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犹如久旱逢甘霖,整个企划部都在宁总监的带领下,立刻投入了全马力运作状态。从午休结束起,高至裳就在团结、紧张、严肃、活泼的氛围中参加了一场又一场的项目组讨论会与部门碰头会。
导致最后下班时,高至裳满脑子都是那句广告词—好像身体被掏空,这回算是感同身受了。
“高专员,回学校吗?”她正打着呵欠走下写字楼前的台阶,一辆银灰色奔驰在跟前停下,半开的车窗后露出贺磊的笑脸,“我送你。”
高至裳微怔,很快摇头婉拒:“啊,不麻烦贺总了。前面不远就是公交车站。”
“不麻烦,A大和我家顺路。”贺磊说着,探身为她将车门从内打开,笑得别有深意,“在公司门口公然拒绝老板的邀请可是很扎眼的哦。”
老板都这么说了,她一个小职员再拒绝岂非不给面子?高至裳只得笑笑,莫名心虚地左右四顾后,才迅速钻进车里。也是坐进副驾驶位后,她才发现贺磊已换下了办公时的笔挺西装,改做休闲的穿搭,时尚前卫,又不失成熟格调。
看着她系好安全带后,贺磊就默不作声地重新启动车子,掉头往A大方向驶去。
从磊欧科技到A大的路程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困时打个瞌睡还嫌不够用,可与老板同车又显得太过漫长。高至裳拘束地将挎包抱在身前,暗暗琢磨到底是应该坚持全程看窗外风景,还是陪老板聊天解闷?或者,她可以先表示一下感谢?
“纠结”两个字就写在高至裳的脸上。
奔驰在第一个红绿灯路口缓缓停下等待,贺磊瞥向她的目光了然中带笑,主动开口道:“下班之后没有老板,只有学长,不用这么局促。”
“是,我只是习惯了在办公室见面……”被看穿的高至裳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反而不知道下班后该怎么相处。”
“我这个老板吧,上班的时候好相处,下班后就更平易近人了。”贺磊谈吐诙谐,同样是自夸,他给人的感觉就与高颜直截然不同,“学妹对未来有什么规划吗?”
认真回答问题,是高至裳这种学霸的本能。只见她当即就一脸审慎地思索起来,直到红灯转了绿灯,才答道:“说实话,我还在考研与直接就业中犹豫。我很热爱我的专业,但这段时间的工作更让我体会到心理学在实际应用中才更显魅力。一款APP怎么才能抓住用户的心理,似乎是个让我想不断去追寻的答案。”
“如果你很快就找到这个答案呢?我觉得凭你的能力,那一天也许不会太远,可能只需要短短几年。那之后呢?”贺磊用眼角余光捕捉到了她忽然变得明亮的眸子。
高至裳这次的反应很快,几乎是不假思索地背出了高中政治知识,全程不打磕巴:“认识的反复性和无限性表明,对真理的追求是一种波浪式前进或螺旋式上升的过程,真理总是在实践中不断发展。所以,既然追求真理是一个永无止境的过程,那么我要寻找的这个答案也不可能被真正找到,它只会在我的追寻中变得更加完美而已!”
正在拐弯的贺磊微讶,随即失笑:“我好像有点能理解阿直对你的评价了。”
“他对我的评价?”高至裳估计不是什么好话。
“咳咳,也没什么。”贺磊干咳着瞥她一眼,那细眉微蹙、腮帮子微鼓的模样,竟让他的视线忍不住想多停留片刻,“我倒觉得学妹这样也很可爱。”
可……可爱?高至裳从小到大的人生字典里还从没出现过这个词,当场蒙了。
仿佛也觉得自己刚才脱口而出的话有些唐突,贺磊沉吟着,设法把话题与气氛都拽回正轨:“嗯……所以我可以把你之前的回答理解为,高学妹对我们这行还是很有兴趣的?那有没有想过毕业后正式到磊欧工作?”
此话一出,车玻璃上映出高至裳恍然大悟的一张笑脸。这下可以理解老板为什么要热情主动地送她回校,甚至不惜昧着良心用“可爱”来形容她了,原来是想招揽她留在公司发展啊!在人情世故的某些方面缺根筋的高至裳不禁暗叹这些老板的心思真是复杂,简简单单一句话,却和走三环高架桥似的不知拐了几个弯。
“想过的啊。”高至裳于是点点头,坦诚道,“但我在公司的工作也才刚上轨道,我究竟能不能胜任,又能把《CP读书》这个项目做出什么样的成绩,都还是未知数。所以这么早就对贺总打包票,说我一定会留在磊欧,也不现实。”
“一个暑假的时间确实太短,所以你可以考虑大三实习期继续留在磊欧,把《CP读书》这个项目从头到尾跟完,这会让你更加了解公司,了解整个行业。或许你就会看到职业前景,有更充足的信心来选择磊欧。当然了,其实企划部的工作性质,在实习期结束后弹性坐班也不是不可以,我记得实习期过后课也很少了。而且你看阿直,这么多年连个挂职都没有,还是照样间接参与了不少立项。”
时间就像被精确计算过似的,贺磊的话音刚落,A大校门也近在眼前了。高至裳深感刚才车子开过的路,都是老板的套路……
车子停稳后,贺磊很绅士率先下车,绕到另一侧,为高至裳拉开车门,还在她弯腰探出身子时抬手护在她的头顶,轻笑:“下车时候想心事,脑袋可是要遭殃的。”
被这么一出声提醒,反把略有些出神的高至裳给吓了一跳,头微仰,就听到贺磊手背撞上车门框的闷响。
“对不起!对不起!”她有一瞬呆住,随即也顾不上姿势滑稽,慌慌张张地从他胳膊底下钻出来,回身道歉,“我不是故意的,你的手没事吧?”
