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清流本来是开玩笑把这个话题带过去,但是颜牧顺势应了下来,让她有一丝愕然。
对她来说,颜牧是她亲近的臣子,与离愁入画等人并无太大的区别,一起打过仗、一起治理过国家、一起改/革,是亲密的战友和伙伴,但是……
殷清流看着颜牧那一双狭长幽深的凤眸,眼尾带着红色,微微眯起来,带着无边的艳/色,那里面藏着浓厚的认真和诚心,像海底的宝藏一般若隐若现,
殷清流无端地想起上个世界的颜牧,那个时候,颜牧也是这么看着自己的,深黑色的眼眸中满是认真和诚心,与现在,别无二致。
颜牧。
叶韶安在心里念着这两个字,不觉重重叹息。
“我知道陛下的意思了,”殷清流久未开口,颜牧的心一点点往下沉,但是面上却不露分毫,只淡淡笑道,“是臣逾矩了。”
那一瞬间,颜牧就已经收拾好自己的情绪,平静微笑,一点也看不出刚刚他被人隐秘的拒绝了。
“朕没打算立后,也未打算大封后宫,”殷清流沉默了一会儿,淡淡道,“朕不需要子嗣,就像你说的,风险太大。”
“生男生女又不是朕能控制的,万一真的出来一个男孩,朕还能掐死他不成?”殷清流哼笑一声,“把他送走亦或是其他,只要他还活着,就不能抹消这个风险,风险依然存在着,而又因为被送出去,和下一任女皇并没有感情,会发生什么可想而知,如果掐死他,风险是抹消了,但他又做错了什么?”
颜牧的眼睫毛微微颤动,并未说话。
“朕孤家寡人,是天下大幸,”殷清流哼笑一声,有些厌倦道,“就连圣人,都难免会有私心,这是人之本性,可是朕掌管万里江山,是最不能拥有私心的人。”
“但是朕也只是个人而已,只要是人,便会拥有私心,”殷清流顿了顿,目光平平地看向远方,“有多少帝王将相最后死在私心这两个字下?”
“朕只能尽力给自己创造一个不会拥有私心的环境。”
颜牧那一瞬间,竟然觉得殷清流无比脆弱。
这江山压在她身上,她不是男子,所有这条路必定坎/坷/荆/棘,但是她不能后退,她甚至不能有半分示弱的表现,因为有太多的人盯着她,或明或暗,只要她一露出疲态,就会嘶/吼着上前把她咬死;
因为她有太多的人要护,有太多的人要管,她的将士、女兵、她亲自选出来的各个女官以及所有依附她的人等等,这些人都压在她的身上,她要考虑的,不仅仅是这个王朝的未来,还有那些人的未来。
她将她们带出来、护在羽翼之下,那些人就成了她不可抛却的责任。
她忧虑的不是现在,而是未来。
而这些,那些女将、女兵、乃至那些被她挑选出来的女官、以及所有依附她的人,都不能理解,也无人可以理解。
殷清流正值壮年,还能再带这个王朝腾飞二十几年,谁能想到她现在就在思考她死了以后的事情呢?
