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完这句,脸上露出一些莫名的神色。看也不曾看荀礼,仿佛刚刚等在门口的不是他一样,就那么撇下荀礼直接走了。
荀礼惊惶失措地站在原处,待到快要看不见谢珩的身影,才失魂落魄地迈出步子。
他不远不近地跟在谢珩身后,心中无限懊悔。不过是碰到了手掌,谢珩酒醉,或许只是随便找了个身旁之物扶靠一下而已,自己何须反应如此强烈?谢珩对他至诚至亲,自己却还表现的如此冷心冷肺,不近人情,是何道理?
眼睁睁地看着谢珩进了谢府,他跟无可跟,只好回去。
便是到了家,谢珩方才淡漠失望的神情依旧在他脑海中盘旋不去,像针一样扎在他经脉之中,堵了他全身气血,叫他满心的窒闷难受。
谢珩许是真的生气了。
荀礼会如此想,是因为自那日从温家出来之后,他已经好几日没能与谢珩说上话了。
不仅散值之后再也没有等到过他一道回家,就是他去谢家询问,门房也只说今日谢珩忙于公务,不得空见客。
接连几日如此,荀礼明白谢珩是不想见他,只能作罢。他面上不显什么,可心中失落之感却愈发强烈。
惹得温熠景都觉得怪异,跑来问他:“这几日都不见谢珩与你走在一起了,你们两个莫不是起什么争执了?”
荀礼含混道:“谢大人公务繁忙……”
“我当你们是好兄弟才是,这段时间总是形影不离的,你在哪他就在哪,我都不敢来找你了。”温熠景摇摇头,“我看人家刚成婚的小夫妻都不如你们这般要好。”
荀礼被他说的好不尴尬,怒视他:“我看你真是闲出升天,平日被那些人教训的还不够,到了我这里哪来这么多浑话。”
“开个玩笑而已,倒是你有什么可害臊的。”温熠景见他脸都红了,顿觉十分有趣,不住拿话揶揄他,“说不定若你是个女子,他怕是早该去你家下聘了!”
“快闭嘴!”
温熠景不肯消停,还要逗他:“荀大人,如此羞涩,以后真成亲了可怎么办吶!”
荀礼真是受不了他胡言乱语,一张脸烧的通红,也不知到底是羞得还是气的,恨不能拿茶水泼他一脸。
好在温熠景来找他也不是为了与他探讨这些,他笑够了,双手托腮,眼睛骤然变的无神,这变脸功夫怕是从小练就的童子功:“唉,原也只是个闲官,晋升之后还是个闲官。现在还不比从前呢,以前只要初一十五上一回朝,现在可好,天不亮就要在殿外候着,日日如此,我可真是受不住了。”
荀礼脸上的热度退了些,起身四处看了看,将门窗都关上:“你这番话在我这里说说就算了,可不要在外面说,多少人盯着等着挑你错处呢。”
“我知道。在这朝堂中,也就见了你我还能自在一些。那些人,一双眼睛好像只盯着我,时不时的还要指桑骂槐,拐弯抹角地嘲笑我是草房子安兽头,啧……”
俗话说,文人的嘴,武人的刀,都是能杀人的东西。温熠景每天听着这些刻薄话,便是再不能忍,也要强忍。
今上晋升他,虽只是给了一个闲职,却也是顶着压力开了先河,同时也给了众多商人子弟一点希望。
若温熠景忍不下,闹出事端,不光他自己得不了什么好处,更怕是要寒了今上的心。而今后那些想要入仕的商人子弟的路,也只会更加难走。
这些荀礼明白,温熠景自然也明白。别看温熠景嘴上轻轻松松一句抱怨,实则承受的要比这还要多几倍不止,否则他定不会来找荀礼说这些烦心之事。
可荀礼也对他如今的处境心有余而力不足,只能口头上安慰几句而已。
“与你说说便好受多了,又能每天按时按点儿去受那些老木头们的气喽!”温熠景两腿一蹬,整个人瘫在椅子上。
荀礼知道他难,也帮不上他什么,想了想,道:“看在你如此辛苦的份儿上,今日我请你吃酒。”
一听这话,温熠景精神一震,荀礼主动请客,这可是真是铁树开花的奇事儿。他又笑着打趣道:“怎么,莫不是你突然开了窍,看我如今升了官,准备巴结巴结我?”
荀礼装作懊恼地拍了拍脑门:“是,你倒是提醒我了。要不还是算了,你家中从商,我家也是,别再叫人说我们狼狈为奸……”
温熠景一把搂住他:“不行!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哪有说话不算话的。快走快走,我今日就要吃到你这一口酒!”
荀礼与他这样嘻嘻哈哈闹一通,原本有些郁结的心情也好了不少。
他们动身往酒楼去,路上温熠景忽然感慨道:“少敬,总觉得自从你与谢珩相处之后,变了许多。”
荀礼的笑僵在脸上:“有么?”
“当然有!你竟会主动愿意请我吃酒,这就是最大的改变!”
