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伊迪丝尚在甜美的睡梦当中,一阵节奏规律的敲门声就十分粗暴地将她吵醒,当她朦胧地揉着惺忪睡眼,满脑子混沌一片时,就看见范妮小姐在象征性的敲门之后直接推门而入,那张紧绷而松弛的矛盾面孔实在是这世上最强效不过的清醒剂,令伊迪丝一瞬间再不剩下一丝一毫的睡意。
“伊迪丝小姐,一位真正的淑女不应该过于懒散,无论何时何地。”范妮小姐大步走进房间,背脊绷得笔直,哗啦一下拉开了厚重的窗帘,任凭清晨的阳光肆无忌惮地充满整个屋子。
“这是我要教给你的第一课,请谨记,伊迪丝小姐。”她说道,“既然大人发话由我管教你,即使你不乐意,我也必须担负起职责。”
“我认为所谓淑女也不会没有得到主人的同意就擅自进入房间,你觉得如何,范妮小姐?”伊迪丝在范妮小姐背过身的短暂瞬间理了理容发,尽量使自己显得不那么狼狈。
“伊迪丝小姐,”范妮小姐微微一笑,怎么看都像是不怀好意,她略一颔首,淡声说道,“恕我直言,这所房子过去不曾属于你的母亲玛格丽特小姐,现在也不会属于你。”
伊迪丝半坐在床上,头也不抬地接口:“而未来这里也将不会属于你,范妮小姐。”她掀开被子,光脚踩在地毯上,看也不看脸色瞬间黑沉的女管家,仿佛不经意地说:“我想,伯爵大人也不希望自己家的下人不守本分、令他蒙羞,你认为呢?”
她特意强调了‘下人’这个词,配上她还未彻底长开、尚有几分天真可爱、却偏偏冷下脸来已经足够艳丽夺目的脸蛋,令容貌仅是一般的范妮小姐觉得心里比针扎还要难受,也不知道是因为她毫不留情的话语,还是她那让大部分女人生不出好感的长相了。
“我认为,任何尚有教养存在的小姐,都不该像你这样无中生有、搬弄是非!”范妮小姐紧抿着唇角,旋身盯着伊迪丝的一举一动,“我想大人绝不希望看到你如同市井妇人一般以长舌逗趣为乐,尽管你从出生到这之前为止的成长环境决定了你身上所体现出来的很多东西,但你仍需谨记,在你踏进纳瑟斯花园的大门那一刻起,你所代表的就已经不仅仅是你本人无足轻重的脸面,还有伯爵大人的名誉。恕我直言——”
“我个人以为你就不必直言了。”伊迪丝绕过伫立在自己面前,身姿笔挺的女管家,一边披上薄披肩,一边似笑非笑地问:“你真认为自己适合管教我吗?以一个女管家的身份管教一位伯爵的女儿?那可是伯爵夫人才要操心的事呢,范妮小姐!以及,请原谅我的孤陋寡闻,至少我到现在为止,尚没有看出你有任何充当一位受人尊敬的家庭教师的潜质。即使我还没能拥有属于我的家庭教师,也知道再傲慢的家庭教师也不敢指着主人家小姐的鼻子,质疑她的教养问题。如果你哪天有幸成为了身份足够贵重并且德高望重、品德美好的贵妇人,我必定十分荣幸再次与你真诚地探讨这个问题!”
“伊迪丝小姐!你现在谈论这些,是否言之过早?”范妮小姐将嘴唇抿得更紧,颇有些咬牙切齿的意味,“曼斯菲尔德的姓氏,并不是你能够轻易冠上;一个受人尊崇、地位高尚的勋贵之后将要肩负的属于家族的责任,亦不是口头说说就能做好的。就我所知,另一位默里家的玛丽安小姐,无论从哪一方面来说,都比你优秀得多,也更加适合成为一位伯爵家的小姐而不是从头至尾地为大人抹黑。”
“那就大可不必由你费心了,虽然你似乎格外热衷于操心这些以你的身份不该触及的问题,并且乐此不疲。”伊迪丝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即使她如今形容不足,却也不知不觉流露出几分深入骨髓的慵懒风姿,叫一直盯着她的范妮小姐狠狠地在心底咒骂了几声‘狐狸精的种子’、‘没教养的下贱货色’。
“怎么,你还要留着和我谈心么,范妮小姐?”伊迪丝装作天真无邪地发问。
范妮小姐被伊迪丝噎了噎,过了半晌才好不容易咽下胸口的火气,尽量若无其事地迈开步子:“那么,洗漱过后,请到楼下小厅用餐,伊迪丝小姐。”
她看起来像是真的丝毫不介意被人当面戳破心思,如果不是她离开的步伐过于急促了一些的话。
伊迪丝勾着唇角,对着空无一人的房间露出与年龄完全不符的冷冷一笑,转身进入盥洗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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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在自己今日格外提前的早餐时间点能够见到伊迪丝,曼斯菲尔德伯爵显得十分意外。