颜牧甚至想要伸手抱抱她。
他想告诉她,别怕,他会陪在她身边,一直一直;
他想跟她说,她永远不会是孤身一个人,他会在她身后,只要她一回头,她就能看到他;
他想跟她说,如果累了,就往身后躺躺,他会接住她的;
但是最后,颜牧一句话都没有说,他只是安静地站在那里,陪殷清流看了一下午的远方。
他想,她太累了,他不能逼她。
殷清流也是第一次做女皇,纵然她有无数学识眼界智慧,但是实践,跟阐释理论是完全不一样的,她能做的,也就是尽自己最大的努力,留给第二任女皇一个较为良好的开端。
殷清流一生致力于改/革与发展,后位一直空悬,后宫也没有一人,哪怕她身边的女将都断断续续地成亲生子,她依然是一个人;
到后来,离愁入画等女将都不再反感颜牧,甚至有意撮合两人,曾经恨颜牧恨得牙根痒痒的离愁都愿意为颜牧说两句好话了,但是殷清流也只是笑笑;
朝堂上下为子嗣问题争吵过无数次,每一次都败在殷清流似笑非笑的眼神底下,那一句漫不经心的“各位大臣对朕的后宫格外关注啊,莫不是……”
那意味深长的语气和含而不露的威/胁让所有人心尖一颤,渐渐地,竟也不敢提出此事。
女举实行了许多年,前两年还好,后来就多有怨气,许多落榜的男性学子认为那些中了的女子文采学识都落后自己一大截,不过是沾了自己身为女子的光,后有不少学子作诗嘲讽,街头巷尾还流传着不少打油诗,“寒窗苦读十余载,不如投身作女郎”甚至都已经传到皇宫内院。
殷清流笑过之后,又过三年,竟将男举和女举合并,统称为科举,从此以后,男女双状元的历史不复存在,每年科举,只会有一个状元、一个探花、一个榜眼。
此消息一出,朝堂皆惊,男性学子高呼万岁,女性学子则有些惴惴不安,殷清流对此不置可否,当初第一届女举,前三甲的实力并不逊于男子前十甲,现在太学等等又实行了那么多年,又能有多少差错?
这十年来,女性科举的人数每年都在增多,但是数量上下起伏不大,现在上学参加科举还是个烧钱的行当,普通人家少有能供出一个学子的。
而贵族女子、大家闺秀,也多分为两派,虽然这十年间有些观念已经改变,但是很多人根深蒂固的观念还是很难更改,即使皇帝大力扶持赞赏,也不能改变很多人对于女子抛头露面的“鄙夷”,而非常好笑的是,这些鄙夷有大半都来自于女子。
殷流十年初秋,殷清流第三次下江南,这一次,带回来一个女孩子,起名殷清洛,因为是在清洛江畔将人带回来的,便名为清洛。
这就是这个世界的原女主。
不过与曾经这个世界相比,原女主的父母仍然早亡,但是她的叔叔并未为官,一家颇为拮据,本就不喜她的婶婶怎么可能在这种情况下收留她?隔天就把人赶到清洛江畔了。
比起原世界,这个父母早亡、被叔婶赶出家门、在清洛江畔流落十余天的女孩子,更显出超过一般孩子的沉稳与聪慧,在原本世界中这女孩子还有几分天真烂漫,现在就已经荡然无存。
她会是一个好的继承人。
在第一眼看到这个女孩子的时候,殷清流心里就有了这么一个笃定的想法。
她不像离愁入画等人,不善于隐忍,对平衡朝堂势力束手无策,只能为臣;她又不像田韫雅,才华横溢,善于隐忍,却偏偏太善于隐忍,狠劲不足,只能为贤臣;她也不像赵瑜英,天生聪慧,一针见血,却也太过锋芒毕露,学不会步步为营;
她像她。
殷清流想,这个孩子,像她。
聪慧、沉稳、果决、干脆、能忍、又能狠。
很适合挑起第二任女皇的担子。
殷清流为这女童赐名为殷清洛,满朝具是震惊,虽对外说这女童是从清洛江畔捡到的,故而名为清洛,但是,与女皇格外相似的名字,仿佛在预示着什么。
这很可能,是女皇认定的接班人。
一时间,朝堂上下闻风而动,各种要求女皇立皇夫大封后宫的折子如雨后春笋一般飘到御书房,每天上朝第一件事,就是众臣请求女皇立皇夫、开大选、充实六宫、早生子嗣,为国安邦。
这一天,仍是如此。
殷清流似笑非笑道:“众位爱卿这么关心朕的后宫,可是后宅寂寞了?”
