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霓小姐,你收下了我的迷迭香,这辈子只能做我的新娘了。}
天微亮,霓喃就醒来了,她睁开眼,看见一张近在咫尺的睡颜。
她有一瞬间的恍惚。
然后,昨晚的记忆像电影倒带般一帧帧地出现在她脑海里,她想起了是怎么开始的,又是怎么失控的,脸颊开始发烫。
秦艽曾说她让自己活得像个男生,性格要强,做起事来又野又拼,不见一点女孩儿的娇柔,以后谈起恋爱来可怎么办啊,男人好像都比较喜欢性子柔软的女生。她不以为然,说,如果我男朋友要我变成那种柔柔弱弱的女人,那我才不要跟他在一起呢!我心中理想的爱情,是两个人有共同的价值观,不是依附,而是并肩作战。秦艽就笑她,你确定是找男朋友而不是找战友?
视线移到那张睡颜上,她的手指轻轻扫过他的眉、眼、鼻、唇,原来这世上真的会有一个人,能打破你所有的规则与设想,让你变得与平日的自己不一样。
在他面前的那个她,好像拥有另一个灵魂,会撒娇,会软弱,会黏人,会害羞,也会热情主动,是她从前无法想象的小女人状态。即便如此,她也没有失去自我的那一面,并没有因为爱一个人,而把自己竭力变成对方喜欢的样子,她依旧是自由的、独立的。
这样的两个她,可以和谐相处,美妙共存,让她觉得,所谓完满,大抵如此。
这就是她心中理想爱情的模样。
她动了下,感觉浑身绵软无力,腰部酸软,难受得紧。他的手横搭在她腰间,这一下很小的动静就把他吵醒了,他睁开眼,慵懒一笑:“早。”
“早啊。”她眼睑微垂,还是会有点不好意思,不敢与他对视。
“怎么不多睡一会儿?”他将遮住她眼睛的头发别到耳后,手指在她耳垂处轻轻摩挲。
有点痒,有点酥麻,她微侧了下脸,将他的手拨开。
他的目光忽然一顿。
“你今天就别跟我们出海了,好好休息,嗯?”
“我没事。”她以为他是担心她身体不适,虽然是有一点点,但潜水对她来讲是件放松的事。
他的手指抚上她脖颈上的一个地方,停留了下,又移到肩膀处,接着到胸口上方,像是在描绘线条图,霓喃好奇地低头去看,然后,整个人呆住了。
她总算明白他说的那句话的真正意思了。
他手指抚过的地方有那么明显的吻痕,根本就没办法去潜水,也许好几天都消不了。
她狠狠瞪了他一眼,转过身,不想理他。
他伸手搂过她,亲了下她的耳垂,柔声说:“对不起,情难自禁,下次我注意。”
她哼道:“没有下一次了。”
他低声笑。
这时候手机铃声忽然响起来,是他的,在书柜那边的沙发上。
他好像并不打算理会,视线都没往那边看一下,搂着她,手指在她后背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抚。
霓喃推了推他:“电话。”
他叹息一声:“你知道哪种人最讨厌吗?大清早扰人美梦的!”说着他起身,拿着手机去了浴室。
过了大概十分钟,他回到卧室。
“霓喃,有个好消息。”他在床边坐下,拉过她的手。
“什么?”
“刚刚的电话是Geremia打来的,你还记得他吗?”
“当然。”霓喃一听这个名字,立即坐起来,被子从身上滑落,忽然意识到自己未着寸缕,马上抓过被子捂在胸前。
他笑,都已经这么亲密了,她还是很容易害羞。他转身从衣柜里找了件自己的T恤衫给她穿上。
她问:“是不是他查到了那只茶盏的来源了?”
他点点头:“对,是印度尼西亚一名做海上贸易的商人出手的,这个人生意做得很大,在东南亚好几个国家的政界也有人脉。”他顿了顿,说,“如果是他,想要悄无声息地运走那些瓷器,轻而易举。”
“你是说,这个人与谢氏联手了?”
“还不清楚,我把资料发给胡蝶了,需要先查一下这个人与谢氏有什么关系。Geremia也会继续帮我打听。”
霓喃舒了口气:“总算有点眉目了。”
“嗯。”他摸摸她的脸颊,眼底满是笑意,“霓喃,与你在一起后,生活里全都是好事。”
霓喃笑:“麻烦大了,那你以后都只能跟我在一起了。”
“求之不得。”
“傅先生,有件事我一直很好奇。”
“什么?”
“你这情话一句一句的,信手拈来,是因为对女人说过太多吗?”
“咦,难道你不是最清楚的吗?”
她哼道:“我怎么会清楚!”
