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李胜眯了眯眼,简单一语,既回答了韩长暮的这个问题,却又没有说出一个详实的回答。
韩长暮心中一哂,李胜还是太天真了些,以为自己什么都没说,他便什么都查不出来了吗。
李胜没从韩长暮的脸上看出什么端倪来,掩饰的轻咳了一声,正要再问一句,寂静的密林外头便再度有了动静。
王显飞快的掠进密林,脸上有掩盖不住的兴奋:“大人,成了,成了,姚参军的药还真管用。”
韩长暮一听这话,脸色沉了沉,瞪了王显一眼。
王显茫然,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话。
李胜饶有兴致的笑问道:“姚参军,是莫贺延碛的那个姑娘?她还会制药?”
韩长暮淡淡的嗯了一声,望向王显的目光更冷了。
王显恍然大悟,尴尬的悻悻笑了两声。
看到韩长暮脸色不虞,李胜早在心里对他们二人的关系猜测出了八百个可能性,他的兴致更高了,狭促的笑了笑:“这位姑娘果然是心狠手毒,”在韩长暮盯了他一眼之后,他忙改口:“哦不,心灵手巧。”
韩长暮哼了一声,掀了下眼皮儿:“走吧。”
深夜的群山中极静,人走在落叶草丛中的低微之声,被无限放大,惊得草窝里的眠虫仓皇跳出,草叶剧烈的晃动起来,叶尖上的夜露簌簌而落。
农家小院的布置与韩长暮离开时并无差别,连食案上堆积的薄薄的一层灰尘都被小心翼翼的保留了下来,没有被擦拭干净。
凉冰冰的土炕上并排躺着三个男子,个个捆得结结实实,睡得昏天地暗,没有任何要醒过来的迹象。
而杜风抄着刀站在炕沿儿,满脸警惕的盯着炕上的三个男子,他可信不过韩长暮和王显二人,也就更信不过他们俩的药,他还是更信得过自己手里的这把刀,若这三人突然醒过来,他保管一刀三个洞,当场给他们串了人血糖葫芦,连喊好汉饶命的功夫都没有。
韩长暮目光审视的仔细打量着炕上的三个人,心里有了大概的猜测。
这三个男子并不是羽林军的打扮,而是一身寻常的短褐,地上的三把砍刀更是铺子里随处可见的货色, 上头没有任何可以辨别的标识。
但唯一可以确定的是,短褐也好,砍刀也罢,都是新崭崭的,只燃了一豆灯火的屋子里,砍刀上簇新的寒芒亮得刺眼,就连短褐上的衣褶都格外的干净利落。
韩长暮眯了眯眼,哼笑一声,这副欲盖弥彰的做派,除了掩盖这些人原本的身份,他几乎不作他想。
他上前一步,拿起其中一名男子的右手,翻过来看了看手掌,手掌上有几块暗黄色的陈年老茧,看起来像是毫无规律,但他还是一眼便看出来了,这是一只常年握着陌刀的手。
虽然单凭拿陌刀的手就判断这三个人是羽林军有些武断了,但是眼下山里除了水匪,便是大批羽林军出没,这三个人既然不是水匪,那九成九就是乔装改扮的羽林军。李胜也看了半晌,抬头问韩长暮:“这三个人是你的人吗?”
韩长暮摇摇头:“是羽林军。”他神情淡薄的问李胜:“这三个人得有人看着,谁留下?”
李胜不耐烦的哼了一声:“依我看干脆一刀了结,一了百了。”
韩长暮深深的透了一口气,瞥了王显一眼。
王显犹犹豫豫的对上韩长暮的双眼,身体很诚实的没有一点要挪动的意思。
这是要抹了羽林军的脖子啊,借他两个胆子,哦,不,二十个胆子,他也不敢啊。
李胜挑了挑眉,吩咐道:“杜风,你留下。”说着,他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杜风丝毫不带犹豫的应了声是,刀背在手上轻磕两下。
韩长暮环顾了屋子一圈儿,对王显道:“你也留下,把这三个人,”他微微一顿,抬手指了指窗下:“把这尸身塞到炕洞里。”
王显错愕的啊了一声,脸色肉眼可见的苍白了,真的要杀啊,杀羽林军等同谋逆。
韩长暮淡淡的瞥了王显一眼,背着手慢慢走出了屋子。
李胜拍了两下王显的肩头,皮笑肉不笑的奚落道:“只要你自己不出去胡咧咧,不会有人知道你宰了羽林军的。”
言罢,他紧跟着韩长暮走了出去。
王显微张着嘴,有一种自己被坑了的错觉。
杜风看了看自己手上的刀,瓮声瓮气道:“不用怀疑,你就是被坑了。”
王显回过神来,苦笑着摇头:“看来你也经常被坑。”
二人相顾无言,对于用什么方式什么手段送这三个男子上路这件事上,王显和杜风竟然十分有默契,都不约而同的选择了墙上的麻绳。
韩长暮提着灯走到院子外头,昏黄的光摇摇晃晃的照亮了地面上的痕迹。
泥泞的地上布满了凌乱交错的车辙印子,沟壑压得极深,车上显然装了很重的东西。
李胜蹲到韩长暮的身边,看着那些沟沟壑壑的痕迹,捻熟的奚落一句:“嚯,这车上都装了什么,山都要压垮了!”
