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着老张头的呼噜声,阿桂和方喻同站在原地。
一筹莫展。
最后没法,只得回马车上歇息。
阿桂重新翻出麻线和鞋底,继续给方喻同做鞋。
方喻同则沉着脸翻身下了马车,也没说去做什么。
阿桂发觉她自从瘟病发作睡了一天一夜后再醒来,方喻同似乎性子变了不少。
只是她问他到底发生了什么,他却不肯说。
或许,和他娘有关。
阿桂只能这样猜测。
等到纳完一整只鞋底,阿桂正满意地搓了搓,就听到了马车车壁被敲响的声音。
她掀开帘子,方喻同就站在窗边,努了努嘴,“好像来人了。”
远处瞧着是走过来两个人影,只是步履蹒跚,衣衫褴褛。
她眸子一亮,从包袱里翻找出两个白馒头,跳下马车,朝方喻同说道:“待会儿给他们吃,请他们帮忙推推马车。”
方喻同点头接过,忽然有些怔忡。
想起不久前他们在路边遇上陷进泥里的马车,帮忙推动之后,也是得了几个大白馒头。
那时阿桂拿着馒头当宝贝似的,舍不得吃。
如今竟也成了马车上送馒头的人。
方喻同抿起唇角,看向阿桂发亮的侧眸。
她正眺望着远方走过来的两道人影。
等人走近了,却露出几分怔愣。
方喻同顺着她的视线不解地望过去。
来的两人要多狼狈有多狼狈,浑身脏污,脸更是黑黢黢的一团,瞧着惨极。
他瞧那两人眉眼间有些眼熟,却又想不起来。
直到对方走近,不可置信地唤道:“阿桂?!”
到这时,方喻同才想起他俩是谁。
唇角勾出一抹讽刺的笑意,捏着馒头的指尖微微用力。
没成想这世界这般小,竟又和阿桂她二叔二婶遇上了。
这俩杀千刀的。
许升香的反应极快,她的视线划过方喻同手里的大白馒头,下意识咽了咽口水,立刻赔着笑道:“阿桂,你怎的会在这里?这马车...是你们的?”
许升香是个能屈能伸的,尤其那趋炎附势的一套,她顶会。
当初阿桂爹娘还在的时候,她极会讨乖卖巧,把阿桂爹娘哄得一愣一愣的,以至于愿意放心地将阿桂交给她。
尽管银子被偷之后,她一路上恨透了阿桂。
走累了,饿极了,嘴里都咒骂着阿桂的名字。
可这会儿,她绝口不提那三十两银子被阿桂她们拿走的事,反倒腆着笑脸伸长脖子问道:“阿桂,你们要去哪?让二叔二婶也坐坐你们这大马车可好?”
她说完,眼热地看向这马车。
精致,干净,气派。
以前只能在街上见着,连摸都没摸过。
许升香真是羡慕嫉妒得紧。
她忍不住伸手,在马车车壁上摸了摸。
顿时留下了两个灰扑扑的手指印。
见阿桂不吭声,她越发蹬鼻子上脸,重新看向方喻同手里那两个大馒头,笑道:“你叫小同是吧?小同乖,把馒头给二叔二婶吃好不好?二叔二婶一天都没吃东西了,可饿得慌。”
方喻同看了她一眼,忽然拿起手里的两个馒头,各恶狠狠地咬了一口。
咬完后,挑衅似的继续看着她。
许升香气得眼皮子直跳。
这小孩!迟早她要打死他!
可现在有求于人,她不敢像之前那般劈头盖脸地骂他们。
只能气得用胳膊肘戳她男人,“你也说说话!一到关键时刻你怎就哑巴了不成?!”
阿桂一双脚仿佛钉在原地,冷冷看着二叔二婶。
像一出戏。
一出让人看得直犯恶心的戏。
二叔嘴唇嗫喏了几下,还是那副懦弱胆小的样子。
有点儿心虚地抬起眼,小心翼翼地问道:“阿桂,你到底跑哪儿去了?你知不知道我和你二婶都很担心你!”
阿桂抿了抿唇角,讥讽道:“你们是担心那三十两银子吧?”
她一提起这三十两银子,许升香就肉疼,语气惦记着问道:“阿桂,那三十两银子可还在你身上?”
阿桂淡淡瞥她一眼,“花了。”
“花了?!”许升香顿时嗓音拔高几个度,若不是被二叔按住肩膀,一句败家玩意儿差点就脱口而出。
想到有求于阿桂,她咽下一口气,却还是不甘心地问道:“那可是白花花的三十两银子呢!你真就花光了?你是多能花银子啊你!”
