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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恶势力低头不是高颜直的风格,但他也明白寰风资本在商圈内的地位举足轻重,风氏注资对整个磊欧科技未来几年内的发展也将产生极其深远的影响,出不得一点纰漏。因此送走贺磊后,他就火速发微信再次警告三个舍友把嘴巴封严实了,然后老老实实回到A大,装得无所事事,整日在校园以及周边晃荡。除了睡觉时间都不敢回宿舍,就怕风惠派了助理二十四小时蹲守……
“阿直,市三环边上的新商场是我家投资的,要不要和我一起去剪彩?”
“阿直,朋友送了我两张古典音乐会的VIP票,陪我去听听吧?”
“阿直,这么热天你不想出门也没关系。带我‘吃鸡’也可以啊,我最近技术真的有长进……”
而面对风惠从线上线下发来的花式邀约,高颜直还是一如既往,冷漠又不失礼貌地找理由推拒。早就习惯了他的“拒绝三连”,风惠也不放在心上,想着山不就我,那便由我去就山,一路收买消息—不管是在教室、图书馆还是食堂,高颜直都躲不过与她“巧遇”的命运。
嗯,就是这样一个惹不起也躲不起的女人。一张小小的瓜子脸从没素净的时候,不分场合与地点,都是精致到有些浓艳的妆容。每次一坐到他身边,那过于浓郁的香水味都让高颜直昏昏沉沉,直想打喷嚏。但好在浑身上下从衣服到包包,从首饰到腕表,这些东西只要有钱,都可以定制,不至于穿搭得太没品位。
但当所有元素都集中在风惠身上时,高颜直是一点儿没感受到名媛淑女风,依旧只是显得“壕无人性”。但话又说回来了,如果光是缺乏品位,只知道砸钱打扮之类的不足,高颜直自认也不是个完美主义者,人无完人,没所谓的,只要性情相投,多少能做个朋友。
却偏偏,风惠具备了所有他最厌恶的特质—
“这位同学,我要坐这个位置,麻烦你让一让,随便再找个地方坐吧。”
周五下午,左右不用上班,高颜直正抽空在图书馆填着课题表,又是盛气凌人的熟悉语调,不用抬眼都知道是风惠又在强逼人换座,就为了能挨着坐在他身边。
“这……我先坐这儿的啊。而且你看我这一堆资料书摊着了,收拾起来也不方便。”坐在他旁边的是个在准备考研的大四女生,好脾气地解释着。
“这个简单,我向你买个方便。”风惠说着,看都没看就把钱包里的所有大红色钞票都取了出来,傲慢地夹进女生桌前的记事本里,“喏,我也没带太多现金,都给你了,麻烦你改天再来图书馆吧。”
刁蛮无礼,缺乏涵养,自私自利,以及认为钱可以解决一切问题。
“你这人怎么—”
“实在不好意思啊,学姐。你继续复习,我们换个地方。”高颜直实在看不下去,抄起桌上的东西,把包一甩,单肩背上,道歉后拽着风惠走到自习室角落无人的一桌,才冷着脸松开,压低声音道,“你难道不觉得刚才的做法是在侮辱人吗?”
谁知风惠却是一脸沉浸在幸福中的模样,像是根本没听进他的话:“这是你第一次握我的手哎!”
见她如此,高颜直只觉不可救药,扭头就要走,却被她拉住胳膊。
“哎?你去哪儿?不自习啦?”
高颜直的话音很冷,说:“我可不敢留在图书馆祸害别人。图书馆有图书馆的秩序,就算你风家再有钱,也不是什么都能用钱来买的。”
“哪里那么严重!我知道啦。你为不相关的人凶我做什么?下不为例不就好了?”风惠嘴里是答应着,可心里那不以为然都写在脸上,挽过他,“我们就坐这儿吧,我看这儿挺好的!来啊,坐—”
不过是因为现下对他有好感,才他说什么就应什么罢了。高颜直心里清楚,却也不愿意在此和她纠缠起争执,毕竟依她的脾气可不会顾及这里是图书馆,保持安静。
“你最近都在忙什么呀?”看他坐下,风惠高兴坏了,往他对面一坐,托腮笑望他,用半是撒娇的语气说着,“也不给我打电话!”
说得就像他以前经常和她通电话一样。高颜直重新低头,继续做课题表,也没忘敷衍她一句说:“去年暑假怎么过,今年还怎么过。也没忙什么。”
“那你这是在做什么?”风惠不满地嘟嘴。
高颜直眼皮不抬地反问她:“你今年暑假没有课题需要做?”
“课题?”风惠咬着唇,费劲地思索了半天才想起来,拖长话音,“哦—那个啊,抽课题的时候我就已经在国外了啊,所以就全部交给助理去做啦!应该过段时间就能交了吧,暑假都过半了。”
她说着,笑嘻嘻地抻长脖子,定睛在课题表上,想看清他在写什么:“你在自己做啊?你抽到的是什么课题?”
“都是些无聊课题,就随便做做。”高颜直察觉她的动机,一皱眉,将课题表反盖在桌面上。
风惠嗔笑道:“小气!看个课题表而已,我又不会抄你的!”
“填了一下午了,没意思,想看点儿闲书解闷。”高颜直也不接她的话茬,看似疲乏地揉揉眉心,兀自说道。
“你想看什么书?”果然不出他所料,风惠自告奋勇地站起身,“我去帮你找!”
高颜直拇指擦擦下唇,就有了主意,挑眉道:“就家书类的吧。看别人是怎么被训的,能愉悦身心。你来挑,看着越能让人觉得幸灾乐祸的,越好。”
说歪理的人毫不惭愧,毕竟听的人认为它全对。只听得风惠一拍掌,欢喜道:“你这个思路特别,我喜欢!等我,我这就去给你挑一本回来,咱们一起看,一起幸灾乐祸!”
