?”
老胡象征性地点点头,目光射向我,“你当心她老头收拾你。”
郭春霞咧嘴,为老胡说出‘老头’这个词恶心。
“问题是谁得当心些,当心武大郎的下场等着他。”我冲郭春霞挤眼,颇自得。
郭春霞恶狠狠地瞪我一眼。
“我说错话了吗?”我笑眯眯地问。
“晚上见。”郭春霞不置可否,抬腿便走。
“别走呀。”老胡余兴未消地挽留她。
“不和你们说话。”
郭春霞走掉了。
郭春霞走掉了,老胡再不理睬我,撑开报纸接着看。我捣乱也无济于事。
待会儿老田他们进来,老胡即刻撇去报纸,似生罢蛋的母鸡大惊小怪地叫嚷一番。
听罢,老田道,“年轻人闹着玩,你凑的什么热闹?”
老岳说他这儿子的破嘴向来爱倒是非。
“他们商量的,跟老子又不相干……”老胡的热情遭遇打击,一时还未缓过神来。
老叶说,“和你不相干,你嚷嚷什么?”
老胡今日不招人待见,哦,他哪天都不招人待见,可是没有他又没有趣味,大伙儿对他爱恨交加,攻击他也是对他的肯定。谁能替代得了老胡呢。
“他们跳舞你眼红吗?”老岳笑呵呵的呷口茶,“实在不行,你把我儿媳妇休了,老子咬牙再给你娶一房。”
大家笑起来。
老胡一句,“你小子——”话未讲完,便醒悟自己的窘境,怪叫一声,似饿虎扑向老岳。瞬间就制服他,不可一世地*供说,“你对老子有意见吗?”穷显摆似的环顾周,好像就他能耐。
老岳认了错,老胡才饶了他。老胡心满意足地往自己的座位去,不想被老田趁机占了,且捧着他的报纸看。老胡蛮横地让老田起身。老田不肯,和他严肃地讲道理说椅子又没号给他,就是号给了,坐一会儿又有什么。老胡无理可讲,就不讲理地叫嚷。老岳老叶路见不平地支持老田,他们不相信老胡还翻了天了。鉴于老胡没有对老田动武的先例,老胡只有不耐烦的摆手示意其他人不要吱声。这时,老田起身说吃亏就吃亏了,他不和老胡一般计较。老胡心安理得地坐下,又讨要报纸。老田不客气地说看一下。老胡沮丧地说赶快看。老田慢腾腾地翻来翻去,仿佛每个字上都刻着花。老田从来也未如今日这般对报纸情有独钟。
老岳拿出烟分发给大家。轮到老胡时,他捏一根做欲递状,却忽然收手,自己叼到嘴上。悠然自得地点着火,深吸一口,复徐徐吐出,颇陶醉的样子。权当没有老胡这个人。
老胡虎视眈眈地盯住他的每一个动作。
老胡恶狠狠地说,“给老子丢一根。”
老岳做愤慨状,道,“他妈的,媳妇都娶进门了,还抽老子的烟。”
老叶嘿嘿地笑。老田不再看报纸,只关注老胡的动向。
老胡道,“快给老子拿一根,别给自己找麻烦。”这话相当于外交上的最后通牒。
一场厮杀迫在眉睫。
还好老岳识趣,关键时刻——老胡即将出手之际——丢过一支。同时恨铁不成钢地痛心。
老胡接过香烟,身心得到慰籍,边打火,边挤出时间嘴硬说孝敬老子是应该的。
待会儿老田说郭春霞可配不上我,并将期待的眼神鼓励地望着我,颇具意味深长的涵义。我说老胡胡诌呢,当不得真。话音刚落,老胡已做出强烈姿态,蹦起来和我争辩。我没好气地打断他的话,说我们哄他玩呢。老胡方不吱声。
“你现在还乱扣帽子吗,老胡?现在可不是你的年代了。”老田并不打算因他住嘴而饶他。
老叶品完烟,腾出了空闲,说,“胡说八道可是要负责任的,你明白吗,老胡?”
“怎么是我?好好,你们几个*弄老子。”终于醒悟自己的处境不容乐观,话锋一转,冲老田道,“报纸拿来。”
“急什么,”老田将头埋向报纸,声音就从报纸后面传过来,“还没看完呢。”
老胡并不想节省气力,不耐烦道,“快些!”
静了一会儿,老叶和老岳谝起来,渐渐感慨,那句国骂是他们的中心思想。他们的中心思想只有三个字:他妈的!