他俯身,深深凝视她的眼睛:“真伤心,原来我对你说的情话你都没当回事啊。”
霓喃:“……”
算了,在这方面,她觉得自己永远都不是他的对手。
沐浴的时候,霓喃看见了镜子中自己身体上的印记,她伸出手指轻轻摩挲,嘴角微微上扬。她抬眸,与镜子中的女孩挥手告别,又与里面的女人打了个招呼。
她换好衣服,下楼吃早餐,刚落座,比利就指着她说:“霓,现在快30℃了,穿高领毛衣,你不热吗?”
霓喃环视一圈,个个都是短袖短裤的海滩打扮,穿高领毛衣的她简直就是个异类,可是有什么办法,她翻遍了行李箱,也就只有这件薄毛衣是高领的,能遮挡住脖子上太过明显的痕迹。
她面不改色地说瞎话:“哦,我冷。”
“冷?”热心过头的比利同学立即关切地问,“是不是感冒了?头痛吗?流鼻涕吗?发热吗?”
霓喃:“……”
傅清时低头笑。
霓喃瞪他一眼,眼神里明明白白写着:都怪你,还笑?
比利还在表达关切:“不会是昨天在海里着凉了吧,要不要去镇上的诊所看看?”
霓喃怅然地想,有个太热情的朋友也很令人无奈啊。
傅清时给霓喃倒了杯热牛奶,然后看了眼比利,凉凉地说:“比利,你这么关心朋友的未婚妻是想干吗?”
比利:“……”
霓喃:“……”
很好,这句话成功地让比利闭嘴了。
一直坐在对面认真喝咖啡的男神“扑哧”一声笑了,盯着她的衣领看了两秒,然后朝她眨眨眼。
霓喃一愣,很快就回味过来他眼神里的意味,脸一下子就红了。
下来吃这个早餐根本就是个错误的决定。她瞪了傅清时一眼,丢下一句“我吃好了”,就匆匆离席。
几个男人在吃完早餐后就乘船出海了,霓喃无所事事,便从书柜里找了本书打发时间。
过了几天,男神的赛前集中训练结束了,傅清时决定带霓喃环岛游一圈,然后回国。
晚上,霓喃正收拾环岛行的行李时,接到了秦艽的电话。
“宝贝儿,赶紧看微信。”
霓喃点开微信,秦艽发过来的是一张照片。暮色下的黄土小路两旁是层林尽染的密林,金色的夕阳光线从树梢间漏下来,一人一鹿就置身于这美到极致的秋色里,男人只露出了侧脸,微弯着身,正俯身用草药为那头受伤的鹿敷它头上的伤口,白鹿温顺地仰头望着他。看得出来,这张照片应该是偷拍的,却抓拍得极好,男人与鹿无声对视那一瞬间的眼神都被捕捉了下来——他眼中的慈悲,它眼中的感激。
秦艽说,这是一个摄影师在内蒙古大兴安岭的林场里拍下的一组秋景照片中的一张。每年秋天,大兴安岭的秋色都会令无数摄影师趋之若鹜,出的风光大片令人目不暇接,见多了也就没那么稀奇了。那个摄影师的秋色图之所以会在微博被转成热门,就是因为这张名为“守林人与鹿”的照片。
“清时,清时!”霓喃举着手机一边往楼下跑,一边大声喊着傅清时的名字。
他正在小会议室里与比利谈事,慌忙走出来,问她:“怎么了,霓喃?”
“找到了!”
“找到什么了?”
“船长,余润德!”她将手机递给他,“你看,这个人是不是他?”
傅清时将照片放大,只看了一眼,就肯定地点头:“是他。”他右侧脸上有一个淡红色的疤痕,很明显。傅清时听他说过,那是他刚刚做厨师时不小心烫伤的。
霓喃感慨:“原来他在森林里生活,难怪我们找不到一点信息。”
傅清时抱歉地说:“蓝洞潜水又去不了了。”
“留点遗憾也好,下次就有理由再来了。”霓喃环视一圈他的卧室,“我还没住够呢!”
每天在隐约的涛声中入睡,又在那声音里睁开眼,清晨推开窗就是碧海、蓝天、阳光、清风,而身边,是深爱的人。
这种日子像一场美梦。
傅清时亲亲她,笑说:“这里永远是我们的家,什么时候都可以回来。”
他们立即将回国的机票改签了,第二天就走。
“我联系上那个摄影师了,跟他约好了见面,我现在正在去他工作室的路上。”
登机之前,霓喃收到了秦艽发来的微信消息。
因为工作上的事,秦艽耽搁了一会,一忙完她就立即飞奔着出门,在路边拦下了一辆出租车,对司机说了个地址。
“师傅,麻烦您稍微快一点。”
她看了下手表,与那个摄影师约定的时间还有半小时,这个时间点不会堵车,应该能准时赶到。
秦艽乘坐的出租车朝着目的地出发时,谢斐的车停在了她刚刚跟司机说的那个地方。他看了眼手中的纸条上写的地址——方野摄影工作室,又抬头看了看眼前破旧的居民楼,他皱了皱眉,在这个地方开摄影工作室?