厌恶清单里又可以加上一条了,无脑吹。高颜直腹诽着,手探进口袋里,准备掏手机。
“等等—”谁知才拔腿走出两步的风惠忽然退回来,拿食指点着他,“你不会是,又想故意支开我,然后我一转身你就溜了吧?”
他伸进口袋的手又迅速抽出来,改为双臂交抱,往后靠到椅背上,似笑非笑地说:“风大小姐消息灵通,我之前溜了几次不都被堵截了吗?既然没用,我就肯定不会再用这招了。”
“也对。”风惠闻言颇为得意地点点头,“你前脚出图书馆,后脚就会有我的‘线人’给我报信儿,所以你还是乖乖在这里等着我吧!帮我看着包哦!”
话毕,她就将烫成波浪卷的长发一甩,心安地走开了。
高跟鞋的嗒嗒声在漏斗状的空间内传得又清晰又远,耐心等到完全听不见了,高颜直才摇着头舒了一口气,也起身离座,但只是走到一旁的落地窗边,脚跟抵靠着,单腿微屈出一个优雅好看的弧度。
他身后是落日熔金,金芒打在轮廓分明的侧脸,半明半暗,五官深邃,格外俊朗,似虚化了耀眼光斑的浅景深相片,又像一幅浓墨重彩、善用光影的油画。
明天就是周末了,今天这会儿也该忙完下班了吧?修长的指节摩挲着金属质感的手机壳边沿,高颜直始终垂睫凝视着屏幕,似在等待着什么。
这几天但凡有时间,他都会和“智商在线”有一搭没一搭地发信息,那是一种无须刻意寻找话题的自在,哪怕日常琐事也能在彼此的交换间生出光彩。所以不知从何时起,他开始期待她的每一次回应……
终于,手机微微振动了一下。
“你这两天怎么和调查户口似的?问完我最近有没有特别想吃什么,又问我有没有特别想去的地方。”
要说“智商在线”沉迷工作与学习,有时过于一根筋,还真是准确。譬如他那些问题的意图如此明显,就是在为之后的见面做准备,她却还要问出来。可他偏偏青睐这份难得的率真,与她交谈不必永远局限在购物逛街,衣服包包上。她喜欢读书,喜欢交响乐,喜欢参观博物馆,也偶尔会少女心地告诉他想打破人设,偷偷去一次迪士尼乐园,当个大小孩,做些平时不敢做的幼稚事情。
于是,高颜直失笑着回复她:“为了两天后做准备啊。快满一周了。”
“不用这么早做准备吧?而且你怎么知道我就一定会同意交换真实信息?”
嘴硬。高颜直一勾唇,又接着输入:“机会总是留给有准备的人的。更何况,难道你会不同意吗?”
“自恋。”
“我这叫自信。我现在恋的可不是我自己。”是你。
“又是哪里抄来的土味情话?零分。”这一周聊下来,高颜直能看到她在自己面前比从前更放得开了,偶尔半真半假的情话与玩笑都不会刻意避讳。
“互怼”就此收尾恰到好处。他想了想,找了个话题继续闲聊:“最近还有在为你朋友的事情烦心吗?有没有夹在中间难做人?”
“她喜欢的人最近出差去了,我可以暂时不用烦恼。但我有了新的烦恼……嗯,也不能算是烦恼,就是心里有点在意。”
“说出来听听。”
“我有个同期进公司做暑假工的同事,请假好几天了都没来。这本来也没什么,可问题是在他请假之前,我好像是惹他不开心了……我就为这事莫名其妙纠结上了,但我也不知道自己在纠结什么。”
高颜直把一长段话看完,觉得哪里怪怪的,正拧眉思索间,肩头却忽地被人一拍:“阿直!你怎么站到窗边来了?又在和人聊天?”
转身的同时,他不着痕迹地将拿手机的右手背到身后,强压下被打断的不悦,不答反问:“你找到书了?”
“一眼扫过去,好像也没有特别好玩的,所以我就凭第六感选了这个!”风惠一瘪嘴,将《伯爵家书》举到耳边晃了晃。
“哦。那你先看会儿,不好玩就放回去。”高颜直心系着给“智商在线”回应,于是敷衍道。
这次风惠却秀眉一挑,戳穿他:“你还是故意在支开我,只不过不是为了溜走,而是为了能专心和某个人聊天对不对?男的还是女的?”
她的语气咄咄逼人,高颜直皱眉抿唇,并不答她,而是转身走向桌边。
“你回答我啊!我这一周花了多少心思才能找到你那么几回,可每回你都把我当空气,就顾着掏手机打字,还总看着屏幕笑得那么—”
风惠见他不理自己,锲而不舍地跟在身后,却不料他忽地停住,扭头问她:
“那么什么?”
“笑得那么……那么让我不舒服!”
哦,那就对了。于是高颜直又笑了,低低浅浅的笑容,如暗夜里盛开出刹那芳华的昙花,让近在咫尺的风惠窒了呼吸,又在下一秒嫉妒无比!
她知道,这个迷人的笑并不属于她!
“你不告诉我,我就自己看!”大概高颜直是从没想过风惠会直接抢手机,出其不意之下,竟真叫她夺到了手,脸上尽是嘚瑟,“我倒是看看到底是—哎?”
手腕突然被一股力道往上一撞,还没拿稳的手机脱出她的掌心,就立刻被它的主人凌空截住。
“我最讨厌别人窥探我的隐私!”