贺磊瞧着好笑,满不在意地摆摆手:“轻轻撞了下而已,能有什么事?”
虽然从小到大,因为脑袋瓜子好使,成绩优秀,高至裳获得的青睐并不少。但以暑假实习工的身份被老板如此亲切对待,她难免有些受宠若惊。说到底,《CP读书》的立项汇报再精彩,也就是个未成型的项目……难道就因为她是A大的,是校友,所以被格外照顾了?
“学长,我有个问题……”高至裳踌躇片刻,还是咬唇问了出来,“如果对每个实习生你都这么费心招揽,不会忙不过来吗?”
看她一脸困惑又困扰的模样,贺磊认为自己有必要解释清楚,便稍稍敛了唇边笑意:“一个商人的眼光很重要。哄抢众人皆知的商机,挖角业内成名已久的精英,都算不上有眼光。我更喜欢自己去发掘尚未被人们发现的商机,去培养还未显山露水的人才。”
说到这儿,他又顿了顿,才继续道:“你知道阿直是怎么评价我的吗?他说我惯会的,就是拉拢人。”
“用词不当,拉拢是贬义词!”习惯性挑高颜直的刺儿,才脱口而出,高至裳就察觉自己的重点偏了,“呃,学长的意思我明白了。不过说起来,陈总监看起来精明干练,又是公司元老,应该也是学长拉……嗯,也是被学长的诚意打动,才留在磊欧的吧?”
“陈茹和我可是同龄人,那时候我还是个傻愣愣的大学生,只知道一个人埋着头,兢兢业业地干活,哪里懂得要把厉害的小姑娘骗来给自己打工?否则公司起步时也不会又艰难又缺人手了。”贺磊随口消遣着自己,望一眼天色,乌云悄无声息地聚拢着,竟忆起了旧事,“记得是在一个雨天吧,我还用超市里送的奶糖哄过一个在A大里哭得稀里哗啦的高中小姑娘,也不知道有没有成功。后来再也没见过她了。”
“扑哧—”高至裳掩嘴笑出声,状态也放松不少,顺势打趣,“那这么说,学长大学毕业以后就懂得怎么‘骗’了?不知道我是学长‘骗’的第几个小姑娘?”
“在成功骗到手之前,这是秘密。”贺磊倾身,将车门掩上,眼中笑意若隐若现,“回去休息吧。工作很重要,但也少熬夜,宁总监的发顶就是前车之鉴。”
和一个进退得宜、言辞风趣的老板打交道,无疑是舒服的。高至裳当下也不再多想,欣然接受了这份来自贺总的“拉拢”,眉眼一弯:“我直觉学长这次能成功—”
“那就借你吉言了。”贺磊闻言一挑眉,坐回车里,启动引擎,“明天见。”
“路上小心。”高至裳挥挥手,含笑目送车子驶离,才转身进校。
精神紧绷了一天,终于放松下来,她一心想的都是回宿舍冲个热水澡,然后一觉睡到自然醒。如果半夜饿醒了,就叫份夜宵补充体力,那样明天就又是元气满满的一天!走过校门旁的石碑时,兜里那朵纸花掉了出来,高至裳弯腰捡起,唇边笑意更浓,边将它放进包里,边步子轻快地朝宿舍区走去。
沉浸在“首战告捷”的喜悦中,她没能注意从石碑后扭头离开的,正是神色不对的吴潇潇。
看着好友被自己的梦中人开车送回校园,还在校门前有说有笑,相互道别,就好像有一只手紧紧揪住了吴潇潇的心脏,狠狠拉扯着,胸口发闷,心却痛得尖锐。她自嘲一笑,漫无目的地低头走着,天边几声闷雷过后,暴雨倾泻,周围的人都开始跑起来,找地方躲雨,吴潇潇却忽然和失了魂似的,反倒不动了。
高一那年的雨季,在吴潇潇的记忆中从没有褪色,哪怕是这么多年过去了,她的耳畔都仿佛还能响起那日淅淅沥沥的雨声。
没进大学之前,她才不是什么女神,人都说“女大十八变,越变越漂亮”,吴潇潇当年却是个“长残”的典型:满脸的痘痘和雀斑,一只标准的丑小鸭。而这只丑小鸭也非常狗血老套地喜欢上了可谓云泥之别的校草。
吴潇潇知道自己没戏,可还是悄悄地往学校校草的抽屉里塞情书,只要幻想着信纸曾在他手中展开,被那修长白皙的指抚摸过,就已是满心欢喜。直到一天午后,她发现自己的情书原来从未被展开,甚至被当作赌注与笑话,丢进垃圾桶里。
“她也不照镜子看看自己长什么样。看到她的情书就会想起她那张坑坑洼洼的脸,半夜都会做噩梦好吗?”