这些年来,因为女皇不曾立皇夫,也不曾大选充实后宫,当初一个劝谏的御史被殷清流拿着宠妾灭妻的事情很是罚了一通,又因为近些年来女子的地位不断提高,女皇又提倡一妻一夫制,满朝文武也不是那么敢碰触她的霉头,上行下效之际,近些年来,很多大臣都非常老实,也不说是完全无妾,但到底比大颜时好上许多。
殷清流这么一句话下来,再加上曾经那个御史鲜/血/淋/漓的教训,又知这女皇一贯手腕强硬、说一不二,刚刚还气势汹汹上奏的大臣萎了一半,再加上朝堂上的女将女官们似笑非笑地看过来,剩下的大臣也就萎得差不多了。
这个王朝仍旧在平稳而迅速地发展,殷流十四年,殷清洛十岁,殷清流设殷清洛为皇太女,赐居东宫,又让田韫雅、离愁、颜牧三人分别担任太子太保、太子太师、太子太傅,更是亲自教养殷清洛,俨然是让她做第二任女皇的意思。
同年,殷清流策划的十年改/革计划,终于开始实行。
而自从殷清流建立大殷担任女皇开始,大殷风调雨顺、国泰民安,这十几年间,竟是一场祸事都没有发生,又因为几年的农业改/革,百姓安居乐业,人民生活富裕,大殷百分之八十以上的百姓都可以吃饱穿暖,因此对这位皇帝的政令并没有太多意见。
改/革如火如荼地进行。
殷清流做了三十年的皇帝,又做了三年的太上皇,这在皇帝之中,已经算是比较长寿的,而现在,她终于走到了生命的尽头。
三年前,她将皇位传给二十六岁的殷清洛,这个孩子虽然不是她亲生的,却是她一手教养起来的,殷清流聪慧孝顺,二十年下来,殷清流不可能不付出一点真心。
临死之际,她将所有人赶出去,只让人先将殷清洛叫来。
“母皇……”殷清洛看到床上殷清流苍白瘦削的容颜,一个没忍住,泪水就落了下来,她以为无所不能、永远无法被摧/残被打倒的母后,终究是不敌岁月的折/磨,殷清洛跪在殷清流的床前,小心地握住了殷清流的手,哽咽道,“母皇……”
“傻孩子,哭什么?”殷清流举起手,想要去触摸殷清洛,但是她实在没有力气,手臂在半空中滑落,殷清洛急忙握住了殷清流的手,将她的手贴在自己脸上,忍住心中汹涌的酸意,哽咽道:“母皇……”
“人老了,总是要走的。”殷清流含笑道,“别哭,没什么可伤心的。”
这句话让殷清洛泪水流的更快。
殷清洛从未想过,有一天,这个像大殷支柱一般的女子,会离开。
“我离开以后,这大殷就交给你了,这必定是一个艰难的事情,”殷清流温柔地看着殷清洛,有些缓慢道,“你是第二任女皇,你的心计、手腕、能力,我都是信任的,只是太过年幼,必会受到不少挫折,我在时,还能为你保驾护航,我不在了,你就只能靠你自己了……”
殷清洛的泪水掉的更凶,在最后一刻,母后心里想的还是她!
“没有另一个王朝让你攻打下来名留青史,也没有另一个蛮族让你树立威信,你的道路,注定比我要长,也注定比我要辛苦,”
“怕吗?”
那温柔的声音曾经是她最有力的保障,现在却让她无比心酸。
殷清洛拼命摇头,含泪道:“不。”
“洛儿,”殷清流静静地看着殷清洛,眉目间满是柔和,“我将这大殷江山交给你,却不仅仅是这大殷江山。”
“你知道,我为什么要选择你吗?”