老胡插进来,“历来都是这样,你们奇怪吗?老子跟你们讲,能做到‘常在河边走,就是不湿脚;坏事人人做,不露是高手’的有几个人?你们看到的都是不长眼的。自古鸟为食亡,人为财死,谁不贪?你老叶和老岳不贪吗?你们贪得上吗?发展才是硬道理,我说有钱才是硬道理。你们有什么?一穷二白,只能谈风格,可是谈风格顶个屁用!你们不行,不行就不要嚷嚷,嚷嚷也没用,你们能改变历史进程吗?人生于世,除去壳子,里面是什么还用我说么。你们活了一把年纪了,净说些废话。这世界上X鬼捣棒槌的,才是走人间正道的,才是活过味的明白人,——哪个大人物不是胡日鬼起家的?!你们信不信?不信只说明你们水平低。老子就不*这些心,他妈的爹死娘嫁人——个人顾个人吧,*心*得过来吗?我顶不爱*这些心,不然会烦死的。那群王八蛋一点儿也不让人省心,还是眼不见为净的好,气坏了身体上医院他们给报销吗?……”嚣张得忘乎所以。
“我就不信这些,反正日子比以前好多了。还怪得很!”老叶激动得都要站起来了,举手投足间的力度加强了。
老胡一下泄了气,大失所望的看老叶,“我不和你说,老叶。”
“你说不过我当然不说了。”
老胡不吱声。
老胡还从未如此不屑和人说话。
“这个社会还是好人多,不管怎么说……”絮絮叨叨的接着往下讲。
老胡实在管不住自己的嘴巴了,他已被一盆凉水浇得窝火得不行,他不由得提高了嗓门,“我跟你讲,老叶,你糊涂了一辈子——”
“我才不糊涂呢,”老叶激动地站起来,“干活拿钱,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情,我的钱一分也没少的拿到手里,这说明什么?”孩子似的瞪大眼睛看着老胡,很为自己的辩证理直气壮。
老胡的样子古古怪怪,由鼻子发出的声响具备丰富的不以为然的情绪。
老叶认为没有了对手,又嘀咕几句,拿出考勤表,一笔一划的划起来。
老岳不参加争论,装模作样的翻工具箱,也许他认为老胡讲得对呢。静了一阵子。
静一阵子,老田忽然开口说,“老胡,你刚才讲‘常在河边走,就是不湿脚’,那你怎么不当革委会主任了,到这儿和我们混?”
老田一下戳到老胡心中永远的痛。老胡宛若响尾蛇被击中七寸,即刻瘫软下来。又差点儿蹦起来,强忍住,烦躁地摆摆手,“提它干什么,老子早忘了。”
“算了吧,怕是耿耿于怀吧?”
“哎呀!”老胡更加强烈地摆摆手,“过去的事提它干什么?”
“那你乱讲什么?”
“怎么瞎说?老田你讲,老子办事难吗?老子没权没钱,可老子关系硬。”
“那是不错。可也不至于摆阔,搁在你风光那时候,算不算放毒?”
“那会儿谁敢说老子放毒。”
“现在呢?”
“不说不说了,”老胡坚决地摆摆手。猛地醒悟的样子,冲老田道,“报纸拿来。”
老田白他一眼,嘀咕说一张报纸来回的要,摇摇头,‘咦’地一声叹息,将老胡的人格贬至最低点,再端起报纸看。这时,老胡起身到更衣柜里寻觅,老田便将报纸放到桌上出去了。老胡拍脑袋翻找半日却忽然想不起来自己该找什么。猛地眼前一亮,叫嚷道他的眼镜谁藏起来了;老叶见报纸闲着,便伸手抽走。老胡满世界找眼镜,又习惯地质问我放到了什么地方。我瞪一眼不理他,躺到长椅上接着养神。老胡顺势贬我两句,又去*问老岳。老岳蹲在一边拾掇自行车,没好气地顶撞几句。老胡抓耳挠腮说见了鬼了。——他不问老叶是因为没有由于此类事情而产生怀疑他的先例。可是,老叶恰恰抬起头来提示道,“眼镜不是你戴着么?”
老胡恍然大悟,拍拍脑袋说自己骑着驴找驴,真他妈怪事天天有,今天特别多。
老叶孩子似的笑起来。
老岳屁股冲着老胡愤慨道,“他妈的,有事没事问老子!”