收回手机的高颜直目光结霜,进而扭头就往图书馆外大步流星离开。每个人都有脾气和底线,他看风惠是同学,又是女人,很多事情可以不计较,不放在心上,可今天她的一再刺探,甚至强行窥视让他彻底恼了。
从来嬉皮笑脸的人骤然发起怒来更让人忌惮。风惠被他冷峻的眼神吓到,也熄了气焰,余光扫到椅上搭着的纯色藏蓝背包,忙拎起来追出图书馆大门,喊道:“等等,阿直,你的包—”
“再跟着我,别怪我翻脸。”
背包被劈手夺过,风惠还来不及说什么,折回到自己跟前的人已经丢下这句话又走远了。
“可恶!从前他再怎样也没凶过我!”她愣了几秒后,才咬唇一跺脚,愤愤低语,“那个人一定对他很重要—我得查一查!”
想到这儿,不甘的风惠拿起手机拨出助理的电话:“小许,你给我仔细调查一下高颜直最近都去做什么了,有没有新认识什么人,尤其是女的!”
2
天色擦黑,在徐徐的晚风中漫步A大校园,发丝调皮地拂扫耳畔,路灯投出的斜长影子与高至裳相伴而行,遥望着远处的图书馆如巨大的蓝白色魔方伫立夜空下,别是一番惬意滋味。
今天是周五,她特意向宁总监招呼一声,早早忙完手里的活儿,提早了一个小时下班,把填写进度过半的课题表交给董如花把关。如果方向没问题,她打算等过了这个周末,与“颜值在线”正式见面后,就把剩下的部分完成,也算是搞定了暑假的一件学业任务。
至于工作任务,这一周也不可谓不顺利。随着贺磊的出差,吴潇潇的所有“计划”都顺理成章地被延后执行,而高颜直也莫名请了一周长假,不用担心有人在开项目进度会的时候和她唱反调了。宁辰这个总监说是组长,实则也就是盯一盯流程方面的事情,所有项目的创意内核,他是一万个放心地交给了高至裳去伤脑筋,甩手掌柜当得滋润极了。
但说实话,高至裳并不喜欢这种“诸事顺遂”的感觉。虽然她对自己的策划有信心,但这并不代表她自负到认为自己设计的每个环节都是完美的,无须改进的。她想听到不一样的声音,可连项目组长都表示了“全力支持”“全心信任”,组里其他人又怎么会去吃力不讨好地提出异议呢?反之,完全按照她的规划去执行,最轻松不过了。
所以两场会开下来,察觉到不对劲的高至裳就主动给贺磊发了工作邮件,希望他能抽时间听她汇报一下项目情况。可邮件才发出去,高至裳就后悔了—她忘记时差这回事了!但让她没想到的是,一通来自美国的国际长途在十分钟后就拨了过来。
美国的凌晨时分,贺磊的嗓音还带着些刚睡醒的沙哑慵懒,但这并不影响他倾听她的工作汇报,且时不时沉吟着思索片刻,言简意赅地提供给她不同的思路做参考。
那是高至裳第一次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这位年轻总裁的魅力,专注又专业,语调平静而从容,不疾不徐,不骄不躁,仿佛在他眼中没有难题。他从没有刻意调动过那名之为气场的东西,但在谈论工作时吐出的每个字却都是那么沉着有力,那么让人无条件地想要信服,甚至盲目地认定他的每一个决策都会是正确的。
作为职场新人的她,面临独自挑起整个重点项目的局面,心中不是没有焦虑,而远在海外的贺磊隔着电话敏锐地捕捉到了。所以才会在为她解除困惑的同时,鼓励她大胆去想,放手去做,给了她安定的力量与向前的冲劲。她甚至在挂断电话后有些好笑地想,自己这个小姑娘大概真要被他给“骗”到手了……
“这位同学?你这书到底还不还,后边还有人等着呢。”
今天宋胜男轮休,是一名退休返聘的老图书馆管理员坐在管理处里,看一个戴大黑框眼镜的女学生排在还书队伍里,双手抱着本英文版《小王子》,排到了却还发着愣不把书递进来,不耐烦地催促了句。
“啊,不好意思!要还的!”高至裳猛地回神,忙道歉着把书和借书证一起从窗口递进去,“还需要借阅板,我想进去找几本书,麻烦您了。”
“用完记得带出来,别乱丢在里头。”
金属制的借阅板落在柜台上发出“铮”的一声轻响。高至裳客客气气地又道了句谢谢,才拿起借阅板穿过检测门,进了中庭。
自习区里三三两两地坐着人,高至裳看夜幕中星河正好,于是一改之前喜欢坐在中央区域听喷泉水声的习惯,找了个贴近窗边的角落,正要坐下,却见桌上反扣着本她最近再熟悉不过的玩意—暑假课题表。
经常会有人不小心把自己的东西落在自习室的桌上,高至裳也见怪不怪了,满不在意地把课题表翻过来扫了眼,就准备交到管理处。
可就是这么一眼,让高至裳不禁大惊失色。
“这—”这里面的实录内容怎么和她的一模一样?