殷清洛近乎迷茫地看着殷清流。
“时间太短了,我能改/革的时间太短了,所以我不能将位置传给男子,一旦传给男子,我以前的一切,都前功尽弃,而洛儿,你也不能,”
“我传给你的,不仅是这大殷江山,更是所有女将、女兵、女官的未来,甚至可以说,是整个大殷所有女子的未来。”
“我将这一切,交给你,而你,也要再找一个女子,传给她。”
“这位置凶/险,而且会越来越凶/险,看着无比光鲜,其中的如履薄冰,只有我们自己心里清楚,你不能有一点示弱,因为有无数暗处盯紧你的人,拼命想要把你拉下去……”
“我知道,终有一天,我们女皇的位置会被推翻,会有另外的男子重登帝位,但是我希望,这个传承,可以长一些……”
“洛儿,你明白吗?”
“我明白,我明白,”殷清洛拼命点头,那一瞬间,她似乎明白了这么多年以来,为什么母后不肯立皇夫,不肯孕育子嗣。
她不能将皇位传给男子,可是万一,她生下了一个儿子,该怎么办?
“母皇,我发誓,”殷清洛哽咽道,“我的一生,会向您看齐,我会挑一个能够担起大殷、能够胆子无数女子命运的女子,成为我的继承人。”
“就像母皇与我一样。”
殷清洛双眸含泪,但又无比坚定地说道。
“不,不需要……”殷清流微微摇头,“遇到喜欢的男子,想成婚,也可。”
“前朝和后宫,从某方面,是连在一起的,”殷清流拍了拍殷清洛的掌心,微微一笑,“适当的时候借助别人的力量,并不是一件可耻的事情。”
“母皇……”殷清洛闭上眼睛,心里酸涩极了,母皇一生的心血交予她,她哪里敢有一丝懈怠?
如这大殷,出现一点差错,她这一生,永远都不会原谅自己的。
她不会成婚的。
这大殷江山,就是她的夫,会在以后无数日日夜夜,陪伴她一路走过。
“母皇,我叫颜元帅进来吧,他等了很久了。”殷清洛擦了擦眼角的泪珠,轻声问道。
在母皇最后的这段生命里,她突然不想打搅母皇和颜牧,哪怕曾经,她真的不喜欢颜牧与她争/抢母皇。
母皇一生没有成婚,没有子嗣,颜牧也一生没有成婚,也没有子嗣。
或许颜牧,真的很爱她的母后吧。
“颜牧……”殷清流轻轻地重复这两个字,叹了口气,缓缓道,“叫他进来吧。”
“是,母皇。”殷清洛缓缓应道,然后一点一点地退了出去,换颜牧进去。
殷清洛缓缓地闭上了眼睛,她在这个世界,待了三十四年,可能是她穿越的那么多次之中,待过最长的世界了。
她曾有过无数知心人,有过无数视她为神的女兵、女将、女官,但最后,她们终究有了自己的家庭,有了孩子有了相公,能分给她的时间,就不多了;
但是她倒不至于成了真正的孤家寡人。
因为一直一直,都有两个人陪在她身边,一个是她的养女,一个是颜牧。
“陛下。”熟悉的声线唤醒了殷清流的神智,殷清流睁开眼睛,淡笑道,“你来了?”
颜牧为她掖了掖背角,轻声道:“臣来了。”
“我将阿洛交给你了,照顾好她。”
颜牧只是道:“请陛下放心。”
“你呀……”殷清流微微摇头,近乎喃喃道,“为什么要喜欢我呢?”
“喜欢就是喜欢了,哪有为什么?”颜牧轻声笑道,“臣还未问陛下,臣到底有哪里不好,陛下为何就不喜欢臣呢?”
“一生未娶,未有子嗣,值得吗?”