“你若只想说我小气,那我可真要坚持我这小气的作风了。”
荀礼作势要往回走,被温熠景一把拉住:“别别别,我知道你只是不愿被人说闲话嘛,但方才我说的,确实是真的,少敬,你真的变了不少。”
见荀礼还一副不信的样子,温熠景放开他,掰着指头细细说道:“以前你呢,寡言少语的,喜欢独来独往,不肯和人亲近半分。要不是你我有缘,恐怕至今我也交不到你这个朋友。”
“脸上也没什么光彩,还总是满腹愁思的样子,就像被人拿束带绑了,一举一动都小心翼翼的,我看着都替你觉得累。可自从你与谢珩交好之后,任谁都能看出来你开朗了不少,笑脸也多了些,自己给自己加的那些条条框框也少了,整个人都像是活过来了,还愿意请我吃酒了……”
他说的起兴,荀礼却听得一阵沉默。
荀礼原本只觉得温熠景是在夸张,可这样听下来,却当真被温熠景这番话惊到。
仔仔细细回想起这段时日,又不得不承认自己的心境好像较之从前确实大有改变。
他真不知,原来与谢珩在一起,自己竟如此开心,连别人都能看出来......
说话间,已经到了高阳楼,这是京城里数一数二的酒楼,极负盛名。
温熠景挑了一个不那么显眼的位置坐下,兴致勃勃叫来了小二:“来一道排炽羊,焙腰子,啊,还有你们的清风酒……”
温熠景点了几道菜,又问荀礼要吃些什么。
荀礼思绪纷扰,哪里还有什么心情想这些吃的,便让温熠景随心点就是了。
他正是烦闷委屈,好酒好菜摆了满桌也难以勾起他的食欲,更闻不到那香气四溢的羊肉,只一杯接一杯地往肚子里灌酒。如此反常,看的温熠景是错愕不已,不知道荀礼这是怎么了。
“好家伙,我原以为我已经够发愁了,没成想你比我还苦闷,”温熠景惊奇道,“还让你听了我那么久的牢骚,我可真是够对不起你的。”
“我没有苦闷,是这清风酒好喝而已。”荀礼辩驳道。
“得了吧,我还不知道你,你哪里是爱酒之人,你喝得出来高阳楼的清风酒和会仙楼的玉醑酒之间的区别么。”温熠景虽对他的说辞嗤之以鼻,却也实在担心他,“你若是不开心,也可与我说一说。方才我还说你变了,你就急吼吼的要来打我的脸,让我知道你还是以前那个闷葫芦。”
荀礼不再说话了。
他只是在想,如果那天自己也醉了,是不是就不会甩开谢珩的手,不会惹得谢珩生气,也不用像现在这样与见不到谢珩的面。
这个念头一直在他心中缠绕不肯离去,搅得他有些魔障了一样,不愿意去想又控制不住得去想。平日觉得是穿肠毒药一样的东西如今在他眼里也是救命琼浆了,只想一醉方休,不再被这些愁思烦扰。
他也曾设想过若是有一天谢珩发现自己接近他另有目的,会不会再也不肯同他说话。
他那时只知道自己一定会失落不已,却没想到这一天来的这样早,早的让他毫无准备,伤心难过更是成倍地堆聚起来,如同失去了至宝一样摧心剖肝。
回过神来,满满一壶酒已经被荀礼喝的一干二净了。他摇了摇酒壶,见确实已经空了,再也倒不出一滴来,便喊来小二让他上酒。
温熠景见状连忙摁住荀礼,清风酒酒劲不小,刚刚那一壶他只喝了一两杯,剩下的全是荀礼一个人喝的,这样下去只怕要醉了:“少敬,你这是做什么?说好请我喝,你怎么全喝光了?”
荀礼挥开他的手,转头对小二道:“那再上两壶。”
温熠景大张着嘴巴:“……我倒不是这个意思……少敬,你若心情不好,就与我说一说,我也好帮你分担一下。你这样喝闷酒,恐怕会伤了身体啊!”
荀礼根本不听他的,等小二把酒端来,又是一杯下了肚。温熠景见实在劝不住他,只好放开手,与他闲聊,试图转移他对酒的注意力,少喝几杯。
眼见一壶酒又倒了个干净,荀礼将最后一口酒倒进嘴巴之后停顿了一下,接着哐当一声,整个人都栽在了桌子上。
温熠景大惊,赶紧凑上去拍了拍他的脸,荀礼呜囔两声,将脸埋进胳膊里。他见荀礼只是有些喝多,不胜酒力,才放下心来。
他刚坐回去,忽听荀礼说道:“我以前……总是担心……”
“什么?”温熠景没听清楚,只好将耳朵侧了些。
他好生等了半天,没等来荀礼下半句话。又喊了半天荀礼的名字,也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温熠景只能无奈地摇了摇头:“还说要请我吃酒,结果你醉的比我还快,那待会儿……算了,等你醒来,定要让你还我这顿酒钱的。”
看了看趴在桌子上的荀礼,温熠景停下筷子,疑道:“可是我瞧你这样子,怎么这么像被心爱的女子拒绝了一样?”
“我没有!”桌子下面突然传来荀礼微弱的声音。
“也是,你这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性格,怕是连京城谁家有女儿都不知道吧……”温熠景自如地接了下去,复又被吓得一个激灵:“……到底是醉了还是没醉啊?少敬,你要是没醉,赶快起来结一下酒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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