她不敢置信地快速又往前翻页,一页、两页、三页……全是她和“颜值在线”聊过的点点滴滴。直到翻回封面,赫然入目的,是上边姓名那一栏上,白纸黑字,龙飞凤舞地写着三个字—
高颜直。
“怎么可能?怎么会……”高至裳愣住了,呆呆地捧着课题表,感觉自己脑袋发钝得厉害。
谁来告诉她,高颜直的课题表里怎么会有这些内容?她的课题表一直在自己手里,下午才刚刚交给董老师,他根本没机会偷抄!而如果这份课题表没有抄她的……
莫名一阵心慌,高至裳又忍不住翻回去,一行一行,看得又快又急,一如她不断加速的心跳。她想验证自己得出的结论,又害怕这个结论真的被验证出来—高颜直在表格最初阐述的关于自己是如何接触到《听说我想谈恋爱》的部分上写到,是开发这款软件的学长介绍他使用的。这个学长无疑就是贺磊,两人一早就认识,私交看起来也很不错,一切看起来都合情合理……
“捡到别人的东西不交给管理处,自己乱翻?高至裳,怎么连你也做这种事!”
课题表被人从旁抄走,高至裳的心又慌得一窒,转头抬眼看去,是脸色铁青的高颜直。他的语气不善,显然是大老远就见她在急切地翻阅着表格。
“我……”高至裳的手还僵在半空中。她自知刚才那种看表格的状态,很难让人不误会她是在兴奋地窥探他人隐私。
“上次我是抢了你的课题表,但我从来没有想过真的要看里面的内容,无非是看你进图书馆前情绪就不高,既然碰到了就逗逗你开心而已!”高颜直说不出自己是更愤怒还是更失望,又或是因为失望而变得愤怒。下午被风惠一搅和,气得他忘了带走课表,晚饭后才想起这事折回来找,却没想到高至裳居然比前者更过分,还一页一页地翻看,看得那么入神!
他认识的高至裳有时候是刻板了些,迟钝了些,还有点儿不解风情,却也率真坦荡出了可爱的模样,不应该做这种事。他甚至忘了控制音量:“但你怎么能真的—”
感到周围人的目光齐刷刷聚焦在了自己身上,高至裳难堪地攥住前襟,低下头,失了当面问个清楚的勇气,冲他用力鞠了个躬:“对不起!”然后,落荒而逃。
微微颤抖的三个字,镜片后隐隐折射出的泪光。高颜直觉得心被针尖刺了一下,怔怔地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中庭,才猛地拔腿追了出去!
可等他跑出图书馆大门,焦急地左右四顾,几条岔路上早就不见了高至裳的踪影,凭直觉往女生宿舍的方向追出百来米,还是不见人,他就知道是追错了路,只得掏出手机给她打电话。
“高—”
“真的真的对不起,是我不应该,我发誓不会把看到的内容说出去一个字的!”
“不是,我—”
整个通话才持续了不到十秒,听筒里就传来了忙音。她以为他是来要一个保证,他几乎可以想象到她是怎么忍着泪、咬着牙才能控制住哭腔,说完这句话的。
之后高颜直再怎么拨,听到的都只有“您拨打的用户已关机”。
“你犯什么浑啊高颜直!”反身一拳砸在旁边的树桩上,高颜直闭上眼,喘着粗气,恼自己太不应该,甚至都没有听一句解释就大声斥责她,像斥责一个贼一样斥责她!
这一周,避不开风惠还总得勉强敷衍着,让他不是不窝火,尤其还出了下午那档子事,所以当他看到高至裳手中拿着课题表时,就毫无道理爆发了,迁怒了……
“对不起,我刚才太冲动了。是我应该向你道歉,你会翻开来看肯定是有原因的,我相信你不是那种人。”
“为了表达歉意,还是老地方请你吃一碗面吧?”
“要不然两碗?”
“面已经煮好了,上次看你不爱吃葱花,也帮你挑出来了。我等你过来吃。”
那一晚,高颜直在微信上给她发了一条又一条的道歉消息,有文字,有语音。可等到面凉透了,食堂的灯光一盏盏熄灭,掌勺的阿姨用大铁勺子敲着他的后脑瓜将他赶了出去,高至裳也没有来……
“小裳,你从昨晚回来开始就心事重重的,而且大白天就窝在宿舍的床上完全不是你的风格啊!”周六上午九点半,正对着镜前做护肤的吴潇潇不止一次从镜中偷瞧身后布帘紧闭的床,纳了闷了,“不会是宋胜男还记着你们俩上次大闹图书馆,连你去还书都找你不痛快吧?”
“不是……”
从床帘里传来的声音是少见的有气无力。
“那到底出什么事了?”吴潇潇一愣,随即停下手上的动作,趿着鞋爬上高至裳的床梯,就站在第二级阶上问。
高至裳没有把头顶的帘子拉开,只是长长叹出一口气作为回答。
“出门前不是还好好的吗?你这不是要急死我吗?”
吴潇潇担忧地拔高音调,结果换来的是一声比刚才更重的叹息。正当她打算强行掀帘把人拽出来说明白时,帘子先一步晃了晃。跟着她就看到高至裳顶着直追国宝的熊猫眼,从帘后探出脑袋来。
“我的天,你这是一整宿都没睡吧!”吴潇潇倒抽一口冷气,“你愁什么呢?愁成这样!”
“嗯……”高至裳苦笑着点点头。她当然不是故意想让好友着急上火,可自己是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潇潇这个问题。
到底出了什么事?好像是发生了很不得了的事,但那似乎又根本不算事。
最初强忍眼中酸涩,冲出图书馆时,她是委屈的,是伤心难过的,怨高颜直没把自己当朋友,连最基本的信任都没有,劈头盖脸就先指责一番。跑着跑着,看到手机屏幕上显示他的来电,她转而生了悲愤之情,暗骂这家伙没人性,已经让她在图书馆当众丢脸还不肯罢休,所以没听他说一句话就挂了电话,关了机。
再后来,她不愿潇潇担心,找了间咖啡馆坐着发呆,才在苦咖啡的香气中渐渐回过味来,回到事情的最初,回到最初让她无比震惊的那个真相—
“颜值在线”就是高颜直。
原来那份熟悉感不是错觉,她自己这么久以来,都在和高颜直……谈恋爱?