他对照着地址找过去,上午刚刚下过一场雨,坑坑洼洼的小路上积了些水,他没留意,一脚踩在了水坑里,锃亮的皮鞋立即被泥水弄脏了。他低声咒骂了一句。绕来绕去之后,他找到了单元楼,老小区没有电梯,他爬到顶楼,微喘着气,敲门时心情已经很糟糕了。
很快,门被打开,里面站着个戴黑框眼镜的男生,大概二十出头,瘦而高。
“谢先生?”男生问道。
“我是。”谢斐微点了下头,他走进房间,快速打量了一圈室内。陈旧简陋的小两居,说是工作室,其实就是把自住房的客厅腾了出来,中间摆了一张大桌子接待客人,两面墙壁上挂了很多照片。
“请坐。”男生为他倒了杯水,说,“我这个地方不太好找吧?其实您要预约拍照的话我们可以在网上详谈的,那样……”
谢斐没碰那杯水,打断了他:“我不拍照,方先生。你拍一套照片收费两千块,我们来谈个比它贵十倍的生意怎么样?”
男生一愣。
谢斐将手机递到他面前,屏幕上有一张照片,那照片他很熟悉,正是他前天发在微博上成了热门的摄影组图中的一张——“守林人与鹿”。
他心里惊讶,怎么一个两个找他都与这个守林人有关?他虽然对谢斐提出的条件有些心动,但到底也不是毫无社会经验的少年了,便问:“谢先生的意思是?”
“很简单,你只要告诉我这张照片你是在哪儿拍的。”
“就这样?”
“就这样。”
他显然有点不信,一个地址值这么多钱?
谢斐从口袋里掏出一个信封,推到他面前:“方先生,两万块换一个地址,你一点也不吃亏。”
他微微迟疑,说:“我能问一下你与这个人是什么关系吗?”
谢斐说:“这就与你无关了。如果你不想告诉我,我也不勉强,”他又伸手将那个信封移回了自己面前,但没有收进口袋,他微微一笑,“有了你那几张照片,按图索骥应该也不是件太难的事,顶多花点时间而已。”
男生看了眼那个信封,想到房东已经催过两次下一年的租金,他取过便笺本与笔,唰唰写下一行字,撕下那张便笺条递给谢斐。
谢斐的嘴角牵出一抹了然的笑,他一手接过便签条一手推过信封:“谢谢了。”
他起身离开,走到门口又忽然回头:“方先生,还有别人因为这个人联系过你吗?”
谢斐见他微微犹豫,心里便有了答案,沉声说:“没有一个东西卖两家的规矩。”他声音不重,但只要不傻,就能听出他话中隐含的警告之意。
男生点了点头:“有个姓秦的女人,约了下午两点见面。你放心,我不会告诉她地址的。”他不贪心,一个地址卖出两万块已经够让他心里忐忑了,他怎么还敢再卖一次?
谢斐看了眼手表,还有十五分钟。
“不,你告诉她。”
“啊?”
他微微一笑:“内蒙古那边应该有很多这种相似的林场吧,你给她指一个与照片上的地方相反的方向。”
男生懂了,只是,这样会不会出什么问题?他攥紧手中的白信封,知道自己没有拒绝的余地。
谢斐离开后不久,秦艽敲响了摄影工作室的门。
十分钟后,她拿着一张便笺条站在门口与男生告别,再三表达了谢意。
“你的照片拍得真好,如果你有兴趣,欢迎来oneeye与我做同事。”秦艽笑说。
“谢谢。”男生目送着她下楼的身影,直至她消失不见了,才低声补充了句,“对不起。”
傅清时与霓喃在清晨抵达岛城,回家收拾一些御寒的厚衣服,两人便又要匆匆赶往机场,他们预定了下午的航班飞去内蒙古海拉尔。
见她神色憔悴,精神很差,傅清时心疼地说:“要不我们先休息一晚,明天再飞吧?”
在飞机上,邻座的孩子哭闹了一整晚,吵得她根本就没能入睡。
“我不要紧。”霓喃摇摇头,“夜长梦多。余润德躲了这么多年,不仅我们在找他,想必谢家父子也一样在找他。小九能发现那张热门照片,他们也极有可能已经看见了。”
他看了下时间,说:“还有几个小时,你去睡一会,行李我来收拾。想不想喝粥?我现在煮上,你起来就可以喝。”
霓喃说:“行李没什么要收拾的,往箱子里塞几件冬衣就好了。不想喝粥,你陪我一起睡好不好?”
