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安静。
蒋烟无意识地触碰地上的零件,低着头小声说:“有我也没答应啊。”
余烬嘴角翘了翘,很快恢复神色,指着地上一堆东西,“谁让你乱动了,摆回去。”
蒋烟呆呆的,“你不是要教我?”
“教也不从这里教,你没有基础,先学简单的。”
“哦。”老板发话,蒋烟只能听话照做,她一趟趟折腾,余烬就站在一边,抱着手臂看她搬,也不帮忙。
好不容易全部折腾回去,余烬却转身走了,“下班。”
蒋烟小跑跟在他后头,“你不教我了?”
“我不喜欢加班,明天再说。”
行吧。
今天哭了一场,蒋烟没有胃口,到家后没吃晚饭,倚在那张小沙发上,盯着天花板发呆。
母亲走得早,她早已过了最伤心那段时间,只是如果触碰到那个点,还是会有些控制不住。
小时候她很羡慕别人有妈妈,她常常想,如果地震时妈妈也在,她会怎么选。
弟弟那时年龄更小一些,蒋烟同样不希望他有事,只是作为被丢下的那一个,还是忍不住难过。
这些年,她吃穿用度都是最好的,可以任性,可以胡闹,交想交的朋友,接受最好的教育,那么多人羡慕她。
可她心里就是迈不过那道坎。
有时她宁愿不记得。
胡思乱想许久,肚子也有些饿了,她懒怠动,去厨房煮了碗速食面填饱肚子。
刷碗时她无意间看向窗外,发现余烬和雷子正在小区的篮球架那边打球。
小区老旧并没有专门的场地,这破篮球架不知是哪个学校淘汰下来,被人放在一小片空地旁,偶尔有人在这边玩一下。
蒋烟迅速刷碗,收拾好厨房后随便套了件衣服下楼,到那边才发现,卢宁也在。
她坐在旁边的石阶上,身边放着两个手机和两瓶水,应该是余烬和雷子的。
看到蒋烟,她招手叫她,“过来坐。”
蒋烟走过去在她身旁坐下。
余烬进攻,雷子防守,他跳起投篮,同时看了蒋烟一眼,小姑娘安静坐在石阶上,外套敞开,里面穿一件纯白色的毛衣,两只手交叠放在膝盖上,特别乖。
一瞬的分心并没影响他发挥,球进了,卢宁兴奋地鼓掌,眼睛一直盯着余烬。
雷子不满,“你到底跟谁一伙。”
卢宁:“技不如人,不要恼羞成怒。”
蒋烟安静看球。
她从没见过这样的余烬,朝气,专注,有力量,又热血,少年感十足。
他一跃而起,手腕一带,轻松进球,好像不费一点力气。
路过的女孩都忍不住驻足看他。
打了一会,余烬有些热,脱掉外套走过去,卢宁伸手想接,不知余烬没看到还是什么,直接把衣服隔空扔给蒋烟,“大冷天出来干什么。”
蒋烟接住衣服,一把抱进怀里,“你不是也出来了。”
她看了眼他身上仅剩那一件单薄的衣服,“不冷吗。”
“热了。”
他又跑回去。
余烬很少玩这么久,今天似乎兴致很高,而且发挥特别好,一直在进球。
雷子叫苦连天,“烬哥,给点面子行吗,边上俩美女看着呢,让我也进一个?”
余烬只笑笑,并不通融,雷子折腾半天连球都摸不到。
卢宁看得来劲,把身边的包包手机一股脑塞给蒋烟,“替我看一下。”
她跑过去,“哥我来帮你!”
她一去,场上从一对一变成一对二,雷子来劲了,指着余烬身后,“给我堵!”
余烬面对两人围追堵截不慌不乱,利落侧身闪躲,顺利突出重围,又进一球。
蒋烟特别激动,忍不住鼓掌,笑的很开心,余烬匆忙看她一眼,分神的功夫球被卢宁夺走,他重新将注意力集中在场上。
卢宁有意表现自己,运球姿势漂亮专业,球在她身侧迅速移动,余烬有意避开两人身体接触,手在她周围试探几次,都没能成功将球夺走。
蒋烟看着场上两个人,嘴角不知何时开始没了笑意。
她低着头不再看前面,怀里抱着他的衣服和几部手机,身边还有卢宁的包和两瓶水。
忽然想回家了。
蒋烟把余烬的衣服小心折好放在石阶上,手机压在上面,起身打招呼,“我先回去了。”
余烬回头看她。
那栋房子很近,这里可以直接看到家里的窗户,蒋烟走得很快,半分钟不到便消失在楼道门口。
余烬手掌下压,将到手的球用力拍向地面,弹起时并没去接,任由它慢慢滚到角落。
他微微喘着气,注视家的方向,没有说话。
雷子小跑着把球捡回来,“哎,想什么呢!”
余烬走到旁边拿起自己的衣服往身上套,拎起地上的水喝了几口。
雷子走过来,“不玩了?”