颜牧笃定道:“值得。”
“随你。”殷清流的声音渐渐弱了下来。
“嗯,”颜牧的表情温柔得近乎不可思议,“陛下放心。”
颜牧再也没得到回应。
他心爱的女子,终究是在他视线之内睡了过去。
她的最后一面,是给了他的。
足矣。
颜牧将几个药丸塞进自己嘴里,然后将一封信放在床边,里面有一块令牌,可以号召他的影卫,更详细地说明了他曾经培养的那几个人;
他不可能亲自照顾殷清洛,他所效忠的对象,永远都只有那么一个;
但是这大殷,毕竟是她的心血,在他随她而走之前,也要为后代留下点什么;
毕竟,是他答应她的。
房间里安静的不可思议。
颜牧的眼神一点一点地涣散起来。
突然,有人推开了门,年轻的女皇急匆匆赶了进来,颜牧只来得及指了指那信封,便软软地倒了下去。
最后,他只听得见一声悲戚的“母后”。
殷洛三年,太上皇殷清流驾崩,举国哀戚。
史记,大殷第一任女皇殷清流,乃大殷开国之帝,世称殷流帝,兴太学,办女举,修郊祀,改正朔,定历数,协音律,作诗乐,建封禅,女子可为官,推一夫一妻制,在位三十三年,功绩辉辉,灼灼之光,乃万人膜拜、心神敬仰。
**
【任务完成,】晋江系统001冷淡的声音在殷清流耳边响起,【委托人的心愿顺利完成,委托人给了完美评分,是否选择进入下一个世界?】
【等等,我调节一下,】殷清流揉了揉太阳穴,有些疲累道。
她已经很久没有去过那么疲惫的世界了,也已经很久没有在一个世界里待这么长时间了,更是第一次,有这种近乎于迷惘的情绪。
一个世界,伴随着她的死亡,就应该结束了,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还在她的脑海中停留着回忆。
颜牧……
殷清流忍不住叹息,
两个世界了。
【可以了,去下一个世界。】殷清流恢复了平日的淡定,从容道。
【好的。】晋江系统001应了一句,随机便启动传送。
一阵天旋地转,殷清流忍不住摇摇头,笑道:【每一次最痛苦的就是这个传送了,001你可不可以改进一下?】
【系统竭诚为宿主服务。】系统001非常公事公办的回答。
殷清流无奈地笑了笑,下一刻,略显庞大的记忆就在她的脑海中冲击起来。
这是一个颇为狗血的世界。
有没有听说过狸猫换太子?
她现在的际遇,就跟那个有点相似。
只不过,境况非常不堪。
有两家的女儿,抱错了。
穷人家的女儿去了富人家庭,父母恩爱,兄长友善,从小就是小公主,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受尽百般宠爱呵护;富人家的孩子则去了穷人家庭,母亲不堪家庭的困窘离开了这个家,父亲从此一蹶不振,坑蒙拐骗偷样样都做,每逢喝酒,她就少不了一顿皮肉之苦,直到有一天,他晚上喝多了,过马路完全没有看红绿灯,被疾驰的卡车撞死了。
从此只留下她一个人。
而就是在这时候,她的亲生父母找来了。
他们把她接回家里,把姓氏改回殷,就此她就叫殷清流。
刚刚回到亲生父母那里的时候,殷清流是高兴的,她从小就没有感受过家庭的温暖,小时候家里穷,母亲脾气烈、性子又傲,忍受不了这种穷困,父母天天吵架,小小的殷清流躲在角落里大哭,换回来的不过是一个巴掌,母亲离开之后,父亲便干脆堕落,对殷清流更是非打即骂,吃不饱穿不暖肉/体被摧/残精神也极度压抑,这么多年下来,愣是让殷清流养成了一副唯唯诺诺、胆小怕事、自卑懦弱的性子,在学校里虽然不会被人欺负,但也不招人喜欢。
这样的殷清流,在刚刚回到自己家里的时候,真的是很高兴的,因为殷清流养父已死,养母不知所踪,所以根本不会出现换回孩子那种心痛和无力,两个孩子她们家里完全养得起,也就是这一天开始,殷清流多了一对父母,一个同年同月同日生的姐姐殷清雅,一个大她三岁的哥哥。
一个从小到大就没穿过一件合体的衣服、没有吃过一顿饱饭的女孩子,到了一个十分富裕的家庭里,会闹出多少笑话?
