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时节,天儿已经有些凉了,该落的叶子也落得差不多,园子里一片萧条。有的粗使婆子偷懒,便把扫起的叶子都堆在僻静处的树后石下,只要主子瞧不见就当做没事。
若是搁在平时,念巧也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毕竟与人方便也是与己方便,没必要在这种无伤大雅的小事上得罪人。可她今个儿本就烦闷,看见一堆堆枯黄的落叶,想到自个儿,在他人眼中怕也就同这落叶般,早就过了青葱年纪,今后就只能落得个委身污浊的下场。
念巧越想心里越憋闷,上前发泄似的朝那堆落叶狠踢几脚,顿时黄叶翻飞,散了满地。
“哎呦,哪里来的小娼妇,闲得无聊不自己去耍,到这儿来寻老娘的晦气!”一个粗使婆子快步过来,指着念巧的鼻子骂道。
念巧气得柳眉倒竖,见那婆子眼生便斥道:“你是哪处的婆子,自己在园子里偷懒不好好打扫,如今倒还敢对我大呼小喝!”
那婆子刚进园子不久的,本不认识念巧,但好歹还算有些眼力,走近见念巧身穿窄袖素花绫夹袄,腰间系着绛紫色羊裥裙,乌油油的大辫子,辫梢系着红绹子,还挂着金叶子的坠脚,看着打扮就不是一般的丫头,她顿时心下惴惴,话虽然软下来却还是不肯低头道:“我是太太房里郭妈妈的亲家,这几日才刚进了院子,不知道姑娘是哪个房里的,言语上有些冒犯,还望姑娘见谅。”
念巧闻言冷哼一声:“我还当是谁,原来是她家亲戚,果然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都是拎不清的浑人!”
“念巧姐姐莫气,为这起老货气坏了自个儿的身子可划不来。”一个穿着褚色半长褙子的丫头上前行礼,扭头朝婆子瞪去,“这是太太身边的念巧姑娘,你是什么东西,自己事情没做好还敢大呼小叫!”
婆子闻言吓得一抖,主子身边儿的红人,哪里是自己能得罪的,连声讨饶。
念巧觉得与个粗使婆子计较,太过有失身份,心里那口气却堵着消不掉。
小丫头显然十分会察言观色,不等念巧说话抢先开口道:“昨个儿林管事就吩咐下来,因着老太爷就要回来,又临近中秋,家里少不得要摆酒设宴,让院子里各处的人都好生做事,莫要再这会儿出差错。说句不怕姐姐责罚的话,做下人的,平素难保没有个偷懒耍滑的时候,可关键时候必须得给主子长脸,不然怎么对得起主子这样宽厚地待我们。”
“看你小小年纪,倒是个懂得道理的。”念巧有些意外地看向那丫头,没想到院子里还有这样灵巧的人,竟没被挑到前面去伺候,便开口问道,“你叫什么,是哪家的丫头?现下在谁手下做事?”
“奴婢杜兰,在园子里跟着陈妈妈学着打理花木的,爹娘原本是伺候先大太太的,如今在京郊庄子上做事。”杜兰毫无隐瞒地回道。
听到先大太太,念巧的脸色微微一变,随即很好地掩饰过去,对杜兰吩咐道:“你去告诉管园子的林大媳妇,太太这几日精神不好,这些个琐事我就不回了,告诉林大媳妇把手底下的人都管紧些,谁分管哪一处都要落到实处,这日子口若出什么差错,到时候上头发作起来,哪个能得了好儿去?”
杜兰的神色略有些失望,但也没有再上前多说什么,应诺着退到一旁。
念巧又多打量几眼,见她刚十二三岁的年纪,尖瘦的脸儿,略微上挑的眼梢,模样生得还算端正。穿着寻常下人的青缎褙子,衣襟领口用浅粉色丝线绣着素净的缠枝花,让人看着就觉得喜庆爽利。
“你好生当差,以后若是前头有差事缺人,我一定先惦记着你。”念巧觉得这丫头十分会做人做事,这么小的年纪就已经这般知道进退,今后怕是能栽培成器的,所以也不吝地卖个好处给她。
“多谢念巧姐姐抬举。”杜兰闻言喜出望外,“奴婢一定不会忘了姐姐的好处。”
念巧顺着院子走了半晌,见园中许多地方都没收拾妥帖,心下越发不悦,带着气往回走,刚穿过东边儿的月亮门,就听到花墙下传来大少爷安翰庭轻佻的声音:“念巧姐姐这是上哪儿逛去了,怎么满脸怒气地回来,家里还有人敢得罪姐姐不成?”
