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过早饭，安锦如换了身衣裳，绾好双平髻却没有首饰插戴，打发夏青去折了几朵花簪在头上权作点缀，脸上也不擦香粉，只揩些面脂淡淡匀开，让气色看起来好一些，左右看看没有不妥，便领着夏青去给徐氏请安。
原本住的云溪院与徐氏的宁华院离着不远，可这回被挪到宅子角落处的宜棠院，那边就远了两倍不止，没钱打赏抬轿婆子，凭着一双腿脚走得好不辛苦，只好权作逛园子解闷儿罢了。
宁华院的婆子丫头一个个儿穿得光鲜，行走举动都透着股子精神气儿，胸脯高高地挺着，生怕别人不知道自个儿是主母跟前当差似的，看人的眼神儿也少不得透着高高在上的审视。
许是因郭婆子的事儿有了警醒，众人见到安锦如主仆进院儿，全都笑着围上前行礼问安，场面上的事儿都做得十分纯熟。
安锦如笑着受了里，进屋见徐氏正在落地罩内的明间看账本，摘下风帽解开披风，上前行礼道：“女儿给母亲请安。”
徐氏的视线从账本上抬起，不精心地扫向安锦如，顿时就皱眉道：“大姑娘这是什么样子，衣裳穿得倒是规矩，可这头上连个簪子都没有……”她本想说难道是抱怨我苛待你不成，可猛地想起是自己封了云溪院，便生生顿住扯开话题道，“念巧，去云溪院给大姑娘取两套头面插戴。”
“女儿如今受罚，本就就该如此，好生反省自个儿的过错，可母亲吩咐，女儿也不敢辞，好歹要顾念着家里的体面，谢母亲宽厚恩泽。”安锦如满脸感激地蹲身行礼，瞧不出分毫怨怼。
徐氏见她态度这样，也不好再多做苛责，下意识地皱眉随即舒展开来道：“你身子不好，昨个儿不是打发人去说，免了你的晨昏定省，怎么还大老远地过来。念巧，还不赶紧让大姑娘坐下。”
“免了请安是母亲疼我，可我身为晚辈也不能就此懈怠。”安锦如在下首处坐定，“念巧姐姐昨个儿说起母亲惦记着我快要及笄，女儿昨晚也想了许久，母亲管家这么多年，上上下下都打点得滴水不漏，不管家人还是外人都交口称赞，女儿多来跟母亲亲近亲近，能学到母亲一两分的本事就足够我受用。”
夸赞的话谁都喜欢，徐氏听得心里受用，微微抬起眼皮，略有些惊讶地看向安锦如，心道这回竟把脑子烧开窍了不成？
“你能这样想自然是最好，如今已经是大姑娘了，眼瞧再过两年也该准备婚事，不能再像以前那样孩子气，什么都不管不问了，多学些规矩本事，以后也是你安身立命的资本。”徐氏见安锦如应对妥帖，语气也柔和了不少，半是真心半是场面话地教导了几句。
“母亲说得极是，今后还要母亲多多教我。”安锦如面露讨好，身子微微前倾地看着徐氏。
徐氏这会儿心情微微好转，看着安锦如那张越发明艳的脸庞，也不觉得像平时那么讨厌了，合上账本道：“昨个儿的事儿念巧跟我说了，该打的也打了、该罚的也发了，你也别往心里去了，等你的乳母回来，直接提做你院子里的管事妈妈也就是了，你身边只有一个妈妈一个丫头着实太少，过些天你祖父回来，家里少不得要添些人手，到时候再给你添几个丫头。”
“多谢母亲。”安锦如知道徐氏不喜自己，如今目的达成，当即见好就收地起身儿行礼，顺势准备告辞。
“这几日天儿也不好，就不用再过来请安，你的孝心我知道，你将养好身子就是最大的孝顺。”徐氏说罢挥挥手，念巧上前挑起帘子送客。
过了两日，杜妈妈从家里回来，直接做了管事妈妈，月钱也比以前涨了五钱银子，想起儿子也快要回京，每日出来进去脸上都挂着满足的笑。
清闲日子过了没几天，家里的气氛突然间怪异起来，那起平素喜欢背后嚼舌的婆子，如今看到夏青过去，也都急急住口避开，神色慌张地似乎在掩饰什么，一股山雨欲来的压抑扑面而来。
杜妈妈早就有所察觉，过了两日略有些迟钝的夏青也觉得事情不对，却又不敢随便开口问，只得在背后悄悄去问杜妈妈。
杜妈妈心下不安，却也不能随便说些什么，只胡乱安慰几句，又叮嘱她不要在姑娘面前提起。
安锦如对这一切都不放在心上，左右如今是处于被动，只能见招拆招，所以加紧调养自个儿的身子才是正事，接连吃了几日汤药，按时起居坐卧，气色越发好转，人也不觉得那么容易发倦，每日晨起还能到院子里去舒展舒展筋骨。