她恨得跺脚。
阿桂冷冷弯起唇角,不咸不淡地说道:“我染了瘟病,三十两银子都用来治病了,不然你们以为现在还能看到我?”
瘟病?!
许升香差点闪了舌头,连忙后退了几步,忌惮地看着阿桂,“你...你有瘟病?!”
阿桂朝躲闪着的二叔二婶走去,语气坦然:“是啊,我染了瘟病,这样的话,二叔二婶还要坐我的马车吗?”
许升香一边退一边疑惑道:“瞧你这模样,倒不像染了瘟病的。”
染瘟病的他们见过。
南马村的队伍里就有许多,大家都吓得不轻,所以才分散着逃了。
许升香她们夫妇俩因为不识路,绕到了旁的州县。
只是她俩没待几日,又被赶了出来,风餐露宿继续往南逃,又走了不少弯路,没想到居然这么巧,和阿桂遇上了。
许升香紧紧盯着阿桂,要不说这人皆有命数。
她都以为自个儿快要饿死累死了,还不是遇上了救命稻草。
被许升香视为救命稻草的阿桂开口道:“我的瘟病确已好了,只是会不会传人,尚不确定。”
她看向二叔,又一次询问道:“二叔,您还要坐我们的马车吗?”
二叔不舍又羡慕地看了看那大马车,忍不住感慨道:“阿桂,你这马车是如何来的?真气派啊!”
阿桂避而不答,反而看向许升香,又问道:“二婶真的想坐我们的马车吗?”
“这样好的大马车,谁不想坐?”许升香也不知脸皮如何这样厚,忽然眼睛一亮,说道:“阿桂,二婶倒是有个法子!不如...你把这马车让给我和你二叔坐可好?”
“那我们呢?”阿桂反问道。
见阿桂没有立刻反驳,许升香觉得有戏,她连忙说道:“你与小同两个小小年纪,自然有用不完的力气!你们先在后头走着,等二叔二婶到了下一个城池安顿下来,再让马车回头来接你们!”
方喻同和阿桂都站在不远处定定地看着她。
她以为他们会立刻反对的。
没想到他们一声不吭,她就更来劲儿了。
许升香又扯着嗓子安慰道:“阿桂,小同,你们别觉得二婶是要抛下你们不管啊!是这样的,你们瞧这马车若是坐四个就太挤了,且二叔二婶身上都臭烘烘的,怕熏着你们。”
二叔一直垂着的眼神也不再懦弱躲闪,像有了主心骨似的,顺着许升香的话说道:“是啊,你们二婶说得没错,且阿桂的瘟病刚好,要是憋在马车里反倒容易传人,还不如在外头。”
方喻同垂在身侧的手掌悄悄捏成了拳。
漆黑瞳眸里透着极冷的光,远远看着他们。
阿桂不气反笑,琥珀色眸子里看不出什么情绪。
只听得她轻声道:“二叔二婶说得倒是在理。”
二叔二婶两人相视一眼,乐坏了。
许升香连忙绕过阿桂,将她的竹筐往马车上一放,回头招呼阿桂他二叔,“你还杵着干嘛?倒是快过来啊!”
“马车陷进泥里了,得推出来才行。”阿桂轻声说着,将一直睡得呼噜震天的老张头叫醒。
“推!推!”许升香高兴得不行,撸起黑乎乎的袖子说道,“我和你二叔有的是一把子力气!”
二叔也难掩激动之色,点点头,走到马车后头抵着。
老张头抹了把睡得迷迷糊糊的脸,惺忪着睁开眼。
“啊...来人帮忙了啊...行!咱们快来推!这都耽误不少功夫了吧,也不知天黑前能不能赶到下个驿站……”
老张头一个人絮絮叨叨的坐上车驾,拉着缰绳,吆喝道:“我喊号子,你们一同推啊!”
阿桂和方喻同两人站在同一边,十分敷衍地帮忙推着马车车壁。
不愿去碰那车轱辘脏了手。
反正二叔二婶想坐这马车想坐得紧,自然会卖大力气。
果然。
马车推出来时,阿桂和方喻同神情轻松,连气儿都没喘。
二叔二婶却是满头大汗,浑身更脏更臭了。
但他们开心地笑着。
为了坐马车,值得啊...!
只是这身上逃难多日的酸臭味着实难闻极了,就连满脸褶子邋里邋遢的老张头也有些嫌弃他们。
皱着八字眉,捏着酒糟鼻。
恨不得马上驾起马车就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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