“奴婢见过大爷,不过是下头的人偷懒耍滑,少不得跟着惹了些气,不是什么大事。”念巧收敛起不满的神色,重新挂起笑意道,“大爷今个儿学里散得这样早。”
“先生家里有事,布置了要背的书便让我们散了。”安翰庭笑着凑上来,伸手撩起念巧的辫梢,拿在手里把玩着,“姐姐头发越发好了,油光水滑的。”
念巧是知道安翰庭的,从小就学得一身拈花惹草的臭毛病,刚想抽身离开,但是心念转动,停下脚步,扭身让辫梢从他手中滑脱,垂眸浅笑道:“大爷这是做什么,当心给人看见。”
“大冷天儿的,谁会出来……”安翰庭被她勾得心里痒痒,左右瞧瞧,伸手就朝脸上摸去,凑上去耳语道,“姐姐擦得什么香粉,脸上这样白嫩……”
“啪!”念巧一巴掌拍开安翰庭的手,扭身躲开些,佯怒嗔道:“奴婢做下人的,能用得什么好东西,还不是家里采买什么就用什么。”
安翰庭摸着手背被拍的地方,见她袖口下滑,露出腕子上嫣红的手串,衬得皮肤白皙莹润,涎着脸又凑上去,“好姐姐,你是那天生丽质的,我若是能有造化,化作香粉、胭脂,敷在你的脸上,就是化了灰都乐意。”见念巧没有躲开,手便不规矩地爬上她的腕子,摩挲着那手串道,“要不就化作这串珠子,能呆在姐姐的腕子上,定是修了才能有这样的福气。”
“大爷今个儿嘴里是吃了蜜还是抹了油?”念巧眼波流转,一个眼风飞过去,眼角眉梢那股子风情,可不是黄毛丫头能够比拟的。
安翰庭被看得身子都酥了大半,大半个人都偎过去,伸手想要再多讨些便宜。
正房廊下出来个小丫头,扬声道:“太太问,那边墙下说话的是谁?”
二人闻言急忙正色敛裾,一前一后地沿着花墙和回廊进屋。
念巧进暖阁里回禀道:“太太,学里先生家里有事,大爷散了学便来瞧您,跟奴婢在月亮门外头遇见,问起您这几日的身子可好些了,有没有请大夫来诊脉。”
“亏得他孝顺,外头冷飕飕的,说了大半天话,还不赶紧进来暖暖身子。”徐氏听是儿子进来,顿时来了精神,坐直身子。
安翰庭进来行了个礼,直接偏身坐到榻边,笑着讨好道:“娘,我瞧着您面色红润,精气神儿也极好,身子定然没有大碍的。不过总是犯倦也不好,家里内外还都要靠您操劳,请大夫来瞧瞧还是要的,不然儿子心里惦记。”
“你们就是太过担心。”徐氏笑嗔着,心里却格外暖和熨帖,伸手拉着儿子,“到底是大了,知道心疼娘了,最近书读得如何?过几日你祖父就要回来,定然要考校你的学问,你这几日可要好生用功。”
一听徐氏提到读书,安翰庭顿时没了精神,胡乱应对几句,就想要告辞了出去。
徐氏拉着儿子的手留道:“晌午在这儿吃了再回去。”
安翰庭好容易得闲,哪里肯在里头多呆,忙推脱道:“学里有个同窗生辰,今个儿说好了出去吃酒,儿子已经应了,不好再辞。”
“你如今也不小了,多出去交际走动也是好的。”徐氏闻言高兴道,“别像你爹那样,半点儿都不会与人来往,做了那么个芝麻大小的官儿,多少年了都不挪动挪动。”
安翰庭知道徐氏一说起这事儿就没完没了,忙说怕误酒宴辞了出去,转身背对徐氏的时候,眼带笑意地朝念巧勾了一眼。
念巧神色不动,走到落地罩边伸手挑起帘幔,轻声道:“大爷慢走,少吃些酒,免得太太担心。出门让小厮们好生跟着伺候,让他们多带件儿衣裳准备着,吃了酒出来容易着凉。”
徐氏闻言点头赞许道:“念巧说得极是,到底还是她细心。”
“母亲调教出来的人,哪里会有不好的,我身边却都没个这样知冷知热的伶俐人儿,有心找您讨人,却又怕您离开念巧姐姐也不趁手。”安翰庭顺杆儿就爬地说。
徐氏斜了儿子一眼,半玩笑道:“你身边还缺了人不成,得空挑两个好的给你。”
念巧听了这话,心下越发觉得徐氏不为自己打算,但也明白多说无用,见安翰庭还想开口,忙给他使了个眼色,让他不要再多说,挑起帘子送他出去,把腕子上的红珊瑚手串褪下,偷偷塞在他手心儿里,轻声道:“大爷若是疼我,就莫要再提这话了。”
安翰庭攥住还带着体温的手串,放在鼻端嗅着上面若有若无的香气,心下越发痒痒,一把将手串揣在怀里,低声道:“我得空就来看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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