这日晨起，安锦如刚起身不久，就见夏青提着食盒，从外头踉跄地跑进来，带着哭腔嚷道：“姑、姑娘，大事不好了……”
“什么事慌成这样，稳当住慢慢说。”安锦如起身接过食盒放在桌上，拉着夏青坐下问道。
“奴、奴婢刚才在路上听说，褚家来人说、说要退亲……”夏青整个人抖得像秋风中的一片枯叶，连话都说不利索。
自打徐氏过门之后，杜妈妈天天念叨的就是，等姑娘长大做了褚家的媳妇，就有会有好日子过了。这些话她从小听到大，早已在心中成为信仰般的存在，每每遇到挫折冷遇，只消在心里想想这个，便能重新打起精神。在她心里一直觉得，只要熬过这几年，姑娘和自己就都会有好日子过了，可如今突然一个晴天霹雳，把她这么多年支柱击得粉碎。
杜妈妈本在隔间做针线，听了这话绣花针猛地戳进指尖，也顾不得疼得钻心，三步并作两步地出来，顾不得身份规矩地抢先开口斥道：“这都是哪里听来的胡吣，你自个儿信了已是不对，还说出来惊扰姑娘，这么多年规矩都白学了。”
夏青“哇”地一声哭出来，含混不清地说：“奴婢是听太、太太院儿里陈妈妈说的，她、她说褚家的人昨个儿上门提退亲的事儿……”
“胡说！咱们两家几辈子的交情，怎么能说退亲就退亲！”杜妈妈嘴上说着逞强的话，其实心里早就是虚得发颤，说出的话连自个儿都不信，“这么多年每每过节，褚家的节礼都丰厚体面，任是太太那么挑剔的人都找不出毛病……怎、怎么会……”
屋里只有安锦如最为镇定，自个儿伸手打开食盒，见今日的早饭倒是丰盛，一大碗鸭丝粳米粥，两盘点心备的是三鲜莲花酥和百果软香糕，咸菜一盘四格放得是油糟豆干、酱腌冬菜、煨香蕈和清拌黄花菜……虽说被夏青跑得有些泼洒出来，却还是看得她食指大动。
她敛裾坐到桌前笑道：“祖父快回来咱们的伙食也跟着好起来了。”
夏青急得跺脚，自家姑娘这到底是怎么了，这么大的事儿竟是连急都不会了？带着哭腔道：“我的好姑娘，您怎么还有心思吃早饭啊！”
“等下要去给母亲请安，不用早饭怎么能行。”安锦如见她俩都急得什么一样，只得自己动手盛粥，看看夏青无奈道，“瞧你那眼睛，红得跟兔子似的，今个儿还是杜妈妈陪我一道去吧。”
“太太不是免了姑娘的晨昏定省……”夏青一时没领会安锦如的意思，睁着红肿的眼睛疑惑地问。
安锦如笑而不答，这些日子家里上下对自己各种规避，怎么偏生退婚这样的大事就被夏青听去，还不是徐氏特意放出的消息，自己与其装傻不去等着她来请，倒不如主动登门，看看她葫芦里卖得到底是什么药。
杜妈妈比夏青老练，虽说也已经想到了这层，但一念及姑娘家被人退婚，不管是什么缘故，传出去总归是不好听的，整颗心又都揪得紧紧的。看着安锦如的模样不似强撑，又开始担心她该不会是被吓得乱了心神，双手绞在一起，心里慌得不行。
安锦如就着小菜喝了一碗粥，两种糕点也各用了一块，吃得肚中暖和舒服，这才满意地起身儿进屋换衣裳，搭着杜妈妈的手往宁华院过去，进门一如往常地请安行礼，脸上依旧挂着甜甜的笑意。
徐氏看得纳闷，心道自个儿已经吩咐把退婚的事透了出去，怎么安锦如还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抬眼扫到杜妈妈紧锁的眉头，以为是下头的人瞒着没说，这才收回心中的狐疑，坐直身子板起脸严肃道：“今个儿既然你自己过来，有些话我也不能再瞒着你了，到底是你自己的终身大事，但不是什么好消息，你要做好心理准备才是。”
“母亲不用为难，但说无妨。”安锦如柔柔地说，心里却冷眼看着她要怎么继续演下去。
“唉，这话让我如何开口……”徐氏扯出帕子，假惺惺地擦拭着眼角，“褚家昨个儿派人来，说要退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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