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饭点儿,小饭馆内热闹的时候。
十几张小方桌坐满了一大半,大口吃肉,大口喝酒,红光满面,聊得热火朝天。
阿桂和方喻同选了张偏僻些的桌椅坐下,小二后脚就跟了过来,递上竹筒食牌。
上有羊肉汤饼、羊肉蒸饼、羊皮花丝、升平炙一类的菜名儿,都和羊肉有关。
两人都爱吃羊肉,不嫌那味儿臊,反而都闻着香得很。
这两日从这家小饭馆门前经过回客栈,在外头都能嗅到那股厚重的羊肉香味,没少馋。
只是奈何囊中羞涩,每每都只能默默咽着口水,屏着呼吸,回客栈里就着那肉香味,咬几口干巴巴的窝头。
今日,方喻同过了考核,算得上一件极大的喜事。
阿桂仍是咬着牙带他来这儿,瞧着那食牌上标着的银钱,可都不便宜。
见阿桂两人一直盯着食牌不说话,小二善解人意地问道:“二位客官可是不识字?我可以为二位说说。”
“谁说我不识字?”方喻同皱了皱眉,挑眸看他,“嘉宁书院听说过没?”
小二点头,与有荣焉地笑道:“那哪儿能不知道呀!这可是咱们嘉宁城最大的一块招牌。”
方喻同拍拍胸脯,骄傲道:“我,今日过了嘉宁书院的考核,特来庆祝一番。你说我识不识字?”
小二一愣,诧异地看着方喻同,连忙夸道:“哟!没想到这位小客官这么厉害!”
阿桂含笑的目光划过方喻同的小脸。
瞧他嘚瑟的,当时还直喊着不肯去呢。
最后,两人还是不大舍得兜里的银子,只点了一碗羊肉汤饼,两人分着喝。
方喻同瞧了瞧旁边桌一碟碟的肉,狠声咽着口水道:“阿姐,等我以后拿了书院的优等赏银,再请你吃肉吃到饱!”
阿桂忍笑,“若你真能拿到优等,不必你请我,我亲手做给你吃,管饱。”
方喻同漆黑的瞳眸熠熠而动,透出几分期待来。
阿桂的手艺,那自然是不必说。
在他看来,比这馆子里的还要美味许多。
羊肉汤和饼是盛在不同的碗里端上来的。
要将干饼掰碎了,泡在汤里吸了汤汁,再夹一片里头切得厚厚的羊肉片一块咬。
那个肥美鲜嫩,自不必多说。
就连浮在油汤面儿上的翠绿葱花,好似也蘸了羊肉味儿,香了不少。
方喻同咽着口水,眼眸直直地望着面前的羊肉汤。
可阿桂还在不紧不慢地掰着饼,一点点地泡进汤里。
他不好意思先喝,只好攥着拳头笔直坐在长凳上。
阿桂瞧着他那小馋猫却又忍耐着恨不得抓耳挠腮的模样,有些好笑。
她慢条斯理地掰着饼,轻声问道:“今日那考核到底考了些什么,你倒是说来听听?”
方喻同喉咙鼓动一下,说道:“便是有书院的人在山脚下守着,让我们在一炷香内爬到书院山门前,才算有资格参加考核。”
“没想到这嘉宁城的孩童都娇生惯养的,爬得太慢,倒是外乡的都伶俐些。”方喻同不知想到什么,哼哧一笑,继续说道,“我是第三个到的,厉不厉害?”
瞧着他稚嫩眉眼之间的得意,阿桂夸道:“厉害,那后来呢?”
