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慎时在镜子前面整理仪容。
殷红豆专注着烧炭,没太注意傅慎时举动,只是又听他说要换衣服,便净了手去给他找。
找来找去,试了三件傅慎时都不满意。
殷红豆翻箱倒柜,也不知道傅慎时到底想穿什么衣服,她臂弯里搭着一件蓝色的羽缎,她道:“六爷要出门见人吗?”
傅慎时淡淡道:“一会儿去庄子外面看看。”
殷红豆撇撇嘴,外面白茫茫一片,去了也看不见什么,穿那么挑剔做什么?她还是将手里的羽缎递了过去。
傅慎时忽扭头看着她,漫不经心地问道:“这件羽缎怎么样?”
殷红豆眨了眨眼,蓦然想起薛长光穿的狐毛大氅,她渐渐明白过来,傅慎时这厮不会是在跟人家比美吧?!
这又是……吃醋了?
殷红豆笑了笑,连忙凑过去替他披上,两手在他锁骨前面,指头翻动着,系着带子,道:“这羽缎有八分美,不过穿在六爷身份,就有十分美了。”
傅慎时睨她一眼,没有说话。
殷红豆继续道:“您这一身,比流云公子昨儿穿得还好看。”
傅慎时皱了皱眉,冷声道:“我又没问你这个。”
殷红豆腹诽:是啊,你没问,可我不能不说啊。
傅慎时果然脸色缓和了几分,语气也愉悦些许,道:“好了,就这件吧。”
殷红豆眯眼一笑,转身去准备暖手炉等随身物件。
时砚扶着傅慎时站起来,整理好衣裳,复又坐上轮椅,往门外去了。
殷红豆穿着耦合色中袄,穿着厚厚的靴子,从上到下,带着昭君套、围脖、手套,怀抱一把伞,半张脸都埋在围脖里,就一对漆黑的眼睛和饱满光洁的额头露在外面。
主仆三人出了房门,庭院里,王武正在练拳,几人相互打了招呼,殷红豆他们便从前门到院子外边去。
廖妈妈和儿子媳妇,还有小孙子在倒座房里烤火,她听到动静,跟了出来,手里也抱着个暖炉,追上来问:“六爷要去哪里?天儿太冷了,外边没有几个佃户,您别走远了,远了迷路了就麻烦了。”
傅慎时羽缎上还有一圈儿蓬松的兔毛,围着他瓷白精致的脸,在冰天雪地里显出几分稚嫩和青涩,他淡声道:“只去附近看一看就回来,外边冷,您回去吧。”
廖妈妈点了点头,交代了殷红豆两句,便转身回去了。
主仆三人行走在疏松的雪地上,留下几个脚印和车辙印。
殷红豆怕冷,她脸颊都冻得绷紧了,她道:“六爷,要不咱们回去吧,这儿一眼望去都是远山,在院子门口不一样看得见?何必走远了看?”
傅慎时就是出来透透气,看一看雪日的美,殷红豆这个俗丫头这么一说,有些扫兴致,可他刚出来就回去,岂不是太顺着她的意思了?
他脑子里转了好几道弯儿,才道:“你要冷你就回去。”
殷红豆低哼一声,傅慎时没回去,她敢回去吗?她低着头,用力地踢着脚边的雪,孩子气得很。
傅慎时瞧着她脸颊气鼓鼓的,嘴边抿了个笑。
殷红豆慢慢地跟在轮椅后面,左脚踢一下,右脚踢一下,玩着玩着身上就热了,也玩出了些乐趣,她将伞塞给时砚拿着,在雪地里揉了几个雪球放在脚边。
她朝着傅慎时那边喊:“时砚,你回头。”
轮椅正好停下了,时砚和傅慎时一起回头,雪球糊满了他俩的脸,跟唱戏的丑角儿鼻子中间那块儿的色彩一样,殷红豆乐不可支,捧腹大笑。
傅慎时抹掉脸上的雪,嘴角落了些纯白的雪屑,化在他的唇角,冰冰凉凉的,嘴边竟又发了热,他黑着脸看向殷红豆,道:“过来。”
殷红豆离得远,听不见声音,只是远远地看见他的口型,好像在喊她。
她走过去嘟哝道:“我又没喊您,您自己回头的。”
傅慎时正要教训殷红豆,哪知她一脚踩进雪里,不知道踢到了什么,一跟头栽地上了,整个脸都埋进了雪堆里。
他身体不由自主地往前一倾,伸出手臂要去拉她,过一会子又反应过来,瞬间收回手,两手抄在袖子里,冷淡地扫了殷红豆一眼,嘴角却翘了翘。
殷红豆撑着身子起来,她抬起头,额前的墨发上都沾了碎琼乱玉,像是撒了些细碎的玉石在头上,莹亮光彩,将她的脸颊也衬得愈发娇媚可爱。吃了一嘴的雪,她皱巴着脸“呸”了几声,道:“就说不该出来,吃了一嘴巴的灰,膝盖也磕疼了。”
她揉了揉膝盖。
傅慎时沉着嘴角,没好气地看着她。他正要说回去,王武跑过来了,手里拿着一封信,一边跑一边喊。
王武一直住在院子里,他偶尔会出去打些野味儿,秦氏来的那天,他就正好出去了。今天天太冷,他就待在院子里。
这边的主仆三人都望向王武。
王武从院子大步跑过来也不带喘气的,哈了一口热气,同傅慎时道:“六爷,汪先生派人来传信了。”
他将信双手递给了傅慎时。
傅慎时拆开信,一抖,快速浏览了一遍,看向王武道:“备马车,进城。”
殷红豆也打起精神,随便扫掉了脸颊上的雪,跟着轮椅后边回了内院。
出门了好几趟,殷红豆收拾东西都驾轻就熟了,她快速地收拾好包袱,带上了账册和傅慎时雕刻好的章子,跟廖妈妈悄悄地打过招呼,瞒着廖妈妈的儿子媳妇,从后门上马车,赶到城里去。
车上,殷红豆坐在傅慎时脚边的小杌子上,她抱着傅六的手炉,问道:“六爷,什么事儿呀?”
