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先生从来没有小看过傅慎时,他听说傅六有法子,非常敬佩地拱手道:“愿洗耳恭听。”
傅慎时姿态闲闲地靠在轮椅上,手指无意识地轻敲着扶手,他挑起眼尾,嗓音清凌凌地道:“既督察院管职官案件,刑部掌民案,则领沉船地所在的两民众,因拾船上之物起纷争。将此案移交刑部,由人捉了那活口做此案人证,最后再牵扯出沉船案,便可由刑部初审,大理寺复核,奏闻天子裁决。”
他心情愉悦的时候,声调微扬,音色优美动人,如玉石相击,十分悦耳。
殷红豆见傅慎时眼角眉梢无不显意气扬杨,也跟着漾出一个灿笑,目光莹莹地看着他。
离开了侯府,他真的开心了很多,今时今日的喜悦,一点都不辜负当初他向六皇子低头、以冰雪敷废腿的痛苦。
不知怎的,她眼眶有点儿发热。
傅慎时似觉有一道灼热目光落在脸上,缓缓地转头看过去,便跟殷红豆熠熠生辉的眸子对上了,她的眼眸含着点点泪光,在白日里,颇为明亮动人。
两两相望,傅慎时的心口跳的有些快,胸口似乎有炽热的东西充盈其中,烧得他心神微动,他不禁收紧了双手。
沉思完了的汪先生打断了这气氛,他不禁抚掌道:“妙极!六爷此计甚妙!”
汪先生捋胡沉吟片刻,复抬头道:“也不需真是沉船之物,船上物资本就是产自扬州,总有些余下的,从那些商人手里收来一些假做官船上落水的东西,便足以,不过若是能打捞起真正的物资,倒也不是难。”
的确,傅慎时此办法简易可行。
殷红豆却想起流云公子来的那日,即便他不是有意试探,到底是无意间提到了和傅慎时相关的事,可傅六却那般波澜不惊。
她瞪大了眼睛,张了张嘴,微微欠身,歪头看着傅慎时的眼睛,问道:“六爷,您不会那天其实就算到有这么一日,并且提前就想好法子了吧?”
傅慎时轻微地勾了勾嘴角,道:“是料到有这么一日,不过并未想到他们会拿此计试我。”
“……”
没法聊了。
傅慎时淡淡地道:“先知迂直之计者胜,以患为利。”
“……”
果然没法聊。
耳熟能详的古文名句殷红豆还能背一两句,和兵法相关的,她所知便不多了,更遑论运用自如。
汪先生也听明白了,他笑着道:“公子所言不错,迂回前进,不与孙七公子争功劳,看似背道而驰,走了远路,实则更容易入二殿下之眼。”
此计一出,孙七再想冒领功劳,也是藏之不住了。
傅慎时上次替孙七解决问题,目的不再平息他与吏部尚书之子的争吵,而在顺利走进二皇子的视线。
汪先生坐不住了,他立刻手书一封,派人送给了孙七。
结果与汪先生所猜一致,孙七一得了法子,便立刻去了父兄跟前炫耀,所幸他祖父刑部尚书不在,否则他还要去孙尚书跟前卖弄一番。
孙老爷正在房中与长子议事,孙七就这样大摇大摆地闯进去了。
孙老爷狠狠斥了一顿孙七,说他无知莽撞。
孙七漫不经心地人了个错,笑着作揖道:“爹您说的对,儿子无状,不过儿子这回可是来替父亲分忧的。”
他脸上的神气之色十分明显。
孙老爷没好气地瞪了孙七一眼,道:“少来捣乱,别以为瞎猫撞上死耗子一回,就还有第二回,得了,滚滚滚。”
他连连拂袖,只想快点把孙七赶出去。
孙七不走,狗皮膏药一样贴在孙老爷书房的凳子上,不疾不徐地将解决事情的法子说了一遍。
孙老爷和孙家大爷起初还皱着眉头不耐烦,一听完整个人都呆愣住了,父子二人相视一眼……这法子不和孙老太爷同他们说的如出一辙吗!
可是孙老太爷明明说这法子是二皇子集手下谋士,共同商量了三天三夜,才想出来的,连他们父子俩也是早上才得到消息,孙七这臭小子哪里得来的消息?!
孙大狐疑地看着孙七问:“你去找祖父了?还是去二殿下府上了?”
这一问,孙大自己都觉得不对劲了,老太爷一早就出去了,孙七睡到天透亮了才醒,绝不是问孙老太爷的,至于二殿下……他犯得着搭理孙家这货吗?
孙七得意洋洋,摇头晃脑,挤眉弄眼,道:“父亲,大哥,我是不是很厉害?”
孙大琢磨着,想出此计的人,的确厉害。
不过不可能吧,这计策寻常人哪里想得出来?别是泄露了风声,所以连孙七也知道了吧!
他吓出一身冷汗。
孙老爷也想到了这一层,可就没这么好言好语地问,他一巴掌拍在孙七脑袋上,道:“混账,还不快说,这计策你从哪儿听来的?!”
孙七抵死不认,道:“是我自己想的!上次不就是我自己想的吗!”