“你这话说得也太损了。不过今年那么多漂亮的学妹,确实是怎么也轮不到她……”
梦发在仲夏的夜里,却还等不到冬雪掩埋,就和叶一样枯死在了初凉的秋风里。
那天下午,吴潇潇没有勇气踏进班级,她逃课了。可溜出校门,她又不知道能去哪儿。酒吧?迪厅?尽管从没被评上过三好学生,可操行等级从来都是优秀的吴潇潇对那些地方却是陌生的。她只是想找个没人认识自己的地方好好哭一哭,所以走着走着,竟走到了学校附近的A大。
雨幕从天边拉开,一眼望去,A大校园里只有零星的两三个大学生,神色匆匆地将书包顶在头上,猫着腰小跑。
真是个和失恋很般配的天气,她记得那时的自己是这么想的。然后她走进A大,凭着眼缘挑了顶支在广场边的平顶帐篷,也没看这摊子是卖什么的,绕到背面,靠着帐篷的帆布面儿抱膝坐下,像是这样做就把自己藏起来了一样,开始埋头痛哭。
雨声越大,她的哭声就越大,可才哭到酣畅淋漓之际,顺着帐篷顶边沿滴落在肩头的雨突然没了。
“这位同学,你还好吗?发生什么事了?”头顶传来一道清朗的男声,“我这里有伞,借你回去用。”
吴潇潇抬眼,一把纯黑色的大伞撑在头顶。于是她带着浓重的鼻音,摇头说:“不是因为没伞,谢谢你。”
“不是啊。那就是因为遇到什么事情,所以心情不好吧?”年轻的男大学生笑吟吟地说着,将左手伸到她眼前,摊开,掌心里头是一颗大白兔奶糖,“心情不好的话,就试试吃颗糖吧。”
“谢谢,但我的问题也不是一颗糖就能解决的。”吴潇潇再次拒绝了他的好意。
“唔……”谁知他竟又从裤袋里掏出一颗奶糖,但这次糖纸上没有大白兔的LOGO(商标),变成了只可爱的金丝猴,“没有什么事情是一颗糖解决不了的,如果有,那就吃两颗试试。”
听他说得轻巧,吴潇潇不禁皱眉,有些气恼地扬起脸,大声道:“我没在开玩笑!而且你的这个冷笑话已经过时很久了—”
莫名被人冲着发脾气,对方脸上依旧挂着笑,耐心地追问:“那到底是什么问题呢?倾诉虽然也不能解决问题,却能调整情绪,为解决问题做好心理建设。”
“我说你这人怎么就那么爱多管闲事啊?”吴潇潇心情烦躁,一点儿都没有找个知心姐姐倾诉的想法,不由得怒道,“我就是想哭一哭而已,不用你管!”
“可你就坐在我的摊子后面,还哭这么大声,我总不能视而不见吧……”
得,占人家地盘了。吴潇潇的胸膛剧烈起伏了几下,接着腾地起身:“那我换个地方哭,总行了吧?”
“别啊。你这样子换个地方我也不放心,还是就在这儿哭吧。”
手腕被他握住,她怎么觉得自己连选择在哪儿哭的权利都没有了呢?吴潇潇顿感更加委屈,一把甩开他,重新埋脸蹲下,哭得自我放飞、歇斯底里。
不知道就这么哭了多久,吴潇潇哭得累了,从胳膊间的缝隙往外看,踩在水洼里的那双白色球鞋还在跟前。
她抹一把脸,抬头,嗓子沙哑:“你怎么还没走?”
“请人吃糖不能半途而废。”二十岁左右的大男孩,笑容干净,眉目朗润,就这样为她撑了半天的伞,然后再次将手中的两颗奶糖递到她眼前。
吴潇潇的心弦好像被什么拨动了一下,却还是逞强地从校服口袋里摸出两个钢镚,一手交钱,一手拿糖,板着脸说:“我不白吃你的,算是照顾你生意了。”她以为他的摊子是卖糖的。
“我是不是长得很难看?”剥开糖纸,吴潇潇低头恨恨地嚼着,嘴里是甜了,心里却更酸了,小声嘟囔,“你们男生是不是都只喜欢漂亮女生啊?”
这么大怨气,没有听不明白的。对方当即了然一笑:“早知今日,何必早恋啊。”
“你才早恋呢!我长得丑,被人嫌弃,应该只能积极响应国家晚婚晚育的号召了。”现在回想,吴潇潇觉得高中时的自己就已经展露出牙尖嘴利的潜质了。
雨声渐渐小了,糖还含在嘴里,她听到清润沉稳的男声徐徐地说着,字字清晰:“我们这一生会遇见很多人,有些人介怀你的每一个瑕疵,他们步履匆匆,不愿驻足地去追寻下一次遇见。却也总有人会因为爱,而无条件地接纳一个不完美的你。从此他们会在你的生命中停留,成为你的家人,你的朋友,你的挚爱。不必去为了那些过客伤心,笑着去等待愿意为你停下脚步的人。那才是你该在意,该珍惜的。”
话音落下,黑色的大伞也随之倒落一旁。
雨过天晴,霞光毫无预兆地在天穹堆叠,灼灼似锦,倾泻而下。
吴潇潇的眼哭得酸痛,因为怕光而下意识抬手去挡,却还是为指缝间透下的惊鸿一瞥窒了呼吸—逆光而立的男子沐一身灿然,眼中沉了道星河,勾唇与她相视而笑的刹那,春风过境,梦随花开。
从此,眼前人变成了心上人。
2
“潇潇—你站在雨里做什么?这么大的雨快跟我避一避!”
霞光破碎,眼前还是灰蒙蒙的大雨。吴潇潇看到付夕然远远地朝自己跑来,撑的那把伞是记忆里的纯黑色,又分明不是。她还愣神间,就被他不容分说地拉着一路小跑,进了最近的一座教学楼。
一层门厅里聚集了很多在等雨停的学生。付夕然带着她挤进去,将伞一收,靠在电梯间旁,就忙不迭掏出包纸巾塞到她手里:“快擦擦,好歹顶些用!等雨稍微小些,我们再回去,喝碗姜汤就没事了。”
吴潇潇却不动作,只是呆呆地回视他,仿佛每个字都听到了,连起来又都没听明白。
“潇潇,你到底怎么了?”付夕然皱眉,只能自个儿先替她把脸上的雨水拭去,至于那湿漉漉地贴在肩背上的长发,除了尽力拍去水珠,却也无可奈何,“如果不方便对我说,那我找小裳来?”
“不要!”吴潇潇抗拒地拦下他,总算是有了反应。
于是,付夕然收起手机,打量着她的神色,猜测道:“这是和小裳吵架了?心里不舒服?”