在他印象当中,女士们不是喜欢在房间的床上享用她们的早餐,就是习惯于省略这一顿直接跳到了早午餐。这是因为每当伦敦社交季时总有数不清的舞会等待人们踏足,一般来说年轻贵族小姐的一天总在日上三竿之后,由挑选今晚跳舞时将要穿着的礼服开始,最后以尽兴地在凌晨过后回到家中,三四点钟才能进入梦乡方才结束,久而久之便养成了昼夜颠倒的生活方式。
“或许你该多睡一会儿,伊迪丝,如果不是今天大学里还有事情等着我去处理,三个小时之后你才可能在餐桌上见到我。”现在是早上七点一刻,晨光透过米白色的蕾丝拼接窗帘,微微得穿透进小厅中,而伯爵开了个小玩笑,看起来心情不错。
“毕竟从伦敦到剑桥一路上可不太好受,也许下午你应该小睡一会儿,要知道睡眠不足可是女士的大敌。”他说道。
伊迪丝一面将煎得嫩嫩的荷包蛋小口小口地咀嚼着,一面倾听曼斯菲尔德伯爵说话并思量着是否趁机将范妮小姐早上的行径告上一状。
“大人,您不该这样纵容伊迪丝小姐。”侍立一旁的范妮小姐却开口了,面容肃穆,“伊迪丝小姐并没有太多的时间供以消磨,我们这样人家的小姐,哪一个不是从小精心培养的呢?就像玛丽安小姐那样的可人儿,精通钢琴、唱歌、作画等各项才艺,却还刚请了一个新的家庭教师,打算再学一门外语——可再看看伊迪丝小姐,她到现在连正经的家庭教师都还没有呢,从现在开始管教都已经嫌迟了!”
曼斯菲尔德伯爵微皱眉头,斟酌着:“你所担忧的事情确实有可能成为一个问题,玛丽安也确实是一位聪颖好学的小姑娘,但由我看来伊迪丝至少在礼仪方面亦不弱于人。至于其它,我们每个人也不是一生下来就懂得这个圈子里也不知是谁制定的所谓规则,还不是都慢慢学会了?伊迪丝表现出来的一言一行对于她这样的年纪算得上十分难得,就我个人而言,她甚至可以说是令我吃惊不已、惊喜连连。这或许也从某一方面验证了,血统于天性之中的传承所起到的了不起的作用,我相信伊迪丝假以时日必将能够成为一名极出色的优秀淑女,就像玛格丽特当初一样。”
范妮小姐的眼神闪了闪,似乎是赞同又似乎带着几分不屑,总之她约莫是摸准了伯爵并不会在享用他的早餐时,转头去注意侍立在他后侧的自己的表情,于是对着坐在餐桌另一头的毫无教养可言的乳臭未干的黄毛丫头,也不太注意收敛自己过于外放的情绪。
确切地说,范妮小姐对于伊迪丝.科特即将成为伯爵家成员之一,感到了前所未有的不满以及抗拒,她对于这位从天而降的伊迪丝小姐那不可言说的恶感,甚至比曾经令她嗤之以鼻、羞于提起的玛格丽特小姐更甚。
而这样反感的情绪由今早的一幕过后到达了顶峰。
伊迪丝并不在意范妮小姐并不友善的眼神,而是喝了一口温度正好的热牛奶,向曼斯菲尔德伯爵说道:“自我有记忆以来,事实上家里的情况还算富余,母亲也会教我唱歌弹琴,那时候父亲的画一向卖得不错,一张画卖上几十个便士是轻而易举的事,也有好几个学生向他学画,直到后来他生了病,我们才渐渐请不起仆人,继而卖掉了钢琴,家中也越来越拮据。”
科特夫人在女子才艺方面确实鲜少有人及得上,但在管家方面就实在令人无奈了,谁叫她有一副天生的柔软心肠,不仅总是力所不能及地资助附近的穷人以及科特先生的穷学生,也总爱购买一些让伊迪丝摸不着头脑的小玩意儿回家,所以家中惟一算得上贵重的钢琴被卖了换钱的时间要比伊迪丝所说的早得多。后来科特先生得了怪病,科特夫人完全是倾尽所有想要救济丈夫,伊迪丝无忧无虑的快乐日子这才一去不复返。
而伊迪丝能够优雅并且优美地弹完一首简单的琴曲,还是很多年后与某位殷勤备至的公子哥儿玩一场爱情游戏时,被他手把手教的呢。
倒是她天生的好嗓子经过科特夫人的精心调.教,后来不知倾倒了多少人的柔肠——尽管,这也许是科特夫人因为没有了娱乐方式之后的无奈之举,因为她实在找不到事打发时间了。
“是的,”听到伊迪丝提起母亲,伯爵眼中也流露出怀念的神色,他的语气当中带着一些惆怅,叹道:“玛格丽特确实称得上是一位不可多得的才女。”
“只可惜玛格丽特小姐的心思到底过于敏感细腻了些。”范妮小姐不阴不阳地附和了一句,往伯爵的杯子适时注入温度正好的红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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