傅慎时道:“孙七来找我了。”
殷红豆蹙着眉,道:“怎么流云公子才走,孙七就来了?您说流云公子是平白无故来的吗?”
傅慎时略加思索,道:“应该只是巧合,孙七使唤不动他,若是二殿下要试探,不会派他来,而且二殿下谨慎,轻易不会用不熟悉的人,还未到要打听我身份的地步。”
殷红豆“哦”了一声没再问了,其实二皇子迟早会知道,只要他跟六皇子通个气,这事就瞒不住了。
瞒不瞒得住,没什么要紧,要紧的是,要让二皇子觉得傅慎时是可用之人。
马车午时之前到了发财坊附近的巷子,王武出去探路,见没人从巷子经过,就带着傅慎时他们从后门上了二楼。
汪先生正在雅间里等着。
傅慎时等人进了雅间,轮椅压在厚实的绒毯上,静默无声,房间放了两个铜盆,烧着银屑碳,一丝烟火也没有,室内温暖如春。
殷红豆放下手炉和包袱,泡了几杯茶水。
傅慎时与汪先生一起坐在桌边议事,他问:“先生信中叙述不详,到底是怎么回事?”
汪先生将孙七告诉他的,以及他自己打听来的,都告诉了傅慎时。
原是二皇子的人已经将沉船之上的活口抓住了,不过抓住了,也还没敢将他放出来当人证。
因为此案件涉及京师官员。
虽然刑部掌京中笞罪以上的案件,沉船之事涉事重大,此案件要是开始审理,未必落得到刑部尚书的手上。
京中督察院一贯负责京师职官犯罪案件,或者是别省巡按御史、各省提刑按察司转达过去的登闻鼓冤案件。
督察院御史乃大皇子的党羽。
简而言之,督察院一定会咬死此案乃京师职官案件,定会将此人压回督察院大牢待审。
如若这般,孙七所为,功亏一篑,依他的性子,费这么大劲儿,熬着夜吃了风吹雪打的苦头才抓住的人,就这样放给督察院查办,还不得气疯了。
孙七的父兄也有意刁难他,又问他抓住了此人,可有法子再保住此人不落入大皇子的手里。
他之前牛皮都吹出去了,这回要是难住了,便是父兄面前下不台,自然硬着头皮答应了,转脸就求到汪先生这儿来了。
汪先生擅长结交朋友,处理事务也有自己的一套准则,不过轮谋略急智,还是不如傅慎时,他心中有个主意,却不大拿得准,便请傅慎时一同来商议。
傅慎时先问汪先生:“您的主意是什么?”
汪先生道:“督察院要以‘审理京师案件’为由审理此案,可此人却是扬州官员,若是以此相辩,可否一试?”
傅慎时摇头,道:“有些站不住脚,何况扬州那边随便派个人民人击鼓登闻鸣冤,说此人贪赃枉法,不就又回到了督察院手里?”
汪先生一脸为难之色。
殷红豆大概听懂了一些,她也尝试去想,有没有法子解决这问题,可惜她本就对大业朝廷体制不熟,至于官场上的弯弯绕绕,她就更不清楚了。
她一抬眸看见傅慎时气定神闲的样子,就知道他又有主意了。
汪先生微微欠身道:“六爷可有主意?”
傅慎时“嗯”了一声,随即就看了殷红豆一眼,才继续同汪先生道:“其实二殿下手里未必没有能人,说不定法子已经想出来了,只不过是故意为难孙七而已。不过我也的确有法子。”
殷红豆眸光渐盛,笑吟吟地看着傅慎时。
她就知道他有办法。
天生的阴谋阳谋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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