或许那也算不上正式恋爱,可她高至裳长这么大,也是第一次对异性萌生格外特别的好感。没有特别怦然心动的一刻,只是会在他说土味情话的时候感到羞怯,会在他化身人生导师的时候想要仰望他,会在临睡前偷偷回味他的每一条回信,也曾在此之前都暗暗期待着交换真实信息后的初见……
谁知,老天居然和她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
万千人海,数据库里那么多用户,怎么会偏偏将他们俩的AI匹配在了一起?心理系出了名的“冤家对头”,从成绩到性格都天差地别,这在谁眼里都会是个玩笑吧?高至裳早对高颜直没了偏见,她甚至还为他请假这一周自己时不时便惦起他而感到困扰过,不明白自己怎么会控制不住地“脚踏两只船”。
可现在倒好,原来从头到尾根本就只有一只船,她却一时间接受不了这个事实。
更糟糕的是,当高至裳重新开机,看到微信咚咚咚地弹出他的一连串道歉时,她越发纠结了。她越是不愿去想高颜直如果知道了这件事会是什么反应,那些猜想就越是不停地冒出来:
也许会调侃她堂堂学霸却没看出ID之下是个“学渣”?也许会笑话她太当真不就是个“网恋”吗?再也许,他可能会满不在乎地告诉她一句,“既然是你那就算了吧”?
就这么坐着胡思乱想到咖啡彻底冷了,高至裳才魂不守舍地回了宿舍,然后默默地在床上失眠了一整夜,最终在外边隐约亮起天光时,用昏昏沉沉的脑袋做了个决定—她提前拒绝了真实信息的交换。
鬼使神差地,直到这会儿,她看着吴潇潇的眼睛,把整件事的前因后果娓娓道来后,也说不出自己为什么会这么做。心口闷闷的,情绪低落,也不知这算不算后悔,却又仿佛确实是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剧情实在复杂,听完后的吴潇潇也消化了足足半分钟,才找到症结所在,她沉吟着问:“那你到底是只喜欢其中一个他,还是对两个都有好感?两种好感一样吗?又或者说,你觉得他这两个身份是一个人吗?”
高至裳抿唇思考了一会儿,才摇摇头:“我现在脑子很乱,一下子想不清楚你这么多问题。”
“那好,我换一种简单的问法。”吴潇潇有片刻无语,但很快又眼珠子一转,重整思路发问,“如果昨晚的事情没发生,你什么都不知道,按照你原来的打算,你是打算和‘颜值在线’交换真实信息并且见面。你甚至认为,你们见面之后,关系会发展得更亲密,对吗?”
“对吧。”
“那么如果没有APP这件事,你对高颜直会改观吗?也会在公司和他相处愉快?”
“会。”这次高至裳的语气更肯定了些。
“要是‘颜值在线’从此在APP消失了,不理你了,再也联系不上他了,你会难过吗?”吴潇潇继续循循善诱。
这个假设让高至裳下意识地蹙眉:“会。”
“那要是高颜直突然从公司辞职了,还从A大转学走了,你再也见不到他了,你会一样难过吗?”
“我不知道会不会一样……”高至裳的眉头锁得更紧了,困惑地反问她,“难过是可以衡量的吗?”
这一问把吴潇潇给问噎住了,好不容易找到feel(感觉)想充当一次“情感专家”,就这么破了功,只得讪讪地摆摆手,强行“挽尊”:“和你这种情商的人说不明白!之前那些学长你连喜欢都谈不上,都敢为了做课题去表白求交往。现在真碰上喜欢的人,管他是谁,是算一个还是算两个,先交往了再说,怎么反而躲起来当鸵鸟了呢?”
“呃,我的意思是,先拒绝也好,冷静一段时间,或许就想清楚了。”可发现好友在听完自己的话后面露愧色,吴潇潇又连忙用轻松的语调补救道,“指不定过阵子,你又会喜欢上别人了,那这个问题就迎刃而解了嘛,别苦着一张脸了。”
“你确定不是在损我吗?哪能那么快又喜欢上别人?”高至裳于是扯扯嘴角。
“哎呀,男人都是大猪蹄子,吃多了油腻,咱们出去换个口味—学生街广场新开了家杭帮菜馆,陪我去试试!”
这人啊,要是钻了牛角尖,再聊下去也是在死胡同里绕圈子。看穿的吴潇潇选择笑眯眯地强势把人拖出来,打扮打扮上街逛逛,然后一吃解千愁!
3
“喂,阿直今儿是怎么了,脸这么黑?”
“我也不知道。早上起床看了眼手机以后,就变成这样了。我偷瞄了一眼,好像是《听说你想谈恋爱》那个APP……”
“要我说,他昨晚回来时就不对劲了好吗,你俩什么眼神!”
相比于烈日当空都不能影响逛街热情的女生,暑期里的男生们可谓是深居简出的典范,在宿舍里有空调可吹,有游戏可打,就是最幸福的时光。如果还有一个游戏高手带飞,那就是做梦都会笑醒了。
但这会儿,109宿舍的三个男生不太敢笑,因为他们从没见过高颜直这么认真地打过游戏,一脸阴沉,杀气外泄!
也就在完成今早的第十八个“五杀”后,他突然一声不吭地退出了《王者荣耀》,单手撑杆,矫捷利落地从床铺跳下,把手机落进兜里,然后抄起桌面上的课题表,留给哥仨一个冷漠的背影,自己体会。
“阿直你去哪儿啊?”
