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二十四,盛夏时节,骄阳正好。
苏闻琢今日要去永安侯府了,她不与俞夫人和俞美琴同行,打算自己过去。
一早起来后,青黛和泽兰便将衣裳一件一件拿出来让她挑,苏闻琢重生一世,但凡外出的场合总是会细心装扮一番,别人都想看她灰头土脸,她当然是不可能如了别人的愿。
最后苏闻琢挑了一件浅云色的罩衫,搭了一条藕荷色如意纹长裙,看起来清丽淑雅,娇颜昳丽更是叫人移不开眼。
梳妆后的苏闻琢对今日自己的打扮也很满意,她走到外间给俞景看,俞景朝她招了招手,待她走过去,便从怀里拿出一个锦盒递给她。
苏闻琢打开,一支雕着桃花纹的玉簪躺在里面。
俞景斜斜的靠在桌边,笑道:“之前夫人说梦见我送了礼,那我自是要让夫人的梦成真的。”
苏闻琢知道俞景其实手头并不宽裕,但这玉簪无论用料还是雕功均为上乘,应当要花不少银子的。
她也没问俞景是怎么得来的,在她心里俞景想办成一件事,总会有办法的!
于是苏闻琢喜滋滋的将头上原本的银簪拿下来,一下坐到了俞景身前。
“夫君帮我戴上吧,我今日要戴着去永安侯府。”
俞景拿过玉簪,放在手里看了一会,有些无奈道:“这不是什么特别金贵的东西,今日戴去永安侯府怕是不够气派。”
“但这是你给我买的,你给我买的就是最金贵的了,我要戴出去炫耀的!”
苏闻琢笑盈盈的看他,俞景在她那双明亮的眼睛里败下阵来。
他不能否认,他真的时常拿苏闻琢没办法。
苏闻琢对他来说,是阴暗冬日里的一束温柔的月光,心中那处藤蔓缠绕,遮天蔽日地方,如今破了一个口,这个口越来越大,皎白的月光已经可以照拂进来。
俞景替苏闻琢将玉簪戴上,她扬起小脸,期待的看着他:“好看嘛?”
“嗯,夫人好看。”俞景眼里有浅浅的笑,又理了理她的鬓发,垂眸问道,“真的不要我陪你一起去?”
苏闻琢摇头:“今日是放榜的日子,夫君要去贡院吧?”
当朝放榜登榜有一套流程仪式,参考的学子们很多都是要在贡院等上一天的。
俞景其实并不担心自己放榜的名次,但苏闻琢想他亲自去盯着,以防有什么万一,他想了想,便也答应了。
待苏闻琢准备的差不多了,俞景送她出府,朝生正牵着马车在外头等着。
俞景一下将苏闻琢抱上马车,看着她坐进去后,对朝生说道:“好好照顾夫人。”
朝生点点头,俞景目送着马车离开这条街后才转身去了贡院。
今日是永安侯府嫡小姐及笄的大日子,侯夫人潘氏广下邀帖,也请了德高望重的广宁侯老夫人来做正宾,可以说,盛京城大部分上流世家,在这日都是会来观礼的。
门口挂着家徽的马车停了一辆又一辆,均是大气豪华的派头,因着今日来的都是些有身份的世家,是以潘氏亲自在外头迎着。
她脸上端着笑,一一与来府的夫人们寒暄几句便马上让下人迎进府中招待,毕竟来的客人一个接一个,可没时间多说。
俞夫人方氏在马车还没到永安侯府门前时便瞧见了这应接不暇的场景。
这可比那日冯夫人的生辰宴要更加热闹和气派,来的也是她这种门第的人家接触不到的高门大户。
方氏带着俞美琴下了马车,低声叮嘱她今日紧跟在自己身边,免得闯了什么祸。
今日来的这些人家她们一个都得罪不起,更别说还是侯府小姐及笄礼这么重要的日子,若是坏了什么礼仪,日后就别想再入上层世家的眼了。
潘氏见俞家的人来了,面上刚刚挂着的热切笑意都淡了两分。
她朝俞夫人点了点头,方氏也知道自己小门小户她是看不上的,拉着俞美琴让她行了礼,便准备跟着下人进去了。
这时候潘氏一双眼从俞夫人身上扫过,表面维持着笑意,却低声道:“俞夫人那日让我帮的小忙我已经帮了,希望俞夫人把握住分寸,不要坏了我府上小姐的及笄礼。”
方氏顿了一下,连忙应了一声:“那是自然,今日是侯府嫡小姐的大日子,我有分寸。”
两人说完话,方氏便跟着下人进了永安侯府。
跟在她身后的俞美琴这时候忍不住问了一句:“娘,你刚刚与侯夫人说的是什么事啊?”