殷清流曾经以为,回到家里就是一切希望的开端,但事实上,回去之后,却……
不会用刀叉,而发出刺耳的声音,殷清流清楚地看到哥哥投来的诧异厌恶的视线;不懂得餐桌礼仪,而误把漱口水当成水喝下去,她闹出了许许多多的笑话;
她能清楚地感受到,父亲母亲哥哥对她的疏离,他们对她十分客气,可是对完全不同于对于殷清雅的亲昵和自然。
她知道自己落下了太多年,落下了太多的课程,只能努力去学,熬夜通宵加班加点地去学习,但是没有用,她骨子里的懦弱胆小让她根本做不到落落大方,
她能感受到父母偶尔落到自己身上那略带失望的眼神;
她也越加清楚地知道,她融入不了这个家庭。
在这个家里一年,她的哥哥没有主动跟她说过一次话,她的父母也只是客客气气地对待她,逢年过节,他们甚至忘记带她回老宅,只带了殷清雅。
殷清流知道自己是不受欢迎的,或者说是不被父母喜欢的,她越来越沉默,存在感也越来越小,直到有一天,她路过书房的时候,听到了哥哥对母亲的抱怨。
“那个殷清流真的是我妹妹吗?她一点也不像我们殷家人,她在饭桌上都不敢动筷子,畏畏缩缩小家子气,把她带出去都丢人!”
殷清流刹那间僵硬在原地。
然后,她听到母亲说:“你要体谅她,她毕竟不是在我们家里长大的,接回家的时候她都十五了,性格都定型了,哪能这么说你妹妹?”
殷清流松了口气,还好,哥哥不喜欢她,还有妈妈。
她的哥哥又抱怨了两句,最后她的母亲无奈又宠溺道:“不带她出去不就好了?过年的时候我们也没有把她带回老宅啊。”
“实在是带不出手。”
“你们不是说忙昏了头以为她上车了吗?”她听见她的哥哥这么问道。
“不忘下你不忘下雅雅,单单忘了她吗?”她的母亲反问道。
“噢噢噢噢我懂了!”她的哥哥兴奋道,“那以后再在路上遇到她,我就当没有看到她,好吗?”
“谁再问我,我就说我不知道,行吗?”
“别那么明显,那孩子也不容易,”她的母亲长长叹了口气,但是到底没有拒绝她的哥哥的提议。
如坠冰窟。
她听着她的哥哥略显兴奋的声音,听着母亲无奈又溺宠的声音,那些声音构成一柄又一柄匕首,在她的心头上划上鲜血淋漓的刀/口。
她知道她自己不讨人喜欢,她知道她畏畏缩缩、胆小怯懦,她知道她不够聪明甚至还有些呆板,她知道,她知道——
但是她也不想这样啊!
她也想像殷清雅那般明丽动人、优雅自信啊!
她也想做一个能让她们拿得出手的女儿啊!
她也想让他们为她而感到优秀为她而感到骄傲啊!
可是生活在家/庭/暴/力阴影下长达十五年的是她啊!
可是每天都在被殴打的都是她啊!
可是她从没有感受过来自家庭的温暖和关爱啊!
可是她从来都没有学过那些知识啊!