他同样一宿没睡,舟车劳顿,又不是铁打的,他眼周已有淡淡的青黑色,很需要休息。
傅清时靠近她耳边,轻笑一声:“你确定我跟你一起睡还能好好休息?”
霓喃:“……”
她觉得他根本不需要被心疼,这精力应该还能再收拾十件八件行李。
最后他们还是一起去补了一会眠,两人相拥而眠,霓喃总算睡上了踏实的一觉。她发现他身上的气味真的好像有安眠作用,能让她很快就进入梦乡。
醒来后,她回自己家收拾行李,十月底的内蒙古已经很冷了,有的地方早已下起了雪。她把最厚的长款羽绒服塞进箱子里,又拿了羊绒衣、羊毛袜、雪地靴,想了想,还从储物间找出了很久没用的帐篷与睡袋。他们决定飞抵海拉尔后租辆车自驾前往大兴安岭的林场,路途遥远,沿路多是山野与原始森林,赶路时极有可能需要在车内过夜。
他们出发去机场。
“清时,你发现没有,这短短的两个月里,我们一直在飞啊飞。”
还真是,从意大利回国后,他们就一直辗转各地,快成空中飞人了。
他问:“累吗?”
她点了下头:“说实话,累。但一想到爸爸,身体里就好像又涌起了一股力量。”
她想,他也是这样的吧,还有胡蝶、傅律师,他们都是这样的吧。
那些长眠于深海的孤魂,哪怕全世界都已将你们遗忘,但爱你们的人永远不会!
即使真相如层层黑雾,我们仍愿披荆斩棘为你拨云见日。
在他们乘坐的飞机起飞半小时后,谢斐带着两个人也登上了前往海拉尔的航班。
他在傍晚时分抵达海拉尔,有人在机场等他,那是他特意让人找的一个经验丰富的当地导游。那男生给的地址只是一个大概范围,他说那个守林人的小木屋位置隐秘,森林里也没有信号,定位都定不了。他那时候是与同伴在森林里迷路了,才误打误撞走到了那个小木屋,被守林人收留了一晚。所以谢斐需要一个熟悉地形的导游。
导游接上谢斐三人先去酒店办了入住手续,然后带他们去吃了地道的蒙餐,他在饭桌上跟谢斐讨论了接下来的行程与路线,现在天气状况不是很理想,有的地区已经下雪了,从海拉尔到那个林场,驾车大概需要两天的时间,那一片林场很辽阔,要找一个没有具体地址的守林人小木屋也不是件容易的事,但他说,幸好有驯鹿这条线索,范围缩小了很多。
而同一时间,傅清时与霓喃也正在酒店里看一张内蒙古的详细地图,商量着行车路线。
第二天一早,为了寻找同一个人,两辆车在晨光中出发了,只是目的地却截然不同。
一开始还有点阳光,开着开着天就阴了下来,乌云沉沉地笼罩着茫茫大草原,映衬得没有绿意的草原更加灰扑扑的。
中午时分,傅清时与霓喃抵达了一个小镇,决定停车休息。这时候是旅游淡季,天气又冷,很多餐馆都关门了,他们在街尾找到了一家营业的蒙餐店,店里只有老板,一个客人都没有。
“来旅游的?”老板一边点菜一边随口问。
傅清时说:“是啊。”
“那你们时机选得不太对,呼伦贝尔北线这条线,要么夏天来看大草原,要么九月底十月初来看叶子,这时候太冷啦!”
霓喃笑说:“那时候人也多吧,我不喜欢凑热闹。而且,每个季节的大自然都有它不同的美,我觉得现在这路上的风景也挺好看的。”
老板笑了,自豪道:“那是当然,我们内蒙古四季都美。你们往哪边去?”
傅清时说了目的地。
“那边这两天好像要下雪了,你们自驾来的吧?注意安全啊!”
“谢谢。”霓喃指着餐单上特色推荐那一栏的第一道菜说,“就要这个土豆牛腩炖锅。”
“好嘞!”