他像是忽然没了兴致,“歇会。”
两人一起坐在石阶上,余烬捏着手里的瓶子,拧开盖子,又拧回去,折腾好几次,不知在想什么。
雷子看了他一眼,“烬哥,你有没有发现蒋烟那小丫头有点不对劲。”
余烬目光动了动,“什么不对。”
“眼神。”雷子说,“刚你打球,那小眼神儿就跟着你走,别处一眼也不看的。”
他靠过来,声音小了些,“她是不是对你——”
余烬打断他,“你球那么臭,不看我看你吗。”
雷子还想说话,余烬岔开话题,“阿姨最近怎么样。”
提到老妈,雷子的情绪降下去一些,“老样子,反反复复。”
余烬:“有需要帮忙的地方告诉我。”
雷子点头,“现在还好,有我妹在家陪她,邻居也常去照看。”
他是家里的顶梁柱,母亲病重后,需要花钱的地方越来越多,他已经加大了自己的工作量,没有时间回家。
余烬悄悄给他提了工资,又时常拉他出来打球,放松一下。
精神紧绷久了,人的身体也吃不消。
两人聊了一会,余烬起身,“我回了。”
雷子也站起来,“那我们也走了。”
上了三楼,余烬拿钥匙开门,下意识看向旁边那扇门,里面安安静静,一点声音都没有。
他握着把手的手指停顿几秒,随后开门进屋。
另一边,蒋烟早早躺下,玩了一会游戏,熬到十点多准备睡觉。
但翻来覆去,怎么都睡不着,她爬起来点了一根香薰蜡烛。
从前偶尔失眠,她都会点一会,这会儿只剩两根,造型很特别,是晶莹剔透的蓝色冰山,火焰从冰山山顶开始燃烧,带一点淡淡的清香,凝神静气。
她重新躺下,睁大眼睛盯着那处小火苗。
越看越精神。
她叹了口气,拿过手机,找到江述的聊天界面:江述。
不到两分钟江述回:干嘛。
蒋烟:你有篮球吗?
江述:有,怎么了。
蒋烟:能不能借我几天。
江述打来电话:“要篮球干什么,你又不会。”
蒋烟悻悻趴在床上,电话压在耳朵上,“不会我就不能学吗?”
江述忍不住笑,认识十几年,她什么样他最了解,“就你,能坐车绝不走路,跑两步就喘,运动神经基本为零,别为难自己了。”
蒋烟一下从床上坐起来,“我有那么差吗?我说了我可以学。”
她忽然来劲,江述愣了愣,随后不再逗她,“行行行,想学就学吧,什么时候要?”
蒋烟:“我明天去你那取。”
“不用。”江述说,“明天晚上我给你送去。”
挂了电话,蒋烟重新躺下。
香薰很快燃烧到底,冰山只剩一点,火苗奄奄一息。
蒋烟伸手过去,指尖在火焰顶端扫过,逗弄几下后,轻轻将它吹灭。
江述是第二天傍晚到的,蒋烟已经从车行回来,一个人在篮球架旁坐着等他。
没有多久,江述手臂下夹着个篮球,慢悠悠从路口那边拐进来。
蒋烟冲他招手。
江述小跑两步过来,手腕一松,篮球掉在地上,他顺手拍几下,丢给蒋烟,“最近怎么样?也没个动静,跟你那救命恩人进展如何?”
蒋烟抱住篮球,“哪有什么进展。”
江述压低身子,平视她眼睛,仔细研究了一会,发现她情绪不高,“怎么了,他欺负你?还是表白被拒绝了?”
“不是。”蒋烟转身走向篮球架,“胡说什么,谁表白了。”
“那你这么不高兴干嘛。”江述拽了她一把,让她离篮球架远一些,“过来一点,靠那么近你要扣篮吗,够得着吗你。”
蒋烟没有像往常一样吵他,也没凶他,“江述,你教我一下吧,我保证认真学。”
江述看了她一会,“又是为他吧?”
蒋烟没有说话。
他有些无奈,“想学就学吧,皱巴巴的脸丑死了,别把你那救命恩人吓跑了。”
江述教了她一些基本规则和专业术语,又让她练习拍球。
蒋烟学的很快,只是体力有些跟不上,跑一会就气喘吁吁。
江述摇头,“你看,我说什么来着。”
这东西要慢慢练,速成班也不是一天就能学好,天已经黑了,江述嚷嚷着饿,两人去附近小饭馆简单吃了顿饭,蒋烟问江述怎么来的。
江述低头吃面,“开车。”
蒋烟:“你们学校不是不让开车吗?”
江述没好气,“我现回家取的车,这破地方我打车过来都不知道能不能有车回去。”
蒋烟有些心虚,把小菜往他那头推了推,“不好意思啊,多吃点,这顿我请。”
江述白她一眼,“当然你请,我又跑腿又当老师,容易吗我。”
江述的车就停在饭馆儿门口,两人吃完出来,江述要送她回去。
蒋烟怀里抱着篮球,“不用,就几步路,我溜达回去。”
江述点头,“行,那你一个人小心,过阵子你生日我和涵涵再来找你。”
说完他弯腰钻进车里。
蒋烟目送江述的车走远,一回头发现余烬就在身后不远处。
他还穿着白天那件黑色外套,手里一盒口香糖,一只打火机,看样子刚从身后的超市出来。
蒋烟跑过去,“你怎么在这?”