吴潇潇再次沉默了,只是摇摇头。她只道近水楼台先得月,却忘了那明月照楼台,又何曾能映着躲在楼台后的自己呢?谁都怪不了。
“既然你不愿意说……”付夕然见状低叹一声,随即又牵了牵嘴角,伸手进兜,然后掌心一翻,“那还是老办法,吃颗糖吧。”
吴潇潇与付夕然认识两年,每一次难过,但凡他在她身边,就会变戏法似的变出颗奶糖来哄她开心。第一回看到那大白兔奶糖时,她还纳闷地想着,莫非自己看着很爱吃糖,才会让两个八竿子打不着的人像串通过似的,都用这招来哄她?
“放心,没淋着,能吃的。”看她像是又出神了,付夕然便握住她的手,倒扣过来,那糖就落进了她的掌心。
“不甜……”记忆重叠,吴潇潇怔怔地剥开糖衣,含进嘴里,眼泪却控制不住地滑落,喃喃低语,“和他的不一样……”
付夕然眸光一暗,却还是强撑笑脸,故作轻松:“不甜啊?这个好办,我下次换个牌子的奶糖。你喜欢哪家的?金丝猴的,还是阿尔卑斯的?”
“付夕然,你是不是也觉得我整天嚷嚷着喜欢贺磊学长,很幼稚?”吴潇潇苦笑起来,问他,“在你们眼里,我对他的喜欢和追星没分别,从前没机会的时候就默默崇拜着他,和千千万的小粉丝一样。直到忽然有一天发现,好朋友进了他的公司,这才不切实际地做起了粉丝追到明星的梦。所以这样的我,这样的一份喜欢,根本就谈不上为此伤心难过吧?”
“我不许你这么说自己!我也从没这么想过!”付夕然眼底闪过痛色,用力握住她的肩膀,沉声道。
肩头传来的隐痛让吴潇潇倏地一惊,她看进他的眼底,那里蓄着她从未察觉到的复杂情绪,汹涌澎湃,她探不到底,也怕陷进去,只得别开了视线。
“可连我自己都快这么想了……我甚至没有能力像小裳一样进公司,制造与他再产生交集的机会。”她不让自己多想,继续谈论着贺磊。她知道自己这个“再”字或许会让付夕然听得莫名其妙,因为她从没向人提起过自己曾在六年前的一个雨天里吃过这世上最甜的糖,更不曾告诉过谁,那个请她吃糖的人,就是贺磊。
但吴潇潇还是这么说了,仿佛仅仅是为了告诉自己,是她遇见贺磊在先,她与他是有缘分的。
一阵缄默过后,付夕然问她:“所以你想要放弃了?”
“你觉得我应该放弃吗?”吴潇潇迷茫地反问。
“我不是你,不能用我的意愿去影响你的决定。”他俯身与她平视,眼中暮霭沉沉,深深地将她锁视,一字一句,“我只知道,无论你选择坚持下去,还是转身重来,我都希望你过得开心。”
最后,吴潇潇无力地垂下眼睫,选择逃避:“我想回去休息了。”
“好……我送你。”
“嗡嗡嗡—”
女生宿舍里,大功率电吹风正在嗡嗡作响。
“最近经常下雷阵雨,手机里的墨迹天气不是白装的,出门前看一眼,记得带把伞。”高至裳一手拿着吹风机,一手拢着吴潇潇的长发,语重心长地絮絮叨叨,“还好今天是碰见付夕然了。夏天再热,这样淋雨照样会感冒的,知不知道?”
人被送回宿舍的时候,高至裳才刚刚在被窝里伸了个懒腰,正摘下眼镜准备入睡。但也没办法,付夕然一脸忧虑,欲言又止,吴潇潇又闷不吭声,傻傻站在门外。她只得爬下床来替其张罗,开热水器,准备干净衣服和毛巾,然后把人塞进淋浴间。
“嗯。”被教育的吴潇潇显得心不在焉,从镜中看着好友仔细地用热风替自己烘吹着头发,百感交集,却还是试探着开了口,“我今天,看见贺磊开车送你回来了。”
高至裳先是微讶,随即笑着打趣道:“那这么好的机会,你怎么不出来刷个存在感?”
“你桌上那朵纸玫瑰,挺好看的。”
吴潇潇没有回答,话题跳跃之快,让高至裳又是一愣,有些不明就里地点了点头,说:“是啊,我也没想到高颜直还有这种手艺。”
“什么?高颜直?”
“哎,你突然这么激动地转过来干吗?”高至裳赶忙按停吹风机,不满地用力一拍吴潇潇的肩膀,“头发差点卷进去!”
把头发从好友手里扯回来扫了眼没事,吴潇潇就立刻追问:“不是,你是说,那花是高颜直叠了送你的?不是贺磊?”
“你想什么呢,贺总哪有那闲工夫,也就高颜直会在公司开大会的时候做小动作。”高至裳好笑。
“那为什么不是高颜直送你回来?”吴潇潇又问。
手背一探吴潇潇的额头,不烫,高至裳就纳闷了,说:“你这也没发烧啊,怎么每句话之间毫无逻辑?我都不懂得该怎么回答了。凭什么花是他送的,他就得送我回来啊?”
烦躁地挥开高至裳的手,吴潇潇索性整个人反坐过来,下巴抵在椅背上,死死盯住她,迫切地想把状况弄清楚:“逻辑很简单。送花和送你回家,都是一个异性想追求你的表现。我这么说,你明白了吧?”
“好像有点明白了。”高至裳眼珠转了好几圈,艰难地领悟着,半晌才缓缓点头,神色古怪地打量她,“你的意思是,你觉得高颜直和贺磊都想追我?你就是为贺磊开车送我回来而不开心,所以也不躲雨就淋着?”