二十分钟后,菜端上来,霓喃吓一跳,好大一口铁锅,里面菜的分量足够六个人吃。味道倒是很好,可他们努力吃啊吃,最后还是剩下一大半,又不方便打包带走,实在很可惜。
吃完饭,他们继续上路,乌云密布的天空终于下起了细雨,车速不得不慢下来。他们在黄昏时抵达下一个小镇,没有继续往前,决定在镇上留宿一晚。
入夜后气温骤降,实在太冷了,傅清时与霓喃也懒得出去觅食,拜托客栈老板煮了两碗青菜鸡蛋面,当晚餐。
他们住的客栈是老板自建的那种小木楼,根本不防寒,屋子里又没有暖气,哪怕穿着厚厚的羽绒服也还是冷,两人便早早洗漱休息了。一掀被子,霓喃便呆住了,棉被倒是厚,就是又硬又微微发潮,这睡下去,只怕一晚上都不会热乎。
换平时倒也没什么,可偏偏霓喃下午来了例假,每到这时候,她都畏寒,手脚冰凉,还有点腰腹坠痛。
“你等一下,先别睡。”
傅清时下楼去了。过了一会儿,他拿着睡袋与两个装满热水的酒瓶回来了。酒瓶用毛巾裹了,就是个简易热水袋,他把被子掀开,将双人睡袋铺在床上,被子压在上面。
霓喃抱着“热水袋”钻进柔软暖和的睡袋,舒服地打了两个滚。傅清时好笑地摸摸她的头,觉得她真跟小孩儿一样,很容易就能开心起来。
他将她搂在怀里,手先用热水袋焐热了,才贴到她小腹上,一圈一圈缓慢地揉搓。他手心干燥温暖,动作特别温柔,霓喃觉得胀痛的小腹好像也没那么难受了。
他问:“好些了吗?”
“舒服多啦。”她点点头,嘻嘻一笑说,“你的手有魔力!”说着凑到他唇边亲了亲,本只是一个啄吻,她忽然笑了下,舌尖一抵,就闯进他的嘴里。
他只缠绵了几秒,就将她的脑袋拨开了,低声警告:“霓喃,乖一点,今晚不准撩拨我。”
她吃吃笑,她就是故意的。
他随手将灯关掉。
“霓喃。”
“嗯?”
“我妈建议我去海大执教。”
“你自己怎么想?”
“我还在考虑。”
“去啊。”她翻身趴到他身上,眨眨眼,“你去做讲师,我就去选修一门你的课,然后我们师生恋!”
又在胡说八道了,他轻戳了下她的额头。
“我拒绝你成为我的学生。”
“为什么啊?”
“你坐在下面,我就没有心思讲课了。
她伏在他的肩头笑。
片刻后,她轻声说:“清时,我希望你能做自己最喜欢的工作。”
等了一会儿,她才听到他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嗯,等这件事结束后再说吧。”
这件事不结束,便是他永远的心结,忘不掉,也解不开。
第二天,又是一天疲惫的赶路。
草原与田野消失在身后,他们进入了林场区,道路两旁的风光被原始森林取代,一开始,霓喃还会对窗外的风光发出啧啧赞叹声,渐渐地,重复的景色就令人有点审美疲劳了。
天黑得很快,浅淡的天光仿佛瞬间就消失了,车子往前慢慢挪动,原始森林里没有路灯,唯有车灯照射出的一束光芒。尘土飞扬的小道两旁除了丛林,还是丛林,像一片金色的海,无边无际地蔓延,在日光下它们很美,可在暗夜里,树梢与叶子之间的秘密,全幻化成了心底各种各样的诡异臆想。
手机已经失去了信号,车载导航也不能用,越往前开,傅清时心里的担忧就越浓,按照时间与路程来讲,他们早在二十分钟前就应该到达了那个林场,可眼前,依旧是看不到尽头的土路,连半点灯火都没有。
傅清时将车停在路边,有点沮丧地说:“霓喃,我们好像迷路了。”
这条路肯定有分岔道,只是天太暗了,又有葱茏的树木掩盖,他们开了一天的车,道路两旁都是重复的风景,难免会产生视觉疲劳,一个不留意就会错过。
霓喃睁开眼,刚才一不留神差点儿就睡着了,她头有点儿痛,大概是因为这两三天出行劳累,又赶上生理期,还陡然从30℃的岛屿来到最低-10℃的北国,身体便闹腾起来了。
但她怕傅清时担心,一直忍着没吭声,想着等到了目的地好好休息下就好了,这下听到他讲可能迷路了,她感觉头更痛了……
她揉了揉太阳穴,问:“那怎么办?继续往前,还是原路返回?我们从上一个小镇开出多远了?”
傅清时大概估摸了下,说:“至少有一百公里了。这条土路没有路牌,往前也不知道通向哪里。霓喃,我们返回小镇吧。”
她点点头:“好。”一百公里,最慢三个多小时也能开到了,现在已经八点了,入夜后气温会越来越低,他们不能在森林里过夜。
傅清时看了她一眼,问:“你是不是不舒服?肚子还疼?”说着伸手去探她的额头,还好,没有发烫。
霓喃说:“肚子不疼了,头有一点点痛,睡一觉就好了。”
“痛得厉害吗?要不要吃颗止痛药?”