方氏看了她一眼:“这事你不需要知道,今日你就记着教养嬷嬷教的,做个端庄闺秀,争取能入了哪位夫人的眼,日后的身份可就不同了,也能多帮着你大哥一些。”
她想着俞韶华如今的情况心里便一直放心不下,俞美琴听在耳朵里却低下头,一双手紧了紧帕子。
自从大哥回来后,她娘便满心满眼只有大哥了。
到底因为她是个女儿吧,可大哥如今不能走读书的路子了,还不是与她一样,不,大哥比她更没用了,她好歹还能挑个好人家嫁了呢。
在心里撇了撇嘴,俞美琴没再说话了。
苏闻琢在她们之后才姗姗来迟。
她下了马车,带着丫鬟小厮朝站在侯府门口的潘氏走去,不知道的,看着她一身气度打扮,还真会以为是哪家的大夫人了。
潘氏在之前苏闻琢从她这将那几间铺子拿回去后,就知道这个侄女已经不受她的掌控了。
虽然与苏闻琢已经算是撕破脸皮,但今日人多,她依然要演好自己这个好婶婶的角色。
只见她笑着对苏闻琢道:“窈窈来了,钰儿早些时候还念叨你,说你好久没有回侯府看看了。”
跟在苏闻琢马车后头下车的两三位夫人,此刻也恰好走到了门口,听到两人说话,不免停了下来。
苏闻琢温柔的笑了一下,心里冷哼,她这婶婶可真是处处不忘挖坑给她跳。
这话可不就是故意说给后头几位夫人听的,显得她这个侄女父母过世后便忘了叔叔婶婶了,往后若是她与永安侯府疏远,那也是她不亲近他们的原因。
“婶婶说笑了,之前俞景要参加会试,我顾着他那头,确实是有些忙忘了,加之前阵子我见俞夫人拜访了侯府,但回来后没有给我带什么话,我还以为婶婶也是忙着操持府中,把我忘了呢。”
苏闻琢这话既给自己找了个理由,也表明永安侯府也没有那么记挂她,身后的各位夫人懂的自然便懂了。
潘氏自上次铺子的事就知道她这个侄女牙尖嘴利的,在这种时候她吃了亏也不好再掰扯,只能又随便说了两句场面话便让下人引她进去了。
永安侯府的院子里人很多,加之及笄之礼也是要选个吉时的,现在时辰还未到,各家的夫人便凑在一起闲聊几句。
“今日这及笄礼时间也是凑巧,贡院正在放榜,我家老二和老三都在那头等着。”
“可不是么,我刚刚坐马车从贡院那头过来,人山人海的,险些走不动道儿。”
“毕竟是人生头等大事,也不知道这次榜首会元会落到哪家公子头上。”
府中有参加了这次恩科会试的自然是希望能取个好名次,这样在殿试时也多几分底气,而对榜首之位,自然也是有诸多猜测。
只听站在一处花架下的益国公夫人道:“榜首的位置,多半要落到户部尚书家大公子的头上,我听我家广儿说,他在国子监的小考可是常年都登顶的。”
“我倒是听说,国子监有个叫俞景的,也很受夫子们青睐,陈夫子还尤其喜爱他。”
有一位妇人突然提到了俞景的名字,苏闻琢恰好从她们身后走过,闻言不禁放缓了脚步。
益国公夫人轻漫的蹙了蹙眉,像是有些嫌弃似的:“这种说不上名头的小门小户人家,即使再努力,哪有士族里读书做学问的环境好,策问一门便要拖后腿了,更别说榜首。”
苏闻琢听了益国公夫人的话,不动声色的看了她一眼,而后脚步没停,袅袅娜娜的走开了。
这些高门士族永远都是站在高人一等的角度,从来也认识不到自己目光的狭隘。
上一世,苏闻琢自己也是那样的人。
可是凭什么他们就能轻视俞景呢?没有人生来就该是被瞧不起的。
大抵就是因为这样,在俞景最终坐上那个权臣之位时,那些寒门学子才会那么拥戴他吧。