电视剧里那些闺蜜为爱互撕、机锋暗藏的较量到了高至裳这里完全行不通,非得说这么直白,就好像一拳打在了棉花上。吴潇潇嫌弃地翻了个白眼,没好气地承认说:“算是吧!”
“我的姑奶奶,你是真有想象力!”哭笑不得地扶额,高至裳把电吹风往边上一搁,将自己桌前的椅子搬过来,一脸严肃地和她面对面坐下,“吴潇潇同学,我必须纠正一下你的三观。第一,送花可以出于纯粹的革命友谊,因为今天由我提案的立项在大会上通过了重点项目评估,高颜直作为企划部的一员,与有荣焉。第二,送我回家也可以出于纯粹的惜才之心,贺磊一路上就是在不断套路我,希望我毕业后能留在磊欧给他打工。”
吴潇潇:“……”
“恋爱脑真是可怕。”高至裳看她无言以对的模样,啧啧摇头。
“真的什么都没有?他不喜欢你,你也不喜欢他?”悲情女主没做成,吴潇潇一脸生无可恋,感觉今天下午的雨都白淋了。
高至裳无奈地掏出手机,努努嘴说:“你推荐我的那个APP系统还在选定我未来的一周专属恋人呢,我可不是那种脚踏两只船的人。”
自觉怀疑闺蜜理亏,好在她这个闺蜜这方面的心思不敏感,也没生气的意思,吴潇潇就忙讪笑着顺势转移话题:“也对哦。选多久了?还没选出来吗?”
“一直是‘选定倒计时中’,还没正式满一月嘛。”高至裳说着瞥了眼,倒计时还有六天。
吴潇潇撅着屁股把椅子又往前挪了挪,十分积极地给她介绍隐藏功能:“这个专属恋人其实是可以自己选择的!你看这儿……有手动选项,系统自动判定就是个参考嘛。如果双方都提前选择了对方,系统就会立刻开启一周专属恋人模式。你之前不是说对那个什么‘颜值在线’有点意思吗?”
“也还没到那种意思啦。”高至裳低声道。
“那种意思是哪种意思?”吴潇潇笑得不怀好意。
这下轮到高至裳刻意换话题了,晃过好友向自己手机伸来的魔爪,挑眉说:“今天贺总的八卦还听不听了?”
“听啊听啊!”吴潇潇立刻乖巧地收手。
“其实今天几乎开了一整天的会,同事们都没顾上闲聊,也就贺总送我回来的时候回忆起了一件事,勉强凑数吧。”高至裳摸着下巴,“他说他记得也是一个雨天午后,自己几年前用超市购物送的奶糖哄过一个小姑娘。”
音调陡然拔高,吴潇潇整个人从椅子上弹起来:“他真的这么说?”
“你今天怎么老一惊一乍的?”高至裳抬头,自以为这次揣摩到了她的那点小心思,“安心啦,他说他后来再也没见过那个小姑娘了,所以应该不属于你的情敌之列。”
吴潇潇痴痴地笑了好几声,才对着高至裳的脸颊就是一个热情又响亮的吻:“她当然不是我的情敌!”
“什么意思?”高至裳摸上脸颊,一头雾水。
“这是你目前带回来最有价值的一个消息!”吴潇潇却没答她,只是弯腰一把钩过她的脖子,慷慨道,“你饿不饿?KFC(肯德基)来一桶?我请客!”
从回来到现在,高至裳觉得好友终于说了句人话,当即打了个“OK”的手势,并得寸进尺地吐出三个字:“来两桶。”
“没问题!”吴潇潇想都没想就把胸脯一拍,提交订单后才反应过来,“呃?我们两个人吃两桶?能吃得下吗?”
看她那没心没肺的样子,高至裳起身将吹风机塞到她手里,交代说:“人家付夕然辛辛苦苦把你送回来,浑身衣服也都湿了,不得给他送一桶过去答谢下啊?回魂了就自己打理打理,一会儿给他送去,顺便道声谢。”
吴潇潇眼神闪烁了一下,嗫嚅:“我能不去吗?或者你去?”
“你自个儿好端端的,为什么要我去?”高至裳说着,已经将椅子搬回原位,琢磨着要不要利用外卖送来前的时间把今天下午会议的内容整理一下。
“我想,以后尽量少和他见面。”吴潇潇咬唇。
高至裳在键盘上打字的双手顿住,回头看她,问:“为什么?”
“我今天和他说起贺磊学长的时候,我看他的眼神,忽然感觉到……”吴潇潇难得露出犹豫的神情,拿不定主意,“但他又没有和我明说,我总不好自己刻意挑话头对他说拒绝的话。可要继续和他来往,我心里又觉得挺对不起他的,好像在拿他当备胎一样……”
“你感觉到他喜欢你了?”高至裳歪歪头,挑明问。
吴潇潇不可思议地瞪大眼:“你……你居然比我还先察觉到?那你怎么不告诉我?”
“她们告诉我的。”高至裳指指空出来的两个床铺,“但她们都说不要告诉你,你知道我在这方面不懂的,怕真的帮倒忙了,所以就听了她们的。”
“咝—那我现在该怎么办?”倒吸一口气,吴潇潇觉得脑壳疼。她居然是整个宿舍最晚知道“付夕然喜欢吴潇潇”这件事的人?