霓喃摇头:“我不吃。”快速止痛药都太强势了,怕吃一次以后一头疼就得吃。
“那你睡一会,我把空调调高。”
“不睡,开夜车不安全,我陪你讲话。”
开了一天的车确实很疲惫,他没拒绝,摸摸她的脸颊:“真体贴。”
他让车掉了个头,沿原路返回。开了一个多小时,前方终于出现了隐约的灯火,霓喃眼睛一亮,像在沙漠里走了太久的人看见了绿洲般欣喜。
“清时,我们下去休息会,顺便问个路。”
“好。”
小道边是一间亮着灯的低矮的平房,两扇门都是关着的。傅清时将车停在平房前的空地上,霓喃下车,刺骨的寒风吹来,她裹紧衣服,抱紧手臂,深深呼吸新鲜空气,抬头望向天空的那瞬间,她惊呼出声:“清时!”
“嗯?”
“星河!”
他抬头望去,只见漆黑的夜空上,布满了密密麻麻的星辰,汇聚成一片浩瀚星河。
她凝视着夜空,从来没有看过这么美的星空,美到找不到一个形容词来描述,心头唯有震撼。星空与海洋一样,能让人觉得人类自身不过是茫茫宇宙中的沧海一粟。
屋子里的人大概听到了动静,开门走了出来,举着手电筒往傅清时与霓喃身上一照,了然地问道:“迷路了?”
屋主是个头发灰白的老大爷,身形高大,披着件军大衣,看起来很精神。
“您好,大爷,打扰了。”傅清时走过去,拿出便签条,“我们想找您问个路。”
大爷没接纸条,说:“站外面怪冷的,进来说吧。”
一进门,霓喃就感觉到扑面而来的暖意,屋子中央摆着张四方铁皮桌,它平日里是用来吃饭的,但内里另有乾坤,一到冬日,它的肚子就变成了火炉。此刻它的肚子里柴火正旺,一下下地爆着火花,对在寒冷夜色里迷路的人来讲,那是温暖的源泉。
大爷好客,给两人让了座,又去倒了两杯热水。
“我不喜欢喝茶,平日里也几乎没客人来,所以没有茶叶那种东西,你们将就喝。”
霓喃道了谢,捧着白瓷杯,凉凉的手心慢慢热乎起来。她烤着火,身体舒服多了,既然进来了,就久坐一会儿,让傅清时好好休息一会。她不急着问路,随口同大爷聊起了天:“大爷,您一个人住在这里吗?”
大爷点点头:“这里是个特别小的林业站点,用不到太多人。”他从桌子上取过烟草与白纸,给自己卷了支烟,又问傅清时,“小伙子,自己卷的糙烟,不嫌弃的话,来一支?”
傅清时笑说:“我不抽烟,谢谢。”
大爷又问:“来旅游的?这个季节不太对啊。”
霓喃说:“我们来找个人。”她将写着地址的便签条递给他,“这个林场离这里还有多远?我们往前开的话,方向对不对?”
屋子里灯光有点暗,大爷拧开手电筒照在纸条上,眯着眼睛仔细看了看后,说:“远着呢,有一百多公里,你们是不是走错方向了?从镇上出来大概二十公里左右,有个小分岔道,往左是你们要去的地方,往右就是我们这里。”
傅清时与霓喃对视一眼,两人无奈地笑。果然是错过了分岔道,车子朝着反方向越走越远了。
大爷关切地问:“你们今晚还要赶过去?你看这天,随时有可能会下雪,你们不熟悉当地路况,赶夜路实在很不安全。”
霓喃说:“我们先回镇上住一晚。”
大爷说:“那个镇子小得很,这季节旅社早就歇业了,现在能住的估计也只有当地人家里。”他微微迟疑了下,说,“你们有没有带那个……就是在山里也能睡觉的那个东西……”他一时想不起那叫什么了。
傅清时笑说:“帐篷吗?”
