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张头招呼着阿桂和方喻同赶紧上车。
他一刻都不想和眼前这俩臭气熏天的难民多待。
谁料阿桂却道:“张爷爷,我们不上马车了。这是我二叔二婶,他们连日赶路太过辛苦,我想请您先送他们去嘉宁。”
老张头一愣,捏着鼻子拒绝道:“这可不行,大人吩咐了,要将你俩安全送到嘉宁的。”
“大人又没说中途不能送别人。”阿桂弯唇笑了笑,忽然从包袱里拿出个小酒壶,塞到老张头手里,“张爷爷,你先送了我二叔二婶,再折返来接我们便是。”
老张头眼睛一亮,迫不及待将鼻子凑到酒壶边闻了闻。
真香。
这不是出发时昨晚他在驿站里闻了半晌却舍不得买的好酒么?!
老张头收回酒壶,状似勉强地点头道:“行,你们这俩孩子倒是有孝心的,你这二叔二婶么...”
他偏头看了看,“瞧着也是快不行了,我便先送送他们吧。”
许升香在旁边听着直捏拳头。
什么叫快不行了?
这死老头咒他们呢?!
老张头瞪了他们一眼,“不过身上太臭是不能上我车的,你们先找地儿洗洗,弄干净些再上来。”
许升香气结,“这荒郊野岭的,又冻又冷,你让我们上哪儿洗去!”
老张头往车驾上一靠,掏出酒壶小口抿着,一脸无所谓道:“那便不管我的事儿了,总之想弄臭我的马车?没门!”
阿桂憋着笑意,仿佛想象到了这大冬天的,二叔二婶在水塘里冻得直打摆子的模样。
不过她知道,为了坐马车,他们定会咬牙忍着的。
阿桂敛起神色,朝老张头说道:“张爷爷,那我们便不耽误功夫,先走了。我们会一直走去嘉宁的主道,等着您来接我们。”
老张头点头道:“你们随便找个驿站猫着也成,这一直赶路多累得慌。”
他又瞥了眼后边一脸郁闷正商量着去哪儿洗洗的许升香夫妇,不屑冷哼道:“这俩大人也真是的,还好意思抢俩小孩的马车。”
阿桂微微抿唇,不置一词。
他们一直都是这样不要脸的,她都已经习惯了。
阿桂和方喻同没有再等他们。
而是先走。
大路荒凉冷清,两边草木拂风。
阿桂有些恍惚,好像又回到了刚逃难的时候。
如今的天儿,比那时候还冷。
但她比那时候有力气,心里头仿佛也更暖和。
她带着笑意看向方喻同,“把马车让给他们,你心里可有不熨帖?”
方喻同眸底闪过一丝暗光,侧头回眸,声音淡淡的,“求之不得。”
阿桂一愣,没想到他也是这样想的。
看来这小孩的成长,着实喜人。
她抬手,正要揉揉他的脑袋。
手心里却被他塞了个馒头。
还是他咬了一口的。
阿桂哭笑不得,佯装嫌弃道:“你咬了的也给我?”
方喻同的腮帮子有点点儿鼓,“阿桂,你还嫌弃我不成?”
“你叫我什么?”阿桂指尖攥着馒头,正要撕扯,忽然半眯起眼看他。
方喻同腮帮子不情不愿地鼓得更高,低声道:“阿姐。”
“这才乖。”阿桂弯了弯眸子,嗓音轻柔好听,“你这么乖,我怎么会嫌弃你呢?”
她撕下一小条馒头,塞到方喻同嘴里。
又掰下一块,放到自己嘴里。
又软又绵的馒头在嘴里融化,阿桂忍不住感叹,“真甜呐。”
方喻同微不可查地垂下眸子。
舌尖抵着后槽牙,磨了磨。
......
两人赶路习惯了走快。
但因为在苏安城好吃好住歇息了七八日,所以走了大半日倒是一点都不累。
身上还揣着软绵绵的馒头,竹筒里昨儿在驿站里泡好的茉莉清茶。
再加上雨没再下,虽路上还有泥泞,但也比之前好走。
原本逃难时的艰辛褪去不少。
倒像是成了游山玩水一般。
只可惜到了夜里,还是没找到好落脚的地方。
阿桂叹了叹气,无奈道:“瞧起来只能走夜路了。”
方喻同无所谓,又不是没走过。
他在路旁捡了根粗壮的树枝,小小的俊脸上满是豪情壮志,“阿桂,我会保护你!”