哥仨面面相觑,最后齐家兄弟合伙把肖星踢出了宿舍,执行“跟踪”任务。
但很快,肖星就发现根本没有什么八卦绯闻可挖,高颜直一路直奔心理系办公楼,电梯上了顶层,就是去交课题表的。看着他进了办公室的肖星扫兴地打道回府,自然也就错过了三分钟后从里头传来的董如花的骂声。
“我说高颜直同学,你这未免也太敷衍我了吧?当我瞎还是当我傻啊!你知道你这叫什么吗?抄人考卷把名字都抄过来了—”
高颜直是发蒙的,他的课题表才递到董如花面前,她也才不过随手翻看了几页,就霍地怒起拍案,噼里啪啦地一通数落。
“抄?”他好笑,以为董如花这是要套路自己,于是退开半步抱臂道,“董老师,我这次可是货真价实自己做的,本人真实经历,如假包换。你就不用费劲诈我了。”
“诈你?高同学,你暑假是去戏精学院额外深造了?戏太多了吧!”董如花说着,打开抽屉,丢出一份套着透明塑料夹的课题表,“自己看!”
迎面砸来的课题表封皮上,字迹清秀工整,姓名栏写的正是“高至裳”三个字!
高颜直的瞳孔骤缩,心里头“咯噔”一声,犹豫片刻才下定决心般翻开来看。
“抄别人作业抄得几乎一字不差了,你说还需要我诈你什么口供?”董如花以为他这是心虚了,大摇其头,苦口婆心,“高同学啊,咱们学习差不要紧,但人品不能差,更不能自欺欺—”
“她是什么时候交来的?”高颜直始终低头听训,没有反驳,却忽然打断她问。
董如花一怔,随即想到了什么,狠狠瞪她一眼道:“昨天下午!你可别告诉我,是她抄了你的!”
“当然不是。”高颜直沉声说着,合上了课题表。她看到他的课题表是在晚上,更何况她也绝不屑于做这种事。
“所以呢?”董如花食指敲着桌面。
“所以……”
既然谁都没抄谁的,却写出了同样的内容,那就只有一种可能!他必须马上问清楚,一刻都等不了!
猛地攥紧手中课题表,高颜直无视董如花的怒吼声,转身飞奔出办公室。
“喂,你给我把高至裳的课题表还回来!你还想销毁证据不成?信不信我给你一个不通过!”
高至裳不知道他是怎么找到这杭帮菜馆里来的,但当高颜直喘着粗气将课题表砸在碗边时,她知道“东窗事发”了。
她居然会天真地以为在APP上拒绝掉真实信息的交换,就能让这一切天知地知她知,却忘记了两份几乎一模一样的课表交上去,董老师一定会把后交的高颜直当作抄袭,骂得狗血淋头。
“你有什么想对我说的吗?”高颜直垂眼锁视她,神色复杂。
抬头扫过同桌等菜的吴潇潇与付夕然,她嘴唇翕动半晌,却说了一句实实在在的废话:“我,我就是‘智商在线’。”
高颜直眼中翻涌着她看不懂的情绪,再次发问:“为什么拒绝交换信息?”
“我……我不知道。”高至裳咬唇,她自己也没有答案,好不容易平复点儿的心绪再次被眼前人搅得凌乱。
“那你告诉我,你原本就打算拒绝,还是因为昨晚突然得知是我,才拒绝的?”他在游戏里拿对手泄愤了一上午,就是源于晨起看到的APP提示。好端端的被拒绝,让他又是不解又是郁怒,直到从董如花那里看到课题表,他才恍然大悟。
“喂,你这什么语气?怎么跟审犯—”
“潇潇!”付夕然拉住冲动起身的吴潇潇,轻摇摇头,示意她别插手。他是两个女生到杭帮菜馆后碰见的,都是朋友,就算平时刻意避着,既然碰上了,也没有硬是分桌吃的道理。更何况他还是一个人来吃饭的,索性三人拼了一桌。
“昨晚之前,我没有想过要拒绝。”
这是高颜直进门以来,她唯一能“如实”作答的问题。殊不知她的这个答案对他来说有多么刺耳。
“呵,所以你的意思是,因为是我……”你才巴不得早点结束这段关系,你才恨不能让这件事永远没人知道。高颜直垂在身侧的掌一点点攥成拳,他就这么让她不屑一顾吗?就因为“颜值在线”变成了他,就让她这样避之不及?
稍一迟疑,高至裳才轻轻颔首:“是。”确实因为是他,她才会如此慌乱,不知所措。
“好,我明白了。课题表我会去重做一份,绝不会让你—”闻言的高颜直仰起头,自嘲一笑,“因此蒙羞。”
最后四个字他咬得很重,一字一顿,每个字都砸得高至裳生疼。
“高颜直—”她起身,看着他头也不回地走出饭馆,背影在泪水中变得蒙眬,只剩他听不到的喃喃,“我从来都不是这个意思啊……”
“好了,好了,不难过啊小裳。是他不该莫名其妙跑来质问你一堆,不就是在APP被拒绝了嘛,至于吗?”吴潇潇赶忙甩开付夕然的手,跑过去搂住高至裳安慰。
高至裳却只是无声地摇头,她本以为自己会是被嫌弃的一方,害怕伤自尊,就干脆先喊停不去面对,却没想到反让高颜直误会。是她自己把事情处理得更加糟糕了。
“付夕然,是不是你!”看好友难以安慰,吴潇潇不满地转向对面的付夕然,“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虽然不同系,但在校篮球队一直有交情。如果不是你卖了我们,他怎么可能找到这儿来?你刚才离开去接的那个电话,是不是他打来的?”