被阿桂一夸,方喻同就如同被抚顺了毛的狗儿,只差没个尾巴在后头摇了。
眸子弯起,继续同阿桂说道:“后来到了山门前,有个穿青衣的中年男子抱着纸笔问大家,可曾读过些什么书,能认多少字。”
阿桂翘起唇角,“你跟着你爹,应当读了不少书。”
方喻同轻“嗯”一声,想到他爹,忽然眉眼敛了几分,低声道:“我认的每个字,都是爹教我的。那时候再惦记着和大胖小胖出去玩儿,恨不得早点认完他指的那些字,谁知他见我认字认得快,反而每日又多写了字教我。”
说起来,方喻同委屈得不行。
早知道就不学那么快了。
阿桂轻声笑了笑,可见这小孩是真的聪明伶俐。
只是顽劣调皮,成日就想着招猫逗狗的,也不知当时方秀才有多头疼。
方喻同垂下眸子,在长凳上抠了几下。
现在,若能换回他爹活着,他成日读书认字都不会再嫌烦……
阿桂将泡着碎饼的羊肉汤碗往方喻同面前推了推,“吃吧。”
方喻同抬眸一看,她只拿了个小碗,盛了一小半在小口抿着。
他抿紧唇,不由分说地又舀了一勺放到她碗里,直到两人的一样多,才住了手。
“你若是总让着我,我就再也不叫你阿姐了。”
阿桂失笑,“就因我是阿姐,才该多照顾你一些。”
方喻同撇起嘴,“那还是我当你兄长吧,我来照顾你。”
这小孩较起真来就没个完。
阿桂只好岔开这个话题,淡声问道:“后来呢?又问了些什么?”
“没再问什么,就有人带我到了个小隔间里,念了一篇文章与我听。”方喻同吸溜了一口汤汁,说道,“那文章有些长,大概念了一盏茶的功夫他才念完,然后他便让我将听到的背出来,能背下多少便背多少。”
阿桂好奇道:“你背了多少?”
方喻同故作神秘地将头往前倾,“你猜猜。”
“一大半?”
方喻同露出了被小瞧之后的不忿神情,轻哼一声道:“我全都背出来了。”
阿桂意外地看着他,眸子微微放大,连羊肉汤饼都忘了吃,“你、你全都能背下来?”
方喻同勾了勾唇,点头道:“我爹说,这叫过目不忘。”
“……”阿桂总算明白,为何方秀才走之前叮嘱她,一定要告诉方喻同,让他好好读书科举光耀门楣。
过目不忘这样厉害的天赋,他若不去读书科举,着实可惜。
方喻同见阿桂被他说得一愣一愣的,漆黑瞳眸中带着闪烁笑意,说道:“最后那人便问了我,是否知道那篇文章是何意思,或让我说说自个儿的见解。”
“你如何说的?”
方喻同眸子有些不自在,别开眼道:“就...随口说了几句。”
阿桂见他这样,无奈地揉了揉眉心,估摸着他又说胡话了,指不定还被训了几句。
不过他既能第三个爬上山,又有过目不忘的天赋,想必也会留下他。
听方喻同这么一说,阿桂倒是知道这嘉宁书院的考核难在了何处。
体力、基础、天赋、悟性缺一不可
读书,向来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
方喻同过了嘉宁书院的考核,阿桂心里这一块大石头就落了地。
说实话,让他去参加考核时她也没报什么希望,只想着若是考不上,再去寻个差一些容易入些的书院便是。
没成想他这般争气,一下子就考上了。
方喻同说,只等再过几日,嘉宁书院的学生招满了,又要再去山上,见嘉宁书院的山长。
阿桂道这是好事,第二日想拉着他去买一身新衣裳。
可方喻同却不愿意,说阿桂答应了他,以后他的衣裳她都给他亲手做的。
阿桂无奈,她不是食言之人,只是最近还要忙着寻找生计,不得空给他做新衣裳。
方喻同倒也不急,他如今的衣裳只是旧一些,袖口和裤脚都短了一小截,稍改改就是。
如今帮着阿桂寻个好生计才是要紧事。
于是两人白日里一得空,便去嘉宁城里转悠,瞧瞧有什么适合阿桂做的。
最先方喻同提议的是支个小摊,就卖些吃食。
嘉宁城几条主街上的小摊两人都转过一圈儿,各色吃食皆看过闻过。
也有少许格外火爆的,两人也尝了一些。
比如那嘉宁城内桥舟夜市最有名的旋炙猪皮肉,还有那南角楼街巷尾的赤