“对对,就是这东西。”
“带了。”
“如果不介意,你们就在我这里将就一晚吧,火炉烧着,也不会太冷。”
能在这里借宿一晚当然好,一是再开回小镇一来一回浪费时间,二是霓喃身体不适,需要马上休息。只是——傅清时微微蹙眉——深夜的森林里,萍水相逢的陌生人主动提出让你借宿,但凡有点警惕心的人都会迟疑的。
他与霓喃对视一眼,彼此的眼神中浮现出同样的顾虑。
大爷看了他们一眼,将吸完的烟扔进火炉里,朗声笑道:“你们放心,我老头子没打什么主意,就是想着,这偏僻地方,能遇上也算是有缘。我这好久没人来过喽!”他的语气中带了一丝寂寥的感叹。
听他这么坦诚一说,傅清时与霓喃便有点不好意思起来,倒显得他们小人之心了。
两人道了谢,决定在此留宿。
趁着傅清时与霓喃去搬帐篷睡袋,大爷去了屋子后面的小厨房忙活,没多久,他便端了两碗热气腾腾的面出来,面是清水面,上面就卧了个鸡蛋,添了一勺咸菜,卖相也一般,但傅清时与霓喃吃得满足极了。
他们俩吃了面,三人又围着火炉聊了很久,大爷大概是真的太久没有跟人说过话,聊兴很浓,最后还是霓喃提出想休息,他才叼着卷烟离开了。
屋子里暖洋洋的,因为头还隐隐作痛,霓喃躺下后,睡意很快就袭来了。
迷蒙中,她忽然听到傅清时在她耳边说:“霓喃,如果我不在了,你别等我。你往前走,不要回头。”
“嗯?”她喃喃回应了句,心里却在想,好好的他怎么忽然说起这个来了?莫名其妙的。过了一会,她才反应过来,哦,他是因为听了大爷的故事才这么说的吧!
大爷是南方人,与妻子结婚后跟她一起来到了她的故乡内蒙古,在当地的林业局工作,两人为他们喜欢的森林付出了一生的岁月。他的妻子于十年前因病去世了,那年他已经退休,在大城市生活的女儿担心他无人照顾,想接他过去一起生活,却被他拒绝了。他成了一名守林人,日夜与妻子心爱的这片原始森林为伴,与她为伴,此生不离。
霓喃睁开眼,看见他正侧目凝视着她,如海般深邃的眼眸中满是认真的神色。
她抚上他的脸,轻笑着说:“大半夜的,说什么傻话呢!”
“是啊。”他也笑,亲了亲她的额头,“睡吧。”
“嗯。”她将头埋在他的胸前,沉沉睡去。
第二天清晨,他们告别了热心的大爷,往目的地而去。这一次两人都格外留心,生怕错过了分岔小道。气温又下降了,天空仍是阴沉沉的,但好在没有下雪,路况比昨天的还要差一些,傅清时将车速放得很慢,一百多公里,他们走走停停地开了足足六小时才到。
翻山越岭终于抵达目的地的轻松感才冒出来,一种深深的失落感便兜头而来——这里确确实实有栋小木楼,楼里住着个守林人,却不是他们要找的那一个。
守林人对着地址再三确认:“没错,是这里。”
他又仔细看了看那张余润德的照片:“我不认识这个人,从没见过。这照片也不是在这里拍的。”
傅清时问他:“那您知道这个地方是哪儿吗?”
守林人摇摇头:“这种类似的林子多了去了,那怎么知道啊。”
霓喃捂住脸,简直想哭,那是一种满心的希望彻底落空后的失望与难受。
傅清时伸手搂住他,轻拍了下她的背。
她掏出手机想给秦艽打电话,却发现一点信号也没有。
傅清时说:“霓喃,显而易见,秦艽拿到的地址是假的。”
霓喃心思一转,便什么都想明白了。她闭了闭眼,低声说:“也许……也许,谢斐已经找到他了。”
傅清时抬头望出去,目光所及之处是漫无边际的丛林,密密的树木笔直地耸入云霄,在暗沉沉的天色下,像是一个个伫立在荒野的鬼魅,他的心被那些鬼魅压迫着,沉得要命。
几乎是同一时间,谢斐一行人来到了照片上的那个地方。
导游将照片高高举起,与眼前所见的黄土小道和两旁的丛林仔细对比了一会儿后,欣喜地喊道:“谢先生,没错,就是这里!”
谢斐轻轻舒了口气,终于找到了。
他好多年没有这么舟车劳顿过了,路途颠簸,他感觉自己浑身的骨头都要散架了一样,住宿环境也差,这两晚就没睡过一个舒坦觉,不过那些苦总算没白受。
往里走了大概几十米,就看见隐藏在树木间的小木屋。门是虚掩着的,门前的空地上有一只黑色大狗正趴着,好像睡着了。谢斐在离大狗不远处站住,等了等,见它没有要醒来的迹象,便抬了抬手,示意大家继续往前走。几人放轻脚步,悄悄靠近了屋子,谢斐率先推开门走了进去,正当最后一个人要进门时,那只狗忽然睁开了眼,它站起身,仰着脖子就大叫起来。
“汪汪——汪汪汪——”
它发出了非常响亮且凶恶的叫声,一边叫一边往门口蹿了过来,吓得走在最后面的导游手忙脚乱地去关门,总算在它扑过来之前将门锁上了,他无力地靠在门背后喘着气,一动也不敢动。
谢斐看了眼导游,见暂时安全了,他才转过身去。
房间是个大通间,空间很大,但家具极少,只有一张床,一张餐桌,两把椅子,以及一些必需的生活用具。
谢斐在屋里慢慢转悠了一圈,最后在床上坐了下来,他伸手从枕头下面拿出了那张一半露在外面一半被压着的照片,照片有点发黄了,有个地方还有被磨白的痕迹,可见是有人经常将它拿在手上摩挲。照片是很多年前的那种影楼艺术照风格,蓝色的背景布前,男人坐在藤椅上,怀里抱着个三四岁的小男孩,两人正咧着嘴笑,相貌与神色都有八分相似。谢斐将照片翻了个面,背后有淡淡的模糊的字迹,写着:余新小朋友四岁生日。
余润德确实在这里,可是,人呢?