“阿直说有很重要的事,一定要马上找到小裳,所以我才……”这真是无妄之灾,付夕然笑比哭还难看。他觉得高颜直这个哥们儿看着玩世不恭,实则处事极有分寸,谁会想到闹成这样。
吴潇潇没等他解释完,就义愤填膺地一拍桌子:“我不听!反正你回去告诉他,敢欺负小裳,我吴潇潇和他这梁子是结定了!还有你,我最近也不想看到你!”
“小裳,我们走,不吃了!”说罢,她冷哼一声,长发一甩,挽着高至裳也出了饭馆。
只可怜了付夕然,好不容易捞着次共进午餐的机会,就这么给生生搅黄了,还捎带着被心尖儿上的人给记恨了。
“哎?这怎么还没吃就走了?那这菜还上吗?”老板娘端了米饭上来,只看到两人的背影。
付夕然叹口气,想着还是给潇潇她们送去宿舍,付钱道:“麻烦您帮忙打包吧,我外带……”
4
于是半小时后,菜是进门了,人毫无悬念地被轰了出去。
“小裳,这菜还热乎呢!”吴潇潇冷漠地关上门,可转脸就乐呵起来,眉眼都笑弯,招呼道,“快,帮我把小桌子搬到中间来—”
“我们可是按三人份点的菜,你真不让付夕然进来一起?”高至裳一面照做,一面问。
吴潇潇把一大袋子饭菜往桌上一摞,翻了个白眼:“谁让他胳膊肘往外拐!”
“哪里就往外拐了?你也没把他当自己什么人啊。”高至裳又把小马扎递给她,非常实在地替付夕然说了句话。
“怎么,你还有心思想我的事儿?”吴潇潇一屁股坐下,双手忙碌地一个个把餐盒打开,“没事了?”
在吴潇潇对面坐下,高至裳托腮一叹:“事情已经变成这样了,反而不知道该愁什么了。可能真的怪我情商太低,自己什么感受都分不清也说不清……”
“反正我看高颜直那家伙也没好到哪儿去!明知道你是个恋爱白痴,还那么一句接一句地问,语气又生硬,这没事也得问出事儿来—”用力分开一次性筷子,吴潇潇无条件力挺闺蜜,错的都是大猪蹄子,“嗯,闻起来好香啊!吃菜,吃菜,不纠结了。佛系一点。”
高至裳接过她递来的筷子,扯扯嘴角,看着吴潇潇食指大动的模样,也受了感染,开始一道道菜尝过去。别说,这西湖醋鱼还真挺好吃的。
美食能填饱肚子,自然也能放空脑子。虽然高颜直在菜馆里的每一个眼神,每一句话依旧让她耿耿于怀,也担忧明天公司里抬头不见低头见会十分尴尬,可吃着吃着,她感觉心中那份郁结渐渐消散不少,想法也乐观起来—或许今晚睡一觉,彼此冷静下来,这一团乱麻的情况就会改善很多呢?
“Therecanbemiracleswhenyoubelieve……”吃到一半,高至裳的手机铃声忽然响了。那是一首很怀旧的动画片主题曲WhenYouBelieve(当你相信时)。
“高颜直打来道歉的?”吴潇潇嘴里还嚼着东坡肉,筷子已经又伸向了蛋黄青蟹,口齿不清地问。
高至裳转身取过手机,看了眼屏幕:“是贺磊学长。”
“那……那快接啊!”吴潇潇愣住一秒,然后啪地放下筷子,激动到两眼放光,“用免提接!让我听听他的声音!”
用免提?高至裳眼角一抽,感觉不太妙,可又不忍拒绝,只得咬牙照做了。
“喂,贺总?”
“这次谈判很顺利,我明天就会返程,航班大约会在明天十一点抵达A市机场。我希望,你能来接机。”
“我?”高至裳诧异,“可我不会开车啊。”
“没关系,开车的事情交给顾秘书,我会让他载你一起去机场。”贺磊在电话那头低笑。
那她跟去的意义是什么?高至裳纳闷地一歪脑袋,才发现吴潇潇早坐不住了,兴奋地捂着嘴凑到她身边,用眼神疯狂暗示。
“去!去!去!”
高至裳几乎可以听到好友心中的高声呐喊。
“高专员前两天大半夜一封邮件把老板叫醒听工作汇报,现在不打算有始有终,把后边的进展也抓紧时间在下午例会前一并汇报了?”也许是高至裳沉默太久了,听筒里再次传来贺磊半是调侃的话音。
“抱歉,我不是……”高至裳这会儿又有些嘴笨了,但直觉还是告诉她,贺磊不像是会急吼吼在出差回途的车上还要听工作报告的人啊,又不是Deadline(截止期限)就在明天。
吴潇潇看她还在犹豫,一把握住她的手腕,然后指指自己的嘴,开始做极其夸张的慢动作口型:“快—答—应—啊!”
碰上贺磊的事儿,也不见她能“佛系一点”。高至裳腹诽着,多少知道她打的什么算盘,却还是在她灼热的逼视下应道:“我知道了贺总,我会准时去接机的。您还有需要我带什么资料过去吗?”
“我相信所有的资料都在你的脑子里。另外为了犒劳你午休时间的额外加班,午餐我请。明天见了。”轻笑过后,贺磊挂断了电话。
忙音传来的同时,吴潇潇式的土拨鼠尖叫立刻刺穿了高至裳的耳膜。
“太棒了,怎么会有这么完美的机会?”只见吴潇潇绕着小桌子狂奔三圈,末了搂住好友的脖子,吧唧一口,亲得响亮,“小裳,我太爱你了!中国好闺蜜!”