高至裳推推眼镜,表示爱莫能助:“这种事情你问我?别病急乱投医了。”
于是,吴潇潇伸出一根手指,笑得讨好:“那至少,你先帮我这一次,把全家桶送去?付夕然肯定不会让你尴尬的,我保证—”
“好吧。”
3
听说吴潇潇淋雨后不舒服先睡下了,所以不能亲自来道谢,付夕然当然是没再多问就收下了全家桶,只是笑意多少有些牵强,或许是高至裳吞吞吐吐的样子让他恍惚明白了什么,却也不曾说破。亏得其余舍友闻着香味凑到门前哄闹,她才不至于没忍住说了实话,趁机匆匆转身离开。
而高至裳回宿舍后,两人又都默契地对那桶送出去的全家桶闭口不提,看似专心地一起享用完留下的KFC,然后就各爬各床,熄了灯。
食不言寝不语,孔夫子的教诲第一次被执行得如此彻底。
也许是困过了头,反而精神了,高至裳悄悄侧身,把床帘撩开一条缝隙望去,却发现对面帘后黑魆魆的,没有一点儿光亮—吴潇潇居然没有在玩手机。
“潇潇,你睡着了吗?”她试着轻唤了声,没有回应,帘后也没动静。
于是她收回手,重新躺平,眼睛是闭上了,脑袋却不受控制地将好友的感情问题从头到尾捋了一遍。这种强迫症就像碰到一道复杂的论证题一样,非得把逻辑理顺。但最后高至裳发现逻辑好理,感情却越理越乱,翻来覆去,越想越纠结。
越发清醒的高至裳放弃般低叹一声,睁开眼,从枕侧拿过手机,打开了《听说你想谈恋爱》,再次切换到真人模式。
“你休息了吗?”大半夜找一个连面都没见过的人倾诉心事,其实连她自己都没想到。但“颜值在线”给她的感觉确实很特别,既陌生又熟悉,抑或是并非真正的熟悉感,只是由认同与欣赏产生出的类同感受。
“没有。你在失眠还是在加班?”
“我在思考问题。”高至裳抿唇浅笑,“你呢?在陪舍友打游戏?”看之前的AI聊天记录,他是个游戏高手。
“现在我在陪你。”
猝不及防被撩,耳根微微发热,高至裳第一次发现对方土味情话满分。她盯着屏幕,眸光变了又变,最后搓搓耳垂,换个姿势趴着,索性打下一行字:“你说谈恋爱是不是一件很麻烦很复杂的事情?”
“你在思考这个?不像你的风格啊。”对方发来黑人问号脸,逗得她失笑。
事实上,高至裳也觉得这个暑假以来,自己思考的问题算是走下神坛神探了。要换作从前,肯定是“薛定谔的猫”“猴子和打字机”之流,又或是贴近实际些,研究研究“中文房间”实验来探讨人工智能究竟能否真正思考。
“你不开心了?我这么说只是开个玩笑,没有别的意思。”可能是等了她一阵子没回复,对方又追问道。
“我没有不开心,只是在想今天发生的事情。”高至裳回神,斟酌着向他倾诉,“我还挺为难的,不知道是应该帮闺蜜追到她喜欢的人,还是撮合她与喜欢她的人在一起。”
她长这么大没暗恋过人,也没被人暗恋过,比起言情小说和偶像剧,上了大学后的她更愿意看弗洛伊德的《性欲理论三讲》。之前都是吴潇潇充当她的军师,现在吴潇潇都“自身难保”了,她更不知道该找谁讨主意了。
这次对方保持“正在输入中”的状态很久,却只发来一句话:“这样啊。如果这两个人是一个人就好了。我其实也没有这方面的经验……”
他的这个回答倒是出乎高至裳的意料,原本看他的AI自我调侃,说是学渣一个,但言谈之间分明涉猎广泛。他提过的一些书都偏僻得很,一般人连名字都说不出,更别提谈论书里的内容与思想了。所以她以为他在感情方面也会有独到的见解呢。
“那你愿不愿意和我一起积攒点儿经验?”
高至裳可以对天起誓,她发出这条消息时,思想是非常纯洁的,就像邀请他做个学术研究那样单纯到没有一丝杂念。可当“颜值在线”超过两分钟都没有回复时,她忽然发现自己这句话似乎能读出弦外之音,还是非常暧昧的那一种!
然而,超过两分钟,已经撤不回了……
正准备说点什么弥补一下,高至裳发现对方也和自己同时进入了输入状态,然后手机一振,是轻描淡写的两个字“好啊”。
这让她猜不透对方是也没多想,还是想了太多过后故作淡定才这样作答。当然了,如果他回的是“我愿意”,那这个梗可能够她从今晚笑到明早的了。只是对话进行到这儿,她真不知道要怎么接下去了,总不能说“请多关照,相互学习,共同进步”吧?
“你看过《无量寿经》吗?”正当她盯着屏幕,犹豫要不要找个理由直接说晚安,结束这次聊天时,对方却话锋一转。
“我不信教。”
“我也不信,但偶尔也会看看。里面有一句话,人在世间,爱欲之中,独生独死,独去独来。当行至趣,苦乐之地,身自当之,无有代者。”停顿了半分钟,他才继续输入道,“我不知道谈恋爱复不复杂,但爱一定是每个人的心底事,你可以倾听,却无法分享,更不能感同身受。所以就不要再为你朋友的事情苦恼了,她会有自己的选择的。夜深了,去睡吧,明天才能好好工作。”
每个人的心底事吗?高至裳若有所悟,明知对方看不到,还傻气地点了点头,然后才开始打字:“谢谢你的经书!我不想了,这就去睡,你也早点休息,晚安!”