他像是一个火种,站在那个高处,足以点燃许多跟他一样出身低微,被身份压垮脊梁的人心里的那点希望。
俞景注定是会成为人上人的。
苏闻琢挺直了背脊从那些夫人身边走过,只给她们留了一个背影,却像石子投入湖面,带起一阵涟漪。
有夫人看着她利落的发髻和娇美的侧颜,不自觉喃喃:“永安侯府这位曾经的嫡小姐,好像有些不一样了。”
比在永安侯府当闺阁千金时更清贵,更从容,也更有气势和魄力。
苏闻琢兀自走到了人少的一处亭子里避暑,坐着等及笄礼开始。
今日之前,她要做的都已经做了。
益国公夫人与潘氏疏远,看上了另一外家的嫡长女,两家都已经见过面,议亲也是差不多过几日的事了。
而潘氏之前维系的另外几家夫人,因着苏闻琢放出的消息,对苏闻钰的性子也多在观望之中,要不要与永安侯府结亲还两说。
只要苏闻钰的婚事落空,苏平在朝中想要再高升便不是那么容易了,连带着永安侯府的爵位也会变得不尴不尬。
苏闻琢坐在亭中摇着扇子,想着要不要再给苏闻钰的及笄礼添些什么火。
好巧不巧的,俞美琴找来了。
她先前一直跟在方氏身后,被带着在各个夫人面前露了个脸,但几位夫人听到她们自报家门,明显便是看不上的。
俞美琴想,她不能就这样坐以待毙,等着别人来挑,她要自己去创造机会。
于是她找了个借口离了方氏身边,来找苏闻琢。
苏闻琢幽幽的抬眸,笑容清浅:“四小姐不跟着俞夫人结识那些世家夫人,跑老找我做什么?”
俞美琴咬了咬牙:“那些夫人即便结识了也看不上我们这些小门小户,我问你,以前永安侯府这种场面,公子们都聚在哪里?”
苏闻琢没想到俞美琴为了自己这门婚事,倒是真的挺拼的。
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也敢自己去找机会认识那些公子少爷,这点倒是让苏闻琢对她有点刮目相看了。
苏闻琢懒懒的用手撑着下巴,也没有说什么阻拦的话,只是用扇子虚虚往一个方向一指:“喏,那边长竹园便是。”
俞美琴也没来得及想今日她怎么会这么好说话,匆匆提着裙子便往那边去了。
苏闻琢看着不禁一阵唏嘘,俞美琴的脑子属实不大灵光,但勇气可嘉。
人嘛,一辈子总是要为自己活的。
不过她要是在长竹园里闹出什么事,可就不归她管了。
苏闻琢没有那么泛滥的好心,更无法以德报怨。
她继续在凉亭里等着,小扇子摇的娇媚又婀娜。
凉亭周围有人认出苏闻琢,开始对她指指点点,苏闻琢看都没看一眼,丝毫不放在心上。
她发现重活一世,只要自己不将自己禁锢在怨怒的牢笼里,别人就伤害不到她。
苏闻琢漫不经心的模样刺痛了一些人的眼,其中不乏在她没出事之前就对她心怀嫉妒的世家小姐。
“看苏闻琢那故作镇定的样儿,嫁个小门小户能落得什么好,装着这样怕不就是给我们看呢。”
说话的是长乐侯府的二小姐,早些时候苏闻琢少女初初长成,亭亭玉立,便艳绝整个盛京城,加之身份也高,好些公子哥都要注意她一二。
这位二小姐最是看不惯她那张过于昳丽的脸,私下里总觉得苏闻琢是个狐媚子。
如今苏闻琢从贵女成了孤女,克死父母的名声也不怎么好听,她本以为见着苏闻琢就能嘲笑奚落两句,也好出了自己心里一直被她压一头的那口气。
没想到苏闻琢风光靓丽,根本不给她这个机会,这叫她怎么能甘心?