那些在漫长的黑夜里痛苦的绝望的挣扎的记忆仍然贯穿在她的脑海中,她每晚一闭上眼睛,就觉得这一切都是梦,她依然活在那个绝望的深渊里,为第二天的到来而恐惧,她拿不准,什么时候,她那个因为赌/博而走投无路的父亲就会卖/掉她。
她活得如此恐惧而小心,就像一只见不了阳光的老/鼠,她想要蜕变,想要成长,想要变得明丽,可是……她做不到啊。
那些腐/烂的记忆每时每刻都在腐/化她的心,她痛苦、害怕、恐惧又难过,
而母亲和哥哥的那两句话,更是沉甸甸地压在她的心里。
那天她哭了一个晚上,第二天依然如以往一般,但是更沉默更没有存在感了,不仅在家里,在学校里,她也没有任何存在感。
她浑浑噩噩地渡过每一天,不敢出现在父母兄姐的眼前,生怕碍了他们的眼睛。
直到——
三月二十三日,她和殷清雅十八岁的生日,也是成人礼。
之前的两年,她们的生日都十分简单,而这一次,因为成人礼的原因,所以颇为隆重。
只是没有她。
这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她直到,她是不被需要的,她活着,还不如死了。
她渴望一睡不起,在梦境中离开人世,
她唯一的希望,就是在她死后,能有人为她的离去,真心地哭一次。
一次便好。
殷清流睁开了眼睛,看她出现在这里,就知道这个女孩子求死心情有多么迫切了。
她已经高三了,还有不到百天,她就可以参加高考,考上远方的城市,从此离开这个满是伤痛与回忆的地方,迎接新生活,
但是她没能等到这一天。
三月二十四日,她放弃了自己的生命,决绝的、没有一点留恋的放弃了自己的生命。
而她最后的心愿,是希望能做一个讨人喜欢的人,在她死去之后,有人为她真心哭一场。
殷清流重重地叹息。
放心吧,当你离开之后,会有很多人,为你的离世而哭泣。
【001,】殷清流突然问道,【你说,在从来没有见过一次、不优秀、不讨人喜欢的亲生女儿和精心养育了十五年、优秀的、讨人喜欢的养女之间,你会选择哪一个?】
【我不会拥有女儿,】晋江系统001冷冰冰道,【这个假设毫无意义。】
【是吗?】殷清流耸了耸肩,【很多人或许会选择亲生女儿,因为亲生的才是血脉的传承;也有很多人会选择养女,因为那是十五年的疼爱与呵护;但是更多的人,却想要两个都要。】
殷清流缓缓道:【但是最后,往往一个都留不住。】
【所以呢?】晋江系统001不耐道,【你到底想要说些什么?】
【有感而发,】殷清流耸了耸肩膀,【你看,天快亮了。】
晋江系统001:【……】
001不再说话,殷清流也没有继续开口,她看着窗外,看着太阳缓缓从东方升起,那光辉洒满人间,
却没有人知道,昨天在这里,有一个女孩,悄然放弃了自己的生命,她的怨念和渴望触动了系统,于是引来了她;
但是却没有人知道,包括与她同住一个屋檐下的亲人们,都不知道,那个女孩子,已经离开了。
【三个月的时间,】殷清流轻声道,【三个月,考上华大的希望,有多么大呢,001?】
晋江系统001平平静静道:【如果你想,如果你愿意。】
你总能做到。
殷清流悄无声息地去了学校,没有引起任何人的重视,原主的成绩只能算一般,却安/插在一中重点班五班里,一中理科重点班就三个,一班、五班、八班,殷清流是半路转学进去的,殷父殷母为了把她弄进去也废了一番力气。
她去的时候,虽然还早,但五班已经坐了有百分之九十的学生了,殷清流刚一进门,就被班主任严老师叫了出去。
“你最近怎么回事?”严老师人如其姓,是一个非常严厉非常有责任心的老师,“离高考不过百日,你的成绩直线下滑,以前还能努力一把冲一个比较好的大学,现在这个成绩你连一本都上不去!”
“有什么事情不要带到学习上来,你现在学习最重要,你已经掉到班里第五十一名了,咱们班里一共才六十三位同学,你已经快进倒数前十了!”
“说说吧,最近是怎么回事。”严老师见殷清流不说话,语气重了不少,“如果你不想说,那么一会你父母来了,你跟她们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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