谢斐站起来,听见外面那只大黑狗还在不断地狂叫着,他皱了皱眉,环视一周,看见门后角落里放着把铁铲,他拎起它递给其中一个手下,沉声说:“开门,它敢扑上来就给我往死里打!”
门打开一条缝,铁铲挥出去,那只狗虽叫得凶恶,却对这利器有着浓浓的惧怕之心,它一边叫着一边往后退,几人就挥着铁铲,有些狼狈地逃出了小木屋。
谢斐回头看了一眼,既然余润德没有锁门,那肯定就在附近。
他吩咐道:“去附近找一下!”
下午三点,天色尚亮,傅清时决定往回走,先回到有信号的小镇再做打算。
霓喃有些担忧:“你的精力没问题吗?”
他们来时满心期待,再疲累也都充满了力量。可返程是失望而归,他虽然什么都没说,但她感受得到,他同自己一样难受。
他摸摸她的脸:“不要紧。”
守林人抬头看了眼天空,说:“只怕要下雪了啊。”
傅清时说:“我会开慢一点的。打扰您了,再见。”
两人驱车离开。
心情有点低落,一路上霓喃都不怎么想讲话。
“你小睡一会吧,天还亮着,我没问题。”傅清时说。
“嗯。”她闭上眼,“我睡一小时,待会儿你叫我。”
她心里搁了事,思绪纷乱,其实根本就睡不着,再睁开眼时,发现才过了半个小时。
她打开窗户想透个气,玻璃窗一放下来,就有凛冽的风扑面而来,风夹带着凉凉的东西打在她的脸上,她伸出手去,惊呼道:“清时,下雪了!”
一路走来,他们遇见的每个当地人都在说,这天怕是要下雪了啊,听了好几天,林场的第一场雪,终于在这个傍晚落下来了。先是细细的零散的雪花,不仔细看根本难以察觉,渐渐地,雪下得越来越大,飘落在车前的玻璃窗上,像是起了白茫茫的雾。
天色渐暗,傅清时打开车灯,将车速控制在正常范围里,不敢放太慢,怕下雪的时间长了,越晚气温也会越低,一旦路面结冰就会更加危险。他又把空调温度调低了一点,室内太温暖容易令人恍惚,他必须保持足够的清醒。
雪越来越大,天彻底黑了。
狭窄的林荫道像是一个被遗忘的世界,寂静漆黑,唯有车灯照耀的前方可以看见白色雪花飞舞着,他们就在这雪花中砥砺前行。
“清时,我们不要气馁,明天去镇上打听一下,看有没有特别熟悉森林地形的向导,既然有照片就会找到的。”
“嗯。”他转头冲她笑了下,伸手握住她的一只手,“饿不饿?后座有巧克力。”
“我不饿。前面转弯,你专心看路……”
她话还没说完,就看见傅清时脸色忽然一变,她往前看,目光撞上了一束强烈的光,在她下意识地抬手挡眼时,傅清时已反应过来,迅速往她这边打方向盘,可是来不及了,对面那辆货车速度很快,转弯都没有减速,而且跑在了路中央……当知道避无可避时,傅清时的第一反应就是放弃方向盘,转身扑到了霓喃那边,将她整个人严严实实地抱在了怀里。
“嘭——”
“啊——”
在天旋地转中,她的鼻子闻到了熟悉的令她深深迷恋的气味,脑海里不知怎么的就忽然闪过了他说的那句话——
与你在一起后,生活里全都是好事。
她的心在那一瞬间像被一只手紧紧攥住,疼到窒息。
又传来一声巨响,接着是什么东西哗啦啦碎裂的声音,过了一会儿,是车子轰鸣着绝尘而去的声音,然后,世界重归寂静。
夜空黑得像是末日,唯一的那束光消失了。雪,越下越大,无声地覆盖着丛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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