有人听她起了头,便也道:“我见她成亲后便不怎么出来露面了,定是怕被我们笑话吧?今天是她堂妹的及笄礼这才不得不来,可不得端着点撑撑场面么。”
旁的几位姑娘听了两人的话,都幸灾乐祸的笑出了声:“这样看来还真是呢!”
而她们身边还站着一位众星捧月的姑娘,生的张扬美丽,丹凤眼中透出一些不屑。
“不管她怎么强撑场面,庶子上不得台面是事实,苏闻琢如今跟我们已经不是一个圈子里的人了,下层低贱人家的媳妇而已,也值得你们拿出来说?让我说她的名字我都会嫌弃,可不想和她扯上什么关系。”
这姑娘话说的尖酸刻薄,面上高傲的很,像是什么人都入不了她的眼,苏闻琢如今这种身份就更不用说了。
她身边围着的姑娘听了都附和起来,连声说是。
这是庆国公府上的嫡小姐,庆国公的掌上明珠,南珮媛。
庆国公府如今是一品爵府,南珮媛的父兄皆在朝中任高位,她母亲更是与宫中娴妃是表姐妹,所以南珮媛是真正的名门贵女,身份比今日来的这些府上的小姐都还要高一等。
近日各府还有传出消息,说之前南珮媛进宫几次,皇上还颇喜欢这个姑娘,又得了娴妃吹枕边风,准备给封个县主的。
若消息是真,这可是顶殊荣,被大家众星捧月也是情理之中。
从前南珮媛与苏闻琢并没有什么交集,但苏闻琢长得太好看了,但凡说起她的人都要说到她那张脸上去,南珮媛对此是不怎么服气的。
是以就算没有交集,她对苏闻琢本身也没什么好感。
这边这些姑娘的对话苏闻琢若有若无的听在耳朵里,她面上没什么表情,心里更无波澜,只是对这个南珮媛,她好像有那么一丝印象,在上一世的时候。
原因无他,虽然上一世她嫁给俞景后郁郁寡欢,每日就在院中自怨自艾,其实关于盛京城里诸多事情都已经记不清了,但南珮媛上一世有一件事在城中风头比较大,是与当时的金科状元成了亲。
成亲当日十里红妆盛况,围观的百姓里三层外三层,都道从没见过如此气派的婚礼。
就连俞景府中的下人闲来无事都要说上两嘴,苏闻琢这才知道的。
不过上一世那个被南珮媛看上的状元是谁,她就记不清了,想来也是因为没在意过的缘故。
苏闻琢继续无波无澜的在亭子里坐着,她今日没看到陆沉霜过来,按理说,振国大将军府这样的人家,潘氏应当也会发帖子才对。
正当她准备让泽兰去看看有没有陆沉霜的身影时,说曹操,曹操便到了。
陆沉霜姗姗来迟,看见她坐在亭子里便提着裙子小跑过来,面上还似有些喜色。
苏闻琢起身往前走了两步迎她,这时候面上才有了几分真实的笑意。
“你怎么来的这么晚,我还以为今日永安侯府没有给你们下邀帖呢。”
陆沉霜拉着她坐下,又找永安侯府的下人要了壶茶过来,她摆了摆手,一副无奈的模样:“本来是不会耽误的,但今日不是放榜的日子么,我三哥喜欢瞧热闹,非要拉着我去贡院看看,所以娘和祖母便先过来了。”
苏闻琢点点头,还没等她再说什么,陆沉霜突然又高兴的握住她的手:“不过这些都不重要,我有一个特别好的消息要告诉你!”
“嗯?”苏闻琢歪头,“什么好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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