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上最好的宴会是那些本意纯良的聚会,稀少而又绝妙。
然而这座城里绝大多数灯火通明、热闹非凡的舞会俱都不在此列。
“你们听说了么,伊丽莎白.莱博夫人和贝斯伯勒伯爵夫人今晨被我们的殿下召去狠狠斥责了一番,因为对于她们的‘好’儿媳以及‘好’女儿墨尔本子爵夫人管教无方。”
一群贵妇人聚集的休息厅中,也不知是谁提起了这个话题,顿时这间屋内的女人们同时眼睛一亮,露出兴趣盎然的神采。
“伊丽莎白.莱博夫人看不上卡洛丽娜那个坏心眼的女巫也不是最近的新闻了,这一次可真是将莱博家的脸面都丢尽了,亏得子爵阁下那般好的人呢。”一位子爵夫人故作可惜地感叹道,如果她在扇影掩映下的嘴角没有微微上翘的话,或许她的同情心还能够更加真实一些,“还有贝斯伯勒伯爵夫人这样一个令人们交口称赞的好夫人,这一次可是把脸丢净了,我想起码要到七八月份,才有小姐们敢到他们家做客呢。”
“谁说不是呢?当年我就说子爵阁下娶了她,该不会是中了什么邪门的巫术吧!”另一位夫人十分赞同地接口道:“可怜的曼斯菲尔德伯爵小姐,听说这还是她第一次接触我们这个圈子,就十分不幸地遇上了那个‘魔女’,真是可怜极了!”
听到这位夫人提起这一位陷入风波的伯爵小姐,在场的贵妇人们表情不一,少数人露出些许怜悯的无奈神色并微微摇头叹息,另一部分人则眸中露出隐隐约约的嘲讽,显然看不上这位在她们看来‘血统’不够纯粹高贵的‘养女’。
而更多的人,则是带着一丁点还算感兴趣的兴味神色,似乎这一桩令一位年轻的贵族小姐基本上名声尽毁、再难寻觅良婿的桃色绯闻,不过是她们这些人一成不变的生活当中,最有趣儿不过的消遣。
“说起来,我倒是对于那位伯爵小姐有些好奇了,据闻她虽年纪轻轻,却已然出落得美艳不可方物,因此才令子爵夫人心怀记恨、不顾身份地当面出言羞辱。”出声的是一位面相和善的圆脸夫人轻声说道,一时引得她身边的几位夫人们纷纷点头。
只听一声轻笑,被人们如同众星拱月般围在当中的美貌少妇,在唇边扬起了一个带着极淡的惋惜和失望的弧度,说:“恐怕她很难出现在圈子里了。”
“噢,亲爱的莎拉,你的心肠真是柔软得如同天使,竟还为她觉得可惜。”说话的这位夫人乃是被围在中央的泽西伯爵夫人的至交好友之一,显然她可从玛丽安.默里小姐那儿听说了不少关于伯爵小姐的恶劣事迹,“要知道如果不是被伯爵阁下收养,那位小姐原本就不是与我们同个世界的人,现在也不过是被打回原形而已。”
泽西伯爵夫人加深了嘴角的弧度,柔柔地说:“我不过是有些可惜她的美貌罢了。”
一位有幸亲眼目睹那场闹剧的夫人抿唇而笑,娓娓道来:“那位小姐的长相确实称得上美丽,可那有能如何呢?外表再美,不过是一具经不住时间考验的皮囊而已,她的性子与她那位姑母沃恩夫人一模一样的清高自傲,丝毫不顾及两位老牌贵族的情面便拂袖而去,第二日又唆使家中长辈进宫告状——真是从没有见过比她更不依不饶、胡作非为的小姐了!我敢说比起一直以来我们司空见惯的子爵夫人,这位小姐才叫人大开眼界呢!”
一旁的另一位夫人心领神会地附和道:“说到底,曼斯菲尔德家毕竟只传承了两代,涵养比不上真正的贵族倒也在情理之中。”
一时间,几位自诩血统高人一等、尊贵不凡的夫人们纷纷抱怨起了新兴贵族的不守规矩:一个说丈夫新认识的朋友到他们家中做客,乘坐的马车竟然是现租,她便不乐意与这人来往;一个说有个北方纺织厂的厂主刚刚进城,就急不可耐地攀关系想进她们家的舞会,倒是闹出了不少笑话;还有一个说前途光明的侄儿看上了她丈夫的远亲,一个一穷二白的孤女,真让她头疼得不行。
又有几位夫人忙不迭奉承着此间的女主人——泽西伯爵夫人,倒也令这间屋子看似热闹极了,只不过伯爵夫人虽然面上带笑,可那笑容却着实到达不了眼底,那双漂亮的眼看向众人时并不带多少感情,偶尔有掩藏极好的冷漠如光影闪烁。
一个算得上不错的玩具,就这么被卡洛丽娜那个疯女人给毁了!