孙老爷没好脾气了,他在书房里找不到棍子,索性用画轴抽他,一边抽一边骂:“你还不说!你还不说!”
最后孙七没抗住揍,就将发财坊的汪先生给透露出去了。
孙家父子俩一听,先是愣了一下,没太看得起赌坊这种下流地方,随后又担心计策泄露出去,叫大皇子的人毁了此计,便派了两个心腹出去,一个去发财坊打听汪先生,另一个则去二皇子府上传信。
二皇子见了信的前半截也是吓了一跳,惊出一身冷汗,他的人好不容易才商量出的计策,这就传出去了?!他面色一黑,脑子里将参与此事的人都从脑中里过了一遍,却一个可疑都没有,这下他的心的就更沉了。
他接着往下看,才渐渐缓和了神色,原是有人也想到了此计,并且就是上次给孙七出主意的人。
二皇子见信上写着,孙家父子已经使人去打探消息,便暂时没有动作,只在家中静等消息。
等着等着,他把六皇弟给等来了。
兄弟二人一母同胞,眼下亲密无间,这些话没有什么好瞒的。
六皇子听完二皇子的话,茶都喷出来了,不确信地问道:“发财坊???”
二皇子皱眉道:“连你都知道?这个赌坊到底什么来头。”
六皇子脸色渐渐严肃起来,他前几日就听陈管事说,发财坊怕是日进斗金了,却没想到,傅慎时的聪明才智,不止能用在做生意在,竟也能在朝堂上大展拳脚。他端着杯子,眯了眯眼睛,胸口又闷又堵,倒不是怒,就是心情有点儿复杂。
“二哥,那发财坊,是傅慎时开的。”六皇子幽幽地说了这么一句。
二皇子对“傅慎时”这个名字不陌生,全京城能排的上号的“傅”姓只有长兴侯府一家,而他的弟弟,曾经害得傅慎时双腿残废。
兄弟俩人都沉默着,二皇子冷静又理智地道:“长兴侯从来不参与这些事,不过我前些时听说,他似乎有意跟张阁老家结亲,后来又定了大理寺左少卿的女儿,现在傅慎时又插手咱们的事儿上了。”他缓声道:“这长兴侯府,到底是什么意思?”
张阁老是工部尚书,亲近大皇子,大理寺左少卿并不参与党争,傅慎时又靠近二皇子党,不论谁看来,这长兴侯的意思,着实令人费解。
六皇子道:“我见傅慎时似乎是有从家中分离之意,他开赌坊之事,托了我的关系,瞒着身份呢。”
二皇子摇摇头,道:“只要他生是傅家的人,就跟家族脱不开关系,且等孙家人查一查再说。”
孙老爷派出去的人,很快就到了发财坊。
汪先生一瞧见动静,就去同傅慎时禀了这事。
傅慎时没有太高兴,只叫汪先生像待平常客人一般对待。
皇室中人生性多疑,傅慎时心里清楚,他只要冠以傅姓,二皇子就没有那么轻易信任他,此后还有一番试探要应对。
不过好歹是让二皇子看到他了,当下这就够了。
傅慎时平心静气地在纸上做文章,殷红豆在旁红袖添香。
他忽停了笔,瞧着殷红豆道:“你过来。”
殷红豆走过去,“六爷要喝茶吗?”
傅慎时扬唇一笑,用毛笔在她鼻头上重重地点了一下,墨汁沾染其上,很是滑稽。
殷红豆鼻头一凉,她皱着眉道:“干嘛呀!”
她用手一摸,指腹都黑了,鼻子上也晕开一大片,人中上也沾了墨,小脸黑乎乎的,有些好笑。
傅慎时搁下笔,淡声道:“就许你拿雪砸我脸?我在你脸上涂点儿墨都不行了?”
殷红豆心底大骂一声,靠!这都过去几个时辰了,傅慎时到现在还记得?
这也太他娘的记仇的了吧!
殷红豆越擦越不干净。
傅慎时压着翘起的嘴角,掏出帕子,又道:“过来。”
殷红豆防备地看着他,蹙着眉道:“又干嘛?”
傅慎时瞪她一眼,道:“又干嘛?现在就这样跟我说话了?”他一顿,道:“我要你过来就赶紧过来。”
殷红豆乖乖溜溜地过去。
傅慎时道:“蹲下。”
好的,蹲下。
殷红豆就蹲着了,她心道这厮莫非有特殊癖好?喜欢看人的丑样?
她也懒得计较脸上是什么样子,好不好看了,托腮仰脸看他,咧嘴干笑。
傅慎时动作轻缓的用帕子擦了擦殷红豆的脸,小心翼翼,好似在拂拭一座玉雕像。
殷红豆愣愣的看着他,茫然地眨了眨眼睛……他这是怕她记仇,所以打一个巴掌给个枣?
傅慎时见殷红豆一副傻样,两颊肉嘟嘟的,红润可爱,给她擦完了脸,忍不住捏了一下。
殷红豆:“???”她的眉头拧成了一团。
傅慎时将帕子仍在她脸上,道:“你胖了。”
殷红豆猛嗅一口帕子上的墨香,闭着眼暗道:???我胖了你就可以捏我的脸?我还觉得我最近胸也长大了呢???
还有屁股也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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