找到了眼镜,老胡心绪颇佳,上前拍拍老岳的秃顶,道,“倒真是错怪你了,乖儿子。”那只手置于老岳的后脑,宛若佛光普照大地的样子。来回抚摸,大有长辈对下一代的殷殷期许。老胡摸老岳的脑壳时眉开眼笑的,很满足的样子。
——“滚!”老岳的声音由于愤怒而改变了腔调。
那只手却似磁铁一般粘着他,像追女朋友时的李银。老胡笑吟吟地摸个够,好像那脑袋上打着胡氏专用的标签。老胡笑吟吟地摸个够才饶了他,返身坐下,找一遍老田,终于看见报纸在老叶手中,大失所望,沮丧地摇摇头。独坐一会儿,逐渐无聊,就头枕于胳膊趴到桌前睡下。屋里只剩下老叶翻报纸和老岳给自行车打气的声音。
午休时吃罢饭,一场厮杀自然免不了。而此场厮杀若无摇旗呐喊架秧子起哄的,也会减少不少乐趣。
老岳是山东人,却不是彪形大汉,秃顶,是钳工出身,一个和蔼的老头。至于他,老胡是居高临下的逞威风。偶尔他亦能占据主动,像训儿子一样数落老胡。牌桌上,通常他们是搭档,但是他们的合作却充满唾沫星子和暴力色彩。老胡的牌技粗糙不堪,却死不承认,总将过失强加给他人,直接的受害者自然是老岳。牌桌上充斥着老胡的大嗓门和唾液,以老子为起始的挑衅性语言凸现就他能耐,其实是个臭牌篓子。又将桌子擂得嗵嗵响,叫嚣道来一张灭一张,来一双灭一对。从起局到结束全显摆他了。老岳实在看不惯就骂他说他老子——老岳有心脏病,吓坏了他是不是要分家产。老胡即刻丢掉扑克牌,冲过去制服他。老岳讨了绕,待老胡刚坐下,就说那句精神胜利者的名言:儿子打老子。老胡再起身,他就逃掉了。
老胡造反前是体力工人,这老家伙的身体壮得像头牛。
这头牛相对老叶来讲,就显得逊色了。
老叶习惯清晨穿件汗衫练拳——三九天也不例外。他在朝鲜打过仗,历史可比老胡光彩。他不大*心,胖乎乎高大的块头,挺直的腰板,衬衣上的纽扣一个不落地扣住。常年戴一顶鸭舌帽,衣着俭朴拘谨。打牌写字时戴老花镜,眯着眼,肉乎乎的圆脸显得颇认真,嘴嘟得像个顽劣的儿童。老叶片刻不见老田就显得六神无主,可他又喜欢和老田争论。老田心极细,甚至行走也一步一步挪得极上心,似乎颇知其中乐趣。思维细腻,具体表现在言谈上,就显得他嘴碎且有理。老叶和老田争论嘿嘿笑时即表示承认对方有理。不可忽视的是:老叶是个认死理的人。他偶尔有犯迷糊的毛病,偶尔亦有小聪明灵机一动的时候。
他们个是退休返聘的工人,由于家里钱不够花而不能闲着。也许老胡是例外,他离不开集体生活。
老叶驳倒老田的机会大多在牌桌上,要知道,再大方的人上了场子不唠唠叨叨的那也是凤毛麟角的。老叶的牌起初握得极紧,渐渐地就往下垂。个别人防守不够严密,他也乐于看两眼。老岳不同,他始终严防死守,记牌记得极卖力。老田无牌技可讲,比老胡还臭。手里的牌半公开地捧着,眼睛认真地往他人手中看,理直气壮得仿佛那牌就是他自己的。他不是打牌来的,纯粹是凑热闹,输赢至于他更是无关紧要。老胡不然,他忙着逞能,无暇理会自己的牌被人偷看,更没功夫看别人的。赢了就很张狂,输了就推三阻,找到种种借口抵赖,极不爽快。他无论输赢都是被鞭挞的对象,这个倒是合乎逻辑。
老岳和老田、老叶讲话时不自称老子。老胡不然,除去几个要紧的人——至于要紧的程度他可把捏得恰到好处——余下的全部宣称自己为老子,一点儿也不犹豫。
既然我们知道了老胡自以为是的秉性,也应猜得到他亦具备了不遵守游戏规则的坏毛病。沦为战败者,他会列举种种理由将错误至于他人,作为受害者,推三阻地拒绝战败的处罚。在他钻桌子的历史中,有大半是靠他人强行帮其通过的。哦,大家对帮助老胡接受战败受罚还是比较着迷的。至于大家来讲,老胡就是抵赖的代名词。但是大家还是喜欢和他玩,——确切地说就是喜欢和他玩,一个少了老胡的牌局我想不出还有什么意思。
目击者的义务分武力制裁老胡的不良企图和恶作剧的挑拨离间以及居心叵测的隔岸观火三种。这屋的牌场极热闹,由屋里溢出的声响肆无忌惮地留给大家一个没有半点儿规矩的印象。
一场牌在起哄和吵嚷声中结束。如果战绩辉煌,老胡会将胜利的消息散布的恨不能世界人民都晓得。——母鸡生了几个蛋,到处叫嚷个个大。老胡就是那只母鸡。老胡声言老子让他们钻了整个上午的桌子,怎么样,服了罢?描绘自己出牌时的某个细节。倘若战绩不佳,他的话则少得多,会无底气地说老子被他们坑了,不占便宜。说话时音容较收敛。若有人此时调理他,通常只起到适得其反的效果。老胡会说服大家最终也说服自己是让着对手,最低限度也是对方不守规矩,他只是不屑计较才弄成那样。总之他不仅是无辜的,且具备了高风亮节的优良品质。既然对方那么不知好歹,下回他坚决要让他们领悟到什么叫做残忍。马王爷长了三只眼的事情大家都知道,可是大家不知道的是:他——老胡就是那个马王爷。他要让诸位晓得和马王爷过不去的人最终会落个怎样的可悲下场——下次打牌时就知道。
这时候,马王爷的牌技领教不到,马王爷的唾沫星子倒溅了不少。诸人不堪忍受他的粗鲁,纷纷离去。老胡兴趣刚被勾起来,叫嚣道别走哇,老子还没讲完呢——
谁也不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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