“又喊错了。”阿桂虽在说他,但琥珀色的眸子在夜色里却很柔和,盛着淡淡的笑意。
纤白指尖提了提他的衣领,轻声道,“夜里冷,莫要将脖子露出来,我可不想再见你染上风寒了。”
方喻同下颌绷紧,身形好像僵了一僵。
旋即慢吞吞说道:“谢、谢谢阿姐。”
“你这小孩,越来越乖了。”阿桂笑容盛极,将喝过的竹筒茶递给他,“先喝口,再吃点儿馒头歇歇脚,咱们便继续走了。”
方喻同轻嗯一声,将竹筒接过来,就着饮下。
润了润有些发紧的喉咙后,他接着说道:“若是我们能赶上你二叔二婶的马车,那便最好了。”
阿桂明白他的意思。
他想知道这马车上到底会发生什么事情。
坐在马车上时,两人总是惴惴不安。
如今赤脚赶路,反而松快不少。
阿桂轻轻拂去他肩上的一片碎叶,应道:“那我们走快些,二叔二婶惫懒得很,想必会让老张头找驿站或是客栈歇一晚,不肯走夜路。”
方喻同点头。
提到他们,他眸底闪过一丝极深极深的阴霾。
藏得极好,就连阿桂也没有看到。
……
两人年纪小,果然精力旺盛得很。
就这样走了一晚夜路,到了天光亮起时才停下歇脚。
一起吃了点肉脯和馒头补充气力,将竹筒里的茉莉清茶饮完。
竟又开始赶路。
这回,方喻同的鞋是走破了。
阿桂瞧着他露在外头冻得通红的脚趾,有点心疼。
忍不住搀着他,劝他歇歇,“不然我们还是找个歇脚的地方住上一日吧。”
方喻同目光淡淡掠过自个儿的脚趾。
忽然耳尖也变得和脚趾一样红。
他羞臊地往里缩了缩脚趾头。
奈何鞋子破的洞太大,无论怎样藏也藏不起来。
他连忙抬手捂住阿桂的眼睛,佯装出几分恶狠狠的凶煞。
“不许低头。”
阿桂失笑,连忙应道:“好好好,我不低头,不看你脚。”
方喻同这才半信半疑地松开手。
但他还是加快了脚步,将阿桂甩在身后,让她只能看到他的脚后跟。
阿桂不得不快步跟上,仍在问他,“真的不必歇会儿么?”
方喻同没回头,也没应她。
反而走得更快了。
阿桂忍着笑追在他身后。
这小孩,又别扭又害臊,真怕以后自个儿万一看到他更丢人的事,可该如何收场。
两人又走了小半日,快走到一个峡谷时,忽然看到远处一辆马车被卡在了峡谷之间。
阿桂脸色微变,连忙拉着方喻同躲到隐蔽的草木之间蹲下。
那马车,眼熟得很,可不就是苏义给的马车?
还有那马车前瑟瑟发抖的三个人影,可就是阿桂她二叔二婶还有老张头啊!
马车前后都有扛着大刀的山贼堵着。
这峡谷的地形优越,最适合山贼们当老窝,做这杀人越货的勾当。
头一回看到这么多山贼,阿桂远远瞧着,都紧张起来。
她指尖微微颤着,掌心沁出一片濡湿,心底不禁想象起若她和方喻同在马车里的场景。
后背冒出冷汗。
这时,忽然一只手伸过来,紧紧攥住了她的手心。
温和有力。
阿桂有些怔忡地侧过头,是方喻同伸手牵住了她。
他漆黑的瞳眸里藏着熠熠而易碎的脆弱,低低说道:“我怕。”
被他这小可怜的模样一望,阿桂原本心底的恐惧惊颤不知飞到了哪里去。
她回握住方喻同的手,轻声安抚道:“莫怕,有阿姐在。”
说罢,她好像还是担心方喻同吓到。
便抬手搂住他,将他的脖颈摁到她的颈窝里埋着,“小同,你莫看了,免得晚上发梦魇。阿姐保护你。”
她一双琥珀色的眼眸死死盯着远处,专注而孤勇。
“嗯。”方喻同轻声应着,唇角微微翘起,鼻尖萦绕着阿桂身上淡淡的香气。
好像是桂花味的。
阿桂听到远处传来了山贼们气急败坏的声音。
“银子呢?!你们是什么穷酸玩意儿?!不交出一百两银子!老子剁了他的腿!”
一个头顶绑着红头巾的蛮横大汉忽然提着大刀抱住了阿桂她二叔的腿,直接将其放倒在地上。
另一个山贼扬起了刀,恶狠狠地盯着许升香,“拿出一百两银子!不然杀了你男人!”
许升香哆嗦着,闻着空气里被吓出来的难闻的尿骚味,声音尖锐又无奈,“我没有一百两!你杀了我也没有一百两啊!!!”
“没有?!”为首的山贼啐了一口,又威胁道,“来人,给我扒光了他们的衣服!全身上下,给我搜!”
山贼们好像觉得挺有趣,哄然大笑起来。
动作也不含糊,直接将许升香也摁倒在地。
有人调笑,“这女人长得丑,但身子倒是不错,要不带回去给兄弟们玩玩?”
有人嫌弃,“妈的这男人就是个孬种,裤子都尿湿了,你们谁来脱他裤子?反正老子不想脏了手!”
阿桂瞧着,脸色又渐渐发白。
可还没忘记要保护方喻同的誓言。
她细嫩的指尖紧紧搂着方喻同的肩膀,却控制不住地轻轻颤栗。
山贼为何咬定马车上有一百两?
这不正是苏义给他们的银子么?
若他们在马车上...
若他们被山贼们抓住...
忽然,她的眼睛被一片漫天阴影盖住。
方喻同温暖稚嫩的小手盖住了她的眼眸,动作小心而轻柔。
她听到他在她耳边低声嫌弃道:“阿姐,别看,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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