“你这也……太夸张了吧。”高至裳是真不想打击她,既然贺磊要听工作汇报,自己没理由带个非工作人员一起去啊。
吴潇潇哪里不明白她的苦笑,当即打了个响指道:“我知道你不方便直接带我过去,所以我早想好了!我会先去机场等着,到时来个巧遇,然后死皮赖脸也要和你们一起回程,就说—让我来接机的那个朋友改签了,放我鸽子!”
吴潇潇的规划很好,在高至裳眼里,这应该算是好友和贺磊的第一次正式见面,她也希望顺顺利利,别出什么幺蛾子—要是没和高颜直好巧不巧搭了同一趟电梯,大约就能如愿了。
冷静过后,再见仍觉尴尬,高至裳快速地按下B1层的按钮,就目不斜视地抬头盯着显示楼层的电子屏上数字不断跳动。
“你去地下车库做什么?”在微妙的气氛中,高颜直先开了口,面无表情,语调听不出什么波澜,没了往日带笑的尾音。
高至裳略一犹豫,还是没有说谎的习惯,如实答了:“去机场接贺总。”
“哦。你会开车?”高颜直很自然地问她。
“咳,不会……顾秘书开车。我……我是贺总让我去汇报这一周的工作进展。”高至裳也不知道自己在磕巴什么,心虚得像是在找借口翘班。
“学长主动找你去的?”高颜直听着哼了声,心里莫名不受用。
高至裳觉得他语气不善,专门来找碴儿似的,仿佛又找回了当初在大学教室里针锋相对的熟悉状态,扭头眯眼盯他,反问:“有什么不对吗?”
“没什么不对。”高颜直微怔后,忽地轻笑着耸耸肩,心情到似比之前好了。
都说女人心海底针,照高至裳看男人心也没好到哪儿去。她撇撇嘴,又嫌弃又奇怪地扫了他两眼,暗道自己之前到底是被什么滤镜洗了脑,居然觉得这家伙深藏不露,需要转变观念,重新认识—明明本质属性还是“欠怼”啊!
电梯在这时顿住了下降的趋势,门打开,停在一层。接近午休时分,已经有不少人在食堂里用餐了。高至裳以为他会走出去,却没想到高颜直的手就那么从身后越过她的肩头,若有似无地擦过她的耳朵,按下了关门键。
“你—”高至裳脑海里有什么腾的一声炸开了,右耳烧得又红又热,一个眼刀甩过去。
“哦,不好意思,这电梯实在有点小。失误失误。”高颜直一脸愉悦和得逞的笑意,“为了表达歉意,我陪你一起去接学长。”
高至裳皱眉:“你去凑什么热闹?”
“他是一周没在公司,我也是啊。你可不能偏心,好歹我一样是你上司,听个工作汇报怎么了?”说话间,电梯门再次打开,高颜直长腿一迈走了出去,回头瞧她,“快点啊。我看到顾秘书已经在车里等着了。”
然后高至裳真的用上了体测时百米冲刺的速度越过他,抢着飞奔到车前,车门一拉一带,整个动作一气呵成,五秒后人已经稳坐副驾驶位,连安全带都系好了。
“顾秘书,快开—”
她边喘气边笑着侧首,自以为能就此甩掉高颜直,可最后一个字生生堵在了喉咙口,眼角余光里的高颜直云淡风轻地将双手垫在脑后,往后座靠背上一仰,以胜利者的姿态冲她含笑扬眉,并非常好心地替她把话说完。
“顾秘书,快开车吧,再晚就该让老板等我们了。”
“呃,高经理也去吗?贺总前天只交代带高专员一起。”顾秘书抬眼,从内后视镜里看他,委婉地表达了疑惑。
对此,高颜直立刻脸不红心不跳地编出了一套说辞:“他后来又和我通了电话,说是关于高专员的工作汇报也想听听我的意见,所以让我同往,旁听方便。可能是临登机前时间仓促,他来不及再通知你了吧。”
“顾秘书你别听他的!”高至裳急忙反驳,“刚才他本来是要去一楼吃饭的,从我这里套了话才知道贺总中午回来!他就是和我过不去!”
“这怎么能说是过不去呢?对项目的每个阶段都进行评估本来就是我的工作范畴啊。”高颜直眨眨眼,正直、诚恳又无辜,甚至还有那么一点点……疑似卖萌?
论一个精神正常的人如何在短时间内切换多种不同画风,又不是在演《欢乐喜剧人》!高至裳气结,又没来由地想笑,最后只得把脸别向窗外,败下阵来。
“随你了!到时候少说话、别捣乱。”
“……”
她本以为高颜直会继续和她抬杠,谁知身后忽然没了动静,直到车子开出车库,高至裳才忍不住借着转弯时身子的倾斜,顺势悄悄往后瞄了一眼某人。一张臭脸摆在那儿,两眼闭着,没一丝笑意,也不知道又怎么得罪到他了。分明是他要强行塞进来当电灯泡,如今倒好像是她强迫他上车跟来的一样,顾秘书杵在驾驶位上,她总不能直说今天是潇潇的“大好日子”,你别跟着瞎掺和吧?
“喂,”她半扭过身,轻轻叫了他一声,“高颜直?”
“帮忙偷拍没商量,见机消失不可能。”
“哎?”高至裳一讶,他怎么好像知道内情似的。这是来替兄弟付夕然守护爱情的?
“高至裳,”她正纳着闷,听到自己被点了名,才发现高颜直不知何时已经睁开了眼,视线灼灼有光,吐字分外清晰,“这灯泡,我当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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