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家男儿的尸身已化作骨灰存于十几个陶罐之中,满满当当的装了一车,被归烬扶着,踏上了归途。
自从昨夜谈话之后,李绩业便一直躲在车厢里未曾露面,因为他有些不敢去面对归烬。
李绩业是想中兴国家不错,但前提是国家姓李。
他是皇子,又两世为人,其中的厉害关系他早已想的明明白白。
五百万血性男儿的确能让国家强盛,再不被外人欺负,但同时也将直接威胁到皇室的统治地位,让李家如履薄冰。
是选择国家,还是选择个人?
是选择正确,还是选择权利?
李绩业陷入深深的矛盾之中,明明还是初春,他的汗却一直不停的流。明明知道该怎么选,他却始终犹豫不决。
闭上眼睛,他看到了京师被大火吞没的样子,睁开眼睛,他看到了手指上面的月牙型咬痕。伤口其实并不算深,可疤痕却超越了时间,出人意料的凝固了下来。
李绩业明白,这道疤并不在手上,而是在心中。
他突然有了觉悟,做了决定。虽然选了一条最辛苦的路,但他的心中却获得了久违的平静。
李绩业深吸一口,正准备下车跟归烬再好好谈一谈,车厢却猛的一阵摇晃,紧接着便是侍卫的呼喝声和刀剑碰撞的喊杀声。
李绩业大惊,向外问道:“发生了何事?”
“有刺客,他们在路上埋伏,我们被包围了!”
李绩业大恨,咬牙说道:“看来老三是无论如何都不愿让我活着回京啊!”
他正要跳下马车做拼死一搏,却突然听见归烬的声音响起:“不要出来,我为你们断后,快走!”
“多谢!”御林军长官一甩马鞭,拉着李绩业的马车顿时猛冲出去,让他在车厢里栽了跟头。
“等一下,不能留归烬一人!”李绩业大叫。
可御林军却丝毫不停,他们受命而来,若是李绩业有个闪失,他们都要问罪。那长官安慰道:“殿下放心,归将军武艺高强,那些贼人不是对手,他定会无事!”
李绩业挑帘向后看去,就见归烬以一敌众,一柄钢刀上下挥舞,让刺客无法上前一步,这才微微松了口气。
归烬自己也是诧异,他发现比起战场冲杀,自己似乎更加习惯于单打独斗,而烬灭刀法也更像是一种江湖武学,如今以少战多,反而让他体会到了不一样的精妙。
而刺客就苦不堪言了,他们本是精挑细选的死士,又精通合击之法,没想到如今却被一人挡下,当真是又惊又惧。他们看到拿不下归烬,干脆使个眼神,一起去攻载着归家众人骨灰的车子。眼见装有归长风骨灰的陶罐要跌落悬崖,归烬急忙去救,结果骨灰是救上来了,他自己却被刺客在背上拍了一掌,口喷鲜血摔下了悬崖。
没杀死二皇子,但杀死了归烬,这样也算交差。一名刺客想要把那车骨灰一同推下去,却被刺客首领阻止了。
“我等受人钳制,谋害了英雄已是大罪,如何还能再祸害他们的家人。放着吧,只当为自己积德,将来入了十八层地狱,只愿阎王能让我们少受点折磨,早些投胎,下辈子做猪做狗,也不要再做人了。”
人心险恶,知道的越多反而越是痛苦,猪狗懵懂,反而更加快乐。
刺客们对着悬崖拜了三拜,转身离去。
李绩业安稳之后得了归烬坠崖的消息,如遭雷劈,他命人去崖底寻找,可峭壁太陡,根本无法攀登,众人沿着山崖寻找了多日仍是没有找到归烬踪迹,一想到救国于危难的英雄竟然落了个死无全尸的下场,一股悲凉涌上心头,李绩业再也不顾形象,坐在地上嚎啕大哭。
他想告诉归烬他的决定,但如今已经来不及了。
归烬留书离家,归家乱了好一阵子,人人都担心归烬的安危,只有苗夫人盼望归烬早死。
她本以为归烬若是死了,归家的财产爵位都要由她儿子归山继承,可没想到老太君却打算为归烬的姐姐归然找一位上门女婿,让他们的孩子来继承归家产业。
苗夫人大恨,要知道外婿之子只可继承家业,却不可继承爵位。老太君这是宁愿断了归家的高官厚禄,也不愿将让她儿子落到好处。
愤恨之下,她便想办法搭上了三皇子的线。
三皇子看中苗夫人归家媳妇的身份,而苗夫人则盯上了三皇子的权势。两人各取所需,狼狈为奸,立刻定下一条险恶计策。
很快市井上就升起流言,说是三皇子欲娶归然为妻,归家虽然百般辩解,却难敌众口铄金,连带着归然好不容易说下的一门亲事又是告吹。那男子不敢招惹三皇子,竟是送回了聘书嫁妆,连夜跑了。
如此一来,归然足足被退了两回亲事,不仅她本人沦为笑柄,就连整个归家都被人耻笑。
老太君气了个仰倒,可如今归家势弱,只能暗自咽下口气,去偏远乡村为归然召婿。想堂堂国公府的大小姐竟然要嫁给普通村夫,归夫人心疼女儿,直言对不起她。
而归然却反过来安慰母亲说道:“只要那人勤劳朴实,村夫又如何?凭本事吃饭,岂不要强过那些世家纨绔许多?母亲放心,我成亲之后必定和和美美,早日为我归家开枝散叶!”