“晚安。”
高至裳向来就不是个心思重的人,被他这么一开解,拇指索性在屏幕上划动几下,手动选定了专属恋人,而后就满足地把心事与手机一块压到了枕下,酣然梦去。
而比起208女生宿舍今日一反常态早早熄了灯,109男生宿舍还是灯火通明的状态,齐范好不容易说服四人同队,誓要“大吉大利,今晚吃鸡”,却不料高颜直竟马失前蹄,意外“落地成盒”,早早退出了战场,导致“吃鸡大业”失败。
“阿直你也太不够意思了,根本没专心玩!”游戏结束,盘腿坐在床上的齐范不爽地把手机摔到一边,质问对面床上的高颜直,“才开始没多久就和谁发微信呢?”从拿手机的姿势他就知道,这家伙一定不是在玩游戏,而是在打字聊天。
“老弟,这就是你观察不细致了。能和阿直聊微信的也就几个哥们儿,但你看他那嘴角带笑、面色红润的模样,哪像是和男人聊天?”齐正闻言,大摇其头,拿出兄长的语气教训弟弟,“铁树开花,咱们几个得支持阿直啊,谈恋爱比陪你‘吃鸡’重要!”
高颜直显然心情不错,连“铁树开花”这种词都没惹得他翻脸,反而是不紧不慢地发出最后两个字,才一手支颐,一手把玩着手机,若有所思地问:“你们说,会不会有一个人,你有时候觉得她很像一个人,但有时又觉得她完全不像那个人?”
“你这绕口令呢!”肖星听得一脸蒙。
这回齐范反应倒快,说:“如果你是在用贺磊学长推荐的那个APP网恋,那这种感觉就太正常了!”
高颜直一挑眉:“怎么说?”
“网恋嘛,你不了解对方的三次元,又对她有好感的情况下,难免会下意识地把她套在某个你熟悉的、现实中认识的异性身上,通过这种方式慢慢在脑海里比对出她的模样—或者说,借用另外一个人作为参照,塑造出了一个你心目中理想的网恋对象!”齐范说完还打了个响指,似乎很满意自己给出的这个解答。
“那我为什么会找她做参照啊……”高颜低声嘟囔了句。
肖星脑筋动得不快,耳朵倒是灵光,满脸八卦地问:“她?谁啊?”
“没谁。”高颜直丢去一个白眼,仰面躺下将被子往脸上一搭,“睡觉!关灯!”
“这还没十二点睡什么睡啊,起来嗨—”肖星正要扑过去把人拽起来,床帘却先一步被拉上,吃了个闭门羹,“真是有异性没人性……”
“体谅一下情窦初开的系草嘛。睡了睡了。”齐正冲弟弟睇去一个眼色,后者长臂一伸,挨着床边墙上的开关就啪地关上了。
整个宿舍在黑暗中安静下来,高颜直耐心地等了片刻,确定这几个损友不是在暗中观察、企图抓包,才放心地把被子拉下,一手枕在脑后,一手解锁手机,切换到APP,找到提前选定专属恋人的页面。
拇指落在“选择”键上,他略一犹豫,随即将刚才脑海中闪过的那张时而严肃刻板、时而顾盼生动的脸庞挥去,按了下去。
“恭喜您与‘智商在线’同时进行了自主选择,并双向选定成功,即将开启一周专属恋人模式。一周期间,无AI功能,请多与您的恋人沟通交流、增进感情。”
高颜直瞥了眼弹出的提示框,屏光熄灭前,映出他睡去时的嘴角笑意若有似无……
4
20世纪60年代,心理学家查荣茨做过这样一个试验:他先向被试者出示一些照片,有的出现了二十多次,有的出现了十多次,有的只出现一两次,然后请被试者评价对照片的喜爱程度。结果发现,参加实验的人看到某张照片的次数越多,就越喜欢这张照片。他们更喜欢那些看过二十几次的熟悉照片,而不是只看过几次的新鲜照片。
也就是说,看的次数增加了喜欢的程度。这种对越熟悉的东西就越喜欢的现象,心理学上称之为“多看效应”。这种效应对人际交往的指导意义就在于,那些善于制造双方接触的机会的人,通过提高彼此间的熟悉度,然后互相产生更强的吸引力,往往显得人缘尤佳。
当吴潇潇一大清早扬言要将这个效应学以致用,用在追求贺磊这件事上时,高至裳差点把满嘴的牙膏泡沫吞下去!
“所以呢,制造我与贺磊学长接触机会就靠你了—既然我去不了公司,那你就让他多来学校!关于就业选择,你千万别太早松口,争取每天下班都让他开车送你,我会在校门口‘守株待兔’的……”
坐进电梯时,高至裳又想起自己出宿舍前被某女委以的重任,扶额默背了一遍“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无法平复心情,重重叹了口气。
“叮!”
电梯门恰巧在这时打开,正立在门外的高颜直看她一脸丧气,不由得笑问:“才上班就叹气啊?宁总监又对你提出了更高的要求?”
“不是工作上的事儿。”高至裳无力地摆摆手,走出来,却不见他进去,“你不是上楼?”
高颜直晃晃手上的车钥匙,回答:“下楼。贺总这边临时需要出差,但顾秘书之前就和风尚家居的人约好见面,所以就把钥匙给了我,托我送贺总去机场一趟,顺便帮他把车开回来。”
“贺总出差?”那潇潇的计划岂不是要落空?高至裳一时忘了控制音调,说完才猛地捂住嘴,心虚地朝两边扫瞅着。
联想到她之前的偷拍行为,高颜直忽略掉一丝异样情绪,用揶揄的神色打量她,语调上扬:“他出差你反应这么大?”
“嗯……”高至裳装作不明白,含糊地应了声,“他出差多久?”
“快则一周,慢则半个月吧。看顺利不顺利了,国外的项目。”高颜直耸耸肩,有些不死心地换了个问法,“你有事找他?如果需要当面讲,你也一起坐车去,反正我都是要把车从机场开回公司的,不差多载个人回来。”
高至裳急忙摇头,干笑:“没事,没事!不用了!”