韩长暮眉头紧蹙,抓起一把潮湿的泥土深深闻了闻,脸上的疑色更深,扔了手中的这把土,拍了拍手,另外又换了个地方,抓起一把土仔细闻了闻。
他接连闻了几个地方的泥土,才斟酌了一句:“车上拉的好像有硝石。”
“硝石?”李胜也凑过去闻了闻,眉头一皱:“气味挺重的,好端端的,运硝石上山干什么。”
正说着话的功夫,屋里的灯火熄灭了,王显和杜风喘着粗气走出来。
两个人都不是头一次干杀人这种事情,但却都是头一次杀朝廷命官,多少还是有些胆怯的,走出来的时候,脸色有些苍白。
李胜听到动静,转头问杜风:“都处理干净了?”
杜风点点头:“没有见血,都塞进炕洞里了,这个地方又偏僻,能藏个十天半个月的。”
“方才你都看到了什么,一字不落的仔细说来。”李胜在得知车上运送的有可能是硝石之后,也察觉到了异样,收起了脸上的笑容,凝重问道。
杜风思忖片刻:“那些人赶到此地后,很快便将马车拆成了两轮小车,足有十几辆的样子,每辆车上放了一个大木箱子和一个木桶。箱子和木桶看起来都很沉。”他顿了一下,凝神仔细想了片刻:“对了,箱子和木桶都封的很严实,箱子上用铁链绕了几圈,压了拳头大的锁,木桶的缝隙里还填了蜡。”
“填了蜡?”韩长暮骤然抬头,惊诧道:“你看仔细了?”
杜风笃定点头:“看清楚了,是填了蜡。”
韩长暮的脸色变了几变,羽林军中有什么东西值得这样的如临大敌。
李胜的神情愈发的凝重,啧啧舌:“那桶里该不会装的是油吧。”
一语如醍醐灌顶,韩长暮失声道:“桐油,那木桶里装的是桐油,他们要炸山!!”
“炸山!”李胜吊的又尖又利,满脸的惊惶之色:“他们是疯了吗?”
王显和杜风也大吃一惊,面面相觑。
“疯了,全都疯了。”韩长暮想到仍困在山寨里的谢孟夏,便吓得魂飞魄散,他来不及仔细思量这件事其中的深意,疾言厉色的吼了一声:“木圣使,快,快带我上山,我要去救人。”
李胜却立在原地没有动,似笑非笑的看着韩长暮:“司使大人要某带路,却不打算告诉某,司使大人要去救谁吗?”
韩长暮眯了眯眼,抿唇不语。
李胜继续讥讽笑道:“司使大人不必用什么长公主之子来糊弄某,区区一个冷临江,还不足以令韩王世子以身犯险。”
韩长暮哽住了,无论如何他也不能将谢孟夏说出来,谢孟夏的身份是个天大的诱惑,谁都抵挡不了。
可是,现如今山寨中还有谁值得他去以身犯险的吗?
想到这里,他心头一跳,突然想到了一个人。
韩长暮的眉头皱的打结,端的满脸为难,磨了磨牙,一句话说的艰涩而委婉:“寨中,有,我心仪之人。”
李胜愣了一愣,转瞬恍然大悟,眉眼间挂着审视的情绪,深深望着韩长暮的脸:“是,那个姓姚的姑娘?”
韩长暮百转千回的嗯了一声,一向强硬冷然,胸有成竹的司使大人,难得的出现手足无措的模样来。
李胜倏然笑了起来,丝毫不疑有假,像是发现了什么怪物一样,打量了韩长暮几瞬:“好好,好啊,上回时间仓促,没有跟那位姑娘深交,这回我倒要仔细看看,能让司使大人以命相搏的姑娘,到底有什么与众不同之处。”
听到这话,韩长暮不动声色的透了口气。
王显也不动声色的透了口气,听到韩长暮说心仪姚参军,他心虚的汗都快流成瀑布了,他不敢多看韩长暮一眼,唯恐一个忍不住,笑出声来。
什么心仪姚参军,他说他心仪汉王殿下都比他说他心仪姚参军更像真话,也就眼前这个夯货会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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