泽西伯爵夫人在心中不满地抱怨了一句,仿佛关于伊迪丝.曼斯菲尔德的流言愈演愈烈,不曾有半点她的手笔似得。
旋即她又露出一点儿似有若无的恶劣笑意——
如若那位小姐能够短时间内成为女王储夏洛特公主殿下的女伴当,说不定还有几丝改变命运的机会。
否则,像那样美貌惊人又不易驯服的小鸟儿,还是该呆在某位大人物以权利、金钱铸就的牢笼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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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边,这个国家目前身份最为高贵的大人物之一,正有些意兴阑珊地打量面前的少女。
“这就是那位让墨尔本子爵夫人发了疯的小姐?”这位身材肥硕、打扮却入时的摄政王殿下压低声音朝他的情妇,赫特福德侯爵夫人询问道。
“正是。”侯爵夫人以扇面掩住了小半边脸庞,略带踌躇地答道。
在她的目光尽头,是一位正专注地将女仆捧着的玫瑰插入花瓶中的少女,她眉目低垂,身穿一件柠檬绸色的素面长裙,只在领口点缀着恰到好处的荷叶边,素净着一张充满青春气息的面孔,却比她指间拈着的玫瑰花瓣更加动人。
可摄政王殿下的眼神从楼下厅中婷婷玉立的少女那纤细优美的腰肢,游弋到她那青涩的胸脯,颇为失望地扁了扁嘴,收回居高临下的视线,靠在装饰着卷草花纹的大理石楼梯扶栏上说:“她今年还不到十五岁吧?”
赫特福德侯爵夫人在心中暗自长舒了一口气,唇角微弯,笑着说:“殿下真爱开玩笑,伯爵小姐快满十八了呢,正准备成年之后在城里正式亮相,没想到就出了这样的事。像她这样可怜可爱的好姑娘,莫非还要因为别人的过错遭受责难么?现在弄得满城风雨,这位小姐今后不知道是否还能参加一场像样的舞会呢!”
这位夫人微微垂下头,装作低泣的模样,露出一截白皙丰润的颈子,一面不遗余力地挑逗着情人的视觉,一面却在暗想好在这位伯爵小姐果真如预期地没有勾起摄政王殿下的兴趣,倒让她能够安心收下已经躺在她首饰盒中那颗流光溢彩的红宝石了。
“那能怎么办,谁让她运气不好,撞在了枪口上。”摄政王殿下心不在焉地附和着情妇的话,这几天为了这场闹剧,他看见一张严肃老脸的曼斯菲尔德伯爵亦或者是一张温文俊脸的墨尔本子爵,都怵得慌……“我能有什么办法,我又不是全知全能的神!”他暗道。
他原本并不想管这档子事,可谁让有内侍禀告卡罗琳王妃十分欣赏墨尔本子爵夫人的行径,甚至说‘对付这种专门勾引人的下流货色就该这样’,更起意将子爵夫人召来好好说话,这才让摄政王殿下心头火起,将两位管教无方的老夫人狠狠斥责了一顿,一方面算是安抚十分不满的伯爵阁下,另一方面也算是对王妃的有力震慑。
侯爵夫人抬起水汪汪的眸子,微仰着脸望着情人,眸光中隐约交织着母性与崇拜,那张饱满丰润的面庞并未因时间的流逝而失去魅力,而是沉淀出青葱少女难以企及的成熟风韵,令摄政王殿下着迷不已。
“我亲爱的殿下,不如我们邀请她参加下周的宫廷舞会如何?我想只要她有幸成了殿下的座上宾,再大的不幸都不足以掩盖她的幸运了。”
摄政王殿下拍了拍侯爵夫人细嫩幼滑的手背,笑道:“看来伯爵小姐这一次的玫瑰送得实在及时。”
“谁说不是呢。”侯爵夫人粲然一笑,轻轻拢了拢鬈发,“我听说‘玫瑰庄园’的新品种玫瑰都是这位小姐亲自培育的,可真是了不得。”
能让一位至少表面上身份高贵的少女纡尊降贵做一些仆人的活计、亲自为自己侍弄花草,显然在某一方面满足了这位夫人的某种情绪,这令她不知不觉泄露出些许难以掩饰的自得。
早已有手下将‘玫瑰庄园’调查一清二楚的摄政王殿下没有答话,似乎直到现在才将每日出现在他寝宫中的稀奇花卉与不远处这个处于流言旋窝中的少女联系在一起。
“有趣!有趣!”这位殿下突然抚掌而笑,自言自语地说,“原来她就是安东尼整日挂在嘴边的合作伙伴,那位令他敬佩不已的好小姐!”
他目光悠长,像是想起了什么,声音低了下来——
“可玫瑰虽美,若没有惜花人却也只能接受随风凋零的命运,不是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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