分明就是有事。再三被敷衍的高颜直紧了紧眉头,没了谈兴,正好电梯也已打了个来回,就头也不回地走了进去,按下“B1”。
原以为他会和往常一样嬉笑着开口说句“先走了”,或者调侃她“今日也要沉迷工作啊”,结果直到电梯门完全合上,高至裳也没等到他再开口。
他就那么抿着唇,面无表情地和她对视到了最后。
“什么情况?我好像没说什么惹他不开心的话啊……”高至裳有些不明就里,转身兀自讷讷。她的情商再怎么不尽如人意,对熟悉的人的情绪还是能正常感知到的。
可连那天在会上被陈茹当众直言批驳成“外行”,他都没有一丝怒意,怎么刚才聊得好好的,就忽然板下脸了呢?
然而,想不通这点的,又何止高至裳,另外一个姓高的也好不到哪儿去。
“你心情不好?刚才在电话里听起来还挺好的?”贺磊系好安全带,瞥眼旁边驾驶座上的高颜直,沉着张脸在倒车。
高颜直视线不离后视镜,把方向盘往右打了一圈,不答反问:“东西都带齐了吗?”
“我这经常出差的人,办公室里都备着行李呢,随拎随走。”贺磊知道他是不想谈,也不再追问,主动换了个自以为轻松的话题,用闲聊语气说道,“对了,昨天我送高至裳回校,顺便邀请她毕业后能留在磊欧工作,但看起来现在的小姑娘是没前几年……”
“吱—”
他的话还没说完,车子就是一个急刹,刹车片和地面摩擦出刺耳的声响。
“好久没开车了,手生。”感觉到学长兼老板从副驾驶座上投来的不解视线,高颜直面色淡淡地解释了句,就重新启动了车子。这次他很平稳地将车倒了出来,一踩油门开上车库出口。
贺磊哪会信这话,于是猜测着问:“下楼的时候碰见高至裳了?在新项目的工作上有分歧?”
“不是工作上的事儿。”无意识地,他“抄袭”了高至裳的回答。
“那就是与高至裳有关,却又不是工作上的事儿。”贺磊眉梢微动,一番总结听起来别有意味,像是看穿了什么似的。
“学长你怎么也……”高颜直正无奈,一个电话打进来,他便想都没想就接了起来,“喂,哪位?”
他满以为能借此逃过贺总的探究,却在话筒里传来兴奋的女声后头皮一麻。
“是我啊,风惠。我从马尔代夫度假回来啦!还给你们宿舍的人都带了礼物!我现在就在你宿舍呢,你在哪儿啊?快回来吧!或者我过去找你!”
维持了一路的高冷瞬间崩塌,高颜直确定自己已经拉黑了风惠的号码,一副见鬼了的表情把手机拉远一点,看到来显上居然是个陌生号码。
“你换手机号码了?”他问得有些无语。
“啊,是啊。之前那个手机我不小心落在马尔代夫的度假村里了,图方便连号码带机子一起买了新的。不过你放心,你的号码我都背下来了,换多少次手机都没事!”电话那头的风惠像是小鸟叽叽喳喳,但也没忘了正事,又问一遍,“你还没告诉我你在哪儿呢?我好像听到车喇叭声—”
头疼地与贺磊交换了一下眼神,高颜直扯谎道:“哦,有个亲戚来看病,我去接他一下。正在路上。”
“什么?病了?得的什么病?你和我说一声,我让助理开车去接他就好了!回头再帮他联系最好的医院和最权威的专家来会诊!”由于距离很近,风惠激动起来又不控制嗓门,话音基本尽数落在了贺磊的耳里,他只能偏过头,看窗外忍笑。
“不用了,他不想麻烦别人。”高颜直一阵无力,差点忘记拐弯进辅路。
“别客气啊,你亲戚就是我亲戚!”
“我接到人了,最近都要跑医院关照着,都会很忙,你就不用找我了,先挂了。”高颜直耐心耗尽,也怕再纠缠下去露馅,赶紧挂了电话。
路口红灯,高颜直踩下刹车,然后重重往后一靠,呻吟道:“真是阴魂不散……”
“凭寰风资本的人脉与关系网,只要她想查‘你亲戚’住进了哪个医院并不难。所以你这谎没几天就会被戳穿。”贺磊拳攥在唇边,同情又不失善意地提醒他。
“那就再扯一个。”高颜直叹着气,打开车载广播,想换个心情。
“下面是一首《凉凉》,送给……”
这人啊,倒霉的时候连听个广播都扎心。高颜直不禁咬牙切齿,又恨恨按掉了广播。
“咳咳……我怕你是躲得过初一也躲不过十五。”贺磊憋着笑,拍拍他的肩,先打一剂预防针,“不过有件事可得先说好,不管她追不追到公司来,《CP读书》这个项目你得给我跟进上,不准撂挑子。”
红灯转绿,高颜直只剩摇头叹气,重新扶上方向盘前递给他一个“我怕控制不住我自己”的眼神。
于是自行体会了眼神的贺磊沉吟片刻,才又说道:“这样吧,我批你一周的假,先避避风头,多在学校露露脸,别一上来就被她查到你在磊欧。你也顺便找个机会,就敷衍着和她见一面,这样她可能也不会再去查你最近的行踪了。”
“学长,你这是让我卖艺又卖身啊。”高颜直苦笑着自嘲。
“特殊时期,只能委屈你了。只能希望风大小姐能尽快移情别恋,否则你只要还在A市,恐怕都逃不出她的手掌心。”贺磊感觉自己有些不厚道,听着像是风凉话,但也是大实话。
高颜直一本正经地接话:“那这件事你负责。”
“什么?”贺磊难得没反应过来地问。
“负责让她移情别恋啊。”熟悉的坏笑又重回他的嘴角,皮这一下仿佛很开心,“你不是和风家有合作了吗?肯定有往来,多给她介绍点儿青年才俊,或者自己上也行。”
贺磊先是一愣,随即笑骂了句:“没大没小!专心开车!”
“遵命,老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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