“去了趟车行。”余烬目光看向江述那辆车消失的方向,“你朋友?”
蒋烟点头,“嗯。”
余烬有些印象,蒋烟第一次去车行就是他跟着。
她刚搬到这里时也是他在帮忙,楼上的阿姨还误会他是蒋烟的男朋友。
蒋烟躲着家人住在这,连蒋知涵都是后来才知道。
他却一开始就知道。
余烬转身往小区的方向走。
蒋烟跟在他旁边,“余烬,回车行干什么,有事吗?”
“嗯。”
“你晚上吃饭了吗?”
“嗯。”
“嗯是吃了还是没吃?”
余烬注意到她怀里的篮球,“你的?”
蒋烟一手抱着,一手拍了拍,“我朋友的。”
“你会吗。”
蒋烟想了一下,“算会吧,今天刚开始学。”她有些小得意,“我还投进去一个。”
余烬紧抿着唇,“他教你的?”
“嗯,他还挺厉害的。”
余烬忽然停下脚步,蒋烟扭头看他。
他似乎不太高兴,“你不是要学车,现在又学篮球,你到底想学什么。”
蒋烟怔怔看他,“两个不冲突啊,我白天跟你学车,晚上学篮球。”
余烬拐进小区,“不行,只能学一样。”
蒋烟紧紧跟在他身边,“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
两人上到三楼,楼上有人在讲话,声音很大,有些吵,隐约听到似乎谁家漏了水。
很快从四楼下来两个人,蒋烟眼熟,是二楼右侧的住户。
那个阿姨嘴里还在念叨,看到蒋烟站在门口,“丫头回来了,你快回家看看吧,楼上水管爆了,水都流到我们家了!大冷天这么潮觉都没法睡……”
蒋烟和余烬对视一眼,赶紧掏钥匙开门。
看到屋里的惨相,蒋烟心都凉了大半。
四楼漏水,她正对那家楼下,首当其冲,老房子棚顶都是板子,一漏水跟水帘洞一样,刷墙之前棚顶和墙壁就有水印,大概以前也漏过。
地板全是水,没办法换鞋,两人直接走进去。
屋里一片狼藉,床,沙发,书桌,无一幸免,被子湿了大半,地上飘着一只拖鞋。
蒋烟忽然想起什么,突然丢掉篮球冲到桌子旁,猛地拉开抽屉。
篮球砸在地上,溅起一片水花,余烬稳住篮球,皱眉盯着她背影,“你慢点,地滑。”
看到完好无损的画本,蒋烟长长舒了口气,宝贝一样护进怀里,心跳得很快。
余烬回手把门关上,“检查一下,损坏什么东西没有。”
蒋烟查看了一下,木质的桌椅,床头浸湿了大半,沙发套和被子,几件衣服也湿了,有污渍和水锈的痕迹。另外还有一些生活用品和几本书。
墙是蒋烟住进来之前新刷的,现在被水浸的不成样子。
房东的损失也不小,地板全部被泡,大概很难恢复原样。
画本没事,其他东西蒋烟不太在意,也不想去找楼上,觉得很麻烦,但余烬还是把楼上的邻居叫下来,一同查看房屋破损情况,商量给蒋烟的赔偿金额,房主的损失他们自己谈,他不管。
余烬利落帮她处理好一切,又给房主打了电话,说明情况。
蒋烟一直乖乖站在余烬身边,听他像个家长一样替她跟人交涉。
以前在国外,她也遇到过这样的情况,楼上的邻居很凶,她年龄小,个子也小,气势上就输了一大截,只能挺直腰板,硬着头皮跟人理论。
今晚,蒋烟有种被人保护,有人撑腰的感觉。
邻居走了,余烬回过头,看到蒋烟愣愣盯着他看,他往前走了几步,“别傻站着,赶紧收拾。”
蒋烟低下头,小声说了句谢谢。
余烬看了她一会,抬手把她推到一边,“还磨蹭,明早起不来,迟到扣钱不要找我哭。”
两人收拾许久,桌子擦净,沙发套和床单被罩都拆下来,直到地上的水也弄干净,时间已经过了晚上十点。
蒋烟看着湿了大半的床和沙发,有些发愁。
她只有这一床被子,没有多余的备用,而且床垫也湿了。
这怎么睡。
她转身看向余烬。
余烬正拧抹布,注意到蒋烟的目光,他抬起头。
两人对视一会。
余烬:“你看什么。”
“老板。”蒋烟说。
余烬有些不好的预感,每次她叫他老板,都没好事。
隔了几秒,蒋烟说:“你的员工无家可归了。”
“能不能收留我一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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