归夫人哭笑不得:“这话岂是你一个姑娘家说的,当真是不知羞。总之是母亲对不起你,你若是心中有怨便自管出口,母亲都一一受着。”
“女儿父兄个个忠义无双,我自豪尚且不够,如何会怨?”归然笑着说道:“能为归家尽力,女儿心中全是欢喜!”
三皇子听闻归然宁愿嫁村夫也不嫁自己,顿感脸面大失,他命管家上门求亲,却被归然给轰了出来。她不是傻子,岂不知归家如今遭遇皆是三皇子在幕后推手,如此阴险连村夫尚且不如,如何配她去嫁。
此举算是彻底惹恼了三皇子。
行,你归然不是不愿嫁皇子吗?那就去嫁蛮夷吧!
第二天三皇子便向皇帝上奏,言齐国行圣人之礼,以仁善治国,刀戈不祥,应尽快停战免的多造杀伤。不若效仿前事,行和亲之法,化解与蛮族误会,让两国重修旧好。
此议立刻得到了大部分文官的支持,皇帝也颇为动心,毕竟现在大齐处于劣势,若是能重归和平,皇帝也能睡几个安心觉。
问到和亲人选,三皇子笑道:“儿臣听闻归家女归然贤良淑德,不若父王开恩,赐下郡主名号,让她得享荣誉,为归家光耀门楣?”
众臣大惊,归家世代镇守边关,跟蛮族有血海深仇,如今把归家女送给蛮王和亲,那还能有好下场?三皇子这是要把人家姑娘往死路上逼啊!
大臣们有的反对,有的赞同,但皇帝最终还是采纳了三皇子的建议。
因为若是不让归然去,那皇帝就要让自己的女儿去,他舍不得;从其他大臣家选人,那些大臣也不会善罢甘休。算来算去,归家男丁皆亡,只剩女眷,反而最好拿捏,皇帝自然知道该怎么选。
归家一向忠心耿耿,无数次为国捐躯,她们这次也会理解的吧。
老皇帝如此想到。
可令人意外的是,归家却公然抗旨,拒不和亲。
归然扶着老太君,站在归家门口,不卑不亢的对宣旨的太监说道:“归家男子皆亡,可为国家百姓而死,归家虽痛,却无怨无悔。我身为女子,无力像父兄一样在战场上拼杀,但也懂“忠节义孝”四个字。蛮族杀我父兄,屠我百姓,猪狗不如!归家女可嫁贫,可嫁贱,可嫁穷,可嫁疾,却绝不嫁禽兽,不嫁蛮夷!”
此言慷慨,远胜一般丈夫,百姓听闻无不夸赞。但皇帝却雷霆震怒,当场下令御林军将归家女眷尽数抓捕,要判她们个大不敬之罪。
等御林军到了归家,却见老太君领着归家众女早已恭候多时,她们人人手持短匕对准胸口,便是宁愿死也不嫁蛮人,不去和亲!
御林军有命在身,不敢违抗,无奈要动手抓人,眼看归家女眷就要血溅五步,却听一声锣响,明华公主凤驾到来,她护住归家女眷,清声说道:“我倒要看看,有本宫在,谁敢伤归家女一根毫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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