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被牛婆塘派出所通知过来，童华生都没有想到两个女儿的纷争会闹到这个地步。
他和罗美薇坐一旁听陈旭升说完事情经过后，望一眼旁边漠然冷脸的童俏，在她身侧是同样被揍得狠的言虎，还有唯一的幸存者邹莹。
三个孩子都低头不语，童俏更是丝毫不去望他，一副等着警察公事公办的态度。
童晓则和另外两个参与打架少年坐在了另一边，据陈旭升说，黄威和一男一女两人在抓捕时逃走，眼下正在联系他们的家人。
童华生听完民警的说话后，沉着脸走至童俏身边，道：“俏俏，这是怎么回事？”
他言下之意这不过是小事，为什么会闹到派出所来？
童俏抬头看他，故意答非所问：“刚刚陈警官不是什么都告诉你了吗？童晓伙同社会上的小混混打我们，至于到底为什么，你应该问她！”
语气不卑不亢。
童华生碰了个软钉子，有点吃瘪。罗美薇可没将这继女看在眼里，上前直接斥道：“童俏，你搞什么鬼名堂？！晓晓是你妹，亲妹妹，就算你们之间有什么矛盾，她打了你，那也是咱们家庭内部矛盾，用得着这样上纲上线？还闹到派出所来了，你想怎样？是想毁了她吗？让她档案留黑，被学校处分？还是让她考不上大学，以后被你爸嫌弃，这样你就可以一个人独占父爱了。是不是？是不是？你说啊——你个小扫把星，害死你奶奶不算，我们好吃好喝给你，供你读书。你爸爸还想着以后供你上大学，可你这书是从屁眼里读进去的，上不敬老下不爱小，光学会了自私自利！你怎么就那么坏！那么坏！”她越说越是气愤，用尖尖的指甲直戳童俏脑门。
一下，两下……
童俏头部本就受伤，被戳疼了。女孩霍地站起，反驳道：“我怎么就坏了？我坏在哪儿了？童晓打我多少次，难道你们真不知道？”
她吼出这话时，目光从罗美薇脸上转移至童华生脸上。
那男人老脸果然一讪，别过眼去，断不敢接女儿的目光。
是呀，他们心知肚明！
无数次有人告诉童华生，说听孩子讲，童晓在学校里欺负姐姐。还有几次，他去橡胶厂宿舍送生活费，俏俏脸上的伤都证明了一切。甚至有一回，他明明看到了在马路对面童晓正骑在俏俏身上打她，可当时很多人围观，其中甚至有他的熟人。他实在害怕别人说他教女无方，于是只当不知道，默默地退去。
为此，他无数次跟罗美薇沟通，希望她能说说晓晓，不要再欺负姐姐了。可对方只是轻描淡写地道：“这是她们小孩子之间的事，晓晓肯定是跟姐姐闹着玩的，她真要打疼了俏俏，那丫头不得来跟你告状？就算她没有，那老婆子也不会轻易饶了晓晓的！”
是呀，俏俏好像也的确没跟奶奶说。
于是，他抱着侥幸的心理，想着还是应该先维护了自己小家的和睦，选择了对这一切熟视无睹。
老妈死后，俏俏被接回新家，他也明显感受到了妻女对她的排斥。可他也告诉自己，既然双方的关系无法调和，那么他就只有自己多对俏俏好一点，来弥补她受到的伤害了。可没曾想，这竟引来了童晓对姐姐更深的怨恨。
那边，童晓听到姐姐对母亲的反问后，咄咄道：“老娘就是打你怎么了？你个臭丫头，别以为住到我家里来了，就能抢走爸爸了！告诉你，他是我爸爸，他只喜欢我！你成绩再好也没用！”她边说边抡起袖子来，似乎又想再打一架。
陈旭升喝道：“坐下！这儿是派出所，不是你们吵架的地方！”
童晓被他震慑住了，虽感不服气，但还是坐下了，将腿往旁边一撂。
陈旭升又轻踢一下她腿，道：“收回去，坐好了，这不是你家！”
童晓气得眼眶一红，但迫于陈旭升的气势，还是乖乖照办。
罗美薇还在骂童俏，童华生听得头脑发炸了，朝她吼一句，道：“你闭嘴！出去！”
罗美薇一愣，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童晓也炸毛地站起：“爸，你怎么能骂妈妈！”但一看陈旭升瞪着自己，只得憋着一口子坐下。
罗美薇自嫁给童华生以来，一直被对方捧在手心，这还是第一遭被他当众吼骂，她一时间也乱了分寸，再看看童晓还被监管着，心里的委屈和愤怒一涌而出，捂着嘴朝童华生道：“行，你就护着这个臭丫头的吧！随我们母女死活都不关你事！”说着，气得冲了出去。
童华生整顿下心情，走向童俏，目光变得柔和：“俏俏，你还好吧？”说着伸手想去探女儿受伤的脸。
这是他自进派出所后说的第一句关心女儿伤势的话。
童俏却将脸一别——她实在不习惯和父亲之间的亲近。
童华生再度靠近，压低声音道：“俏俏，在爸爸心里你一直是个懂事的孩子。爸爸知道以前对你不住，所以你奶奶死后，我将你接到了身边，也是想着尽自己所能来弥补你。”
童俏垂下头，多年的委屈一下涌上心头，眼泪止不住地从眼眶中漫出。
童华生继续道：“爸爸知道你委屈，晓晓她不止一次这样对你，可爸爸也有自己的难处，你阿姨那边你是知道的。要是我帮了你，她……”他叹口气，眼睛却在不住地观察女儿的神态，语速变得更缓：“晓晓是没你懂事的，你看今年过年，我都特意带着你去走亲戚，大家都说我是上辈子修来的福气，能有你这么个好女儿。”
他说到此，面带微笑。
那边厢童晓似乎已经意识到了父亲的用意，虽然听他在夸赞姐姐，却没有了往日里的妒恨，心情也变得平静起来，冷眼旁观。
童华生还在说：“你比晓晓听话，又比她懂事，书也读得比她好，未来前途肯定也比她光明。”见童俏垂下头来，他感觉时机成熟了，这才加重语气道：“可你更应该明白，今天这件事你要是不查案的话，势必会影响晓晓一辈子的前程。她本身成绩就不好，要真因为这件事被学校开除，或者被派出所拘留，你觉得她还会有前途吗？你作为她的亲姐姐，难道不应该为妹妹的前程着想……”
童俏越听越觉得心堵，仿佛这一切全是她的过错——是她小心眼，是她小题大做，是她非死咬着童晓不放，是她要毁了童晓的未来！
她终于忍不住道：“爸，为什么事情到了今天这个地步，你眼里还是我这个做姐姐的没风度？是我非要让童晓霸凌的吗？她打我多少次你知道吗？平时在学校里撞一下，没事踹一脚的事多了去了，有一次在楼梯间把我撞得摔下去，都跌破了头，可我能和谁说？老师问起，我都只能说自己不小心！她在校外纠集那帮坏同学打我多少次，每次都把我打得头破血流，我都忍着没有告诉你，更不敢告诉奶奶！”
因为情绪激动，她眼里泪水直往外涌，怎么都控制不住。邹莹急得直拍她后背，她却哽咽着道：“我不告诉奶奶，是怕她伤心难过，为了我又和你起冲突！所以只能在受伤的日子里早出晚归，尽量让她不要在开灯时看到我的脸。可我不告诉你，是怕我自己伤心！梁晨哥哥曾问我，为什么不告诉你，我还欺骗他说，是害怕你为了我跟阿姨闹矛盾。可我清楚的知道自己几斤几两，你怎么可能为了我和阿姨闹矛盾，只要童晓打不死我，你都不会看我一眼……”
“啪”一记响亮的耳光抽在童俏脸上。
童华生怒气冲冲地瞪视着她，吼：“童俏，想不到你心里对我这样大的怨气！我是你爸，生你养你，你奶奶就是这样教你不识好歹的？”
童俏的脸本就受了伤，这刻重重挨了一记巴掌，整张脸更是火辣辣地疼，连耳朵里都疼得像是要撕裂开一般。
她强忍住眼泪，咬牙道：“不许你提奶奶！她是这个世界上唯一爱我疼我的人！你是生了我，给我了一口饭吃，可你从没有当我是女儿，你眼里的女儿只有童晓！”她说着一指不远处正翘着二郎腿冷眼望向自己的妹妹。
那人嘴里嚼着口香糖，一副玩世不恭的模样，丝毫不觉得自己对他人的践踏和伤害有罪。
童俏恨恨盯她一眼，转向童华生道：“你看！”她脱下身上的校服，露出里面破旧的白毛衣，然后挽起袖子。
一截青红紫绿的手臂赫然惊住了童华生。
童俏又撩起后背，背上也是大片淤青。她还要脱裤子，被童华生制止了：“别，你别这样，爸爸都知道。”
童华生姿态放低，童俏这才住手。
他怎么都没有想到一向被自己视为小甜心小傻妞的小女儿童晓，竟然会对自己的亲姐姐下这样的狠手，几次张口，都不知怎么安慰童俏才是，最后道：“俏俏，爸知道你委屈了。可这件事非同小可，你和你的朋友就放童晓一马吧！爸爸保证，以后绝不会再让她伤害你了……”
童俏冷言打断：“爸，如果她仅仅像以前那么对我，我根本不会来派出所报警的，甚至都不会让你知道！可是——”她话锋一转。扯起言虎，道：“你看看他，他是我的朋友，和邹莹一样是我在高中里为数不多的好朋友。今天，因为我，被童晓喊了社会上的小混混来给狠揍了一顿。童晓拿着这么粗的木棍来要打我，”她用手比划了一下，道：“那一棍要是砸我头上，我不知道自己现在是否还能站在这儿跟你说话！是他帮我挡下了那一棍，棍子砸他后背时都断了，他都吐血了，整个人昏了过去……”
她越想越气，越说越是伤心，再说不下去。
言虎和邹莹拍着她肩膀，男生安慰：“算了，俏俏，都过去了，别说了。”
“不！”女孩倔强地道：“我就是要说！我要问一问你，”她抬眼瞧向父亲：“难道童晓这样对我，对我的朋友，我还应该一而再、再而三的忍让吗？哪怕她的行为已经涉嫌伤害！”
童华生痛苦地道：“对不起，俏俏……晓晓她，她怎么说都是你妹妹啊，是你的亲妹妹！”
他只是不断重复这句话。
走廊外，一直静静观察里面动向的罗美薇伺机冲了进来，忽然朝童俏一下跪，双手合十地作揖：“俏俏，就当是阿姨对不起你了，你不要怪晓晓了！她还是个孩子，你就在给她一次机会吧？阿姨答应你，只要你这次放过晓晓，以后你想要什么阿姨给你买什么。我送你去俏俏一直在读的补习班，给你买新衣服，你读大学的所有学费生活费我们一律承担。而且你将来要是想读研读博，我和你爸还是供你……你……你就当行行好，放晓晓一马吧！”她说着将头向地面磕去。
一下，两下……
童华生怒了，呵道：“童俏，你别不识抬举！”
声音之大，将所有人都震慑住了。
言虎轻扯了一把童俏一角，示意她见好就收。
连童晓都跑过来，冲着她大骂：“臭丫头，你还真以为自己能拿我怎样？敢这样对我妈，等出去了看我怎么收拾你！”
她还要再骂，罗美薇急得只去捂她嘴，道：“小姑奶奶呀，你少说两句吧！”
而童晓的仇视，罗美薇的敷衍，童华生的蔑视，都让童俏心头怒火腾升，她推开言虎扯着自己衣角的手，冷静而镇定地道：“我想好了，这件事一定要追究到底！”
童华生、罗美薇和童晓同时一怔，万没料到她会这样的不顾亲情。
这时，言虎的父亲言得力和母亲刁梅也急吼吼地走了进来。一个道：“是哪个王八羔子这样欺负我儿子，老子一定不放过他！”
另一个接口：“这次怎么都不能和解，一定要为虎子讨回个公道！”
童华生和罗美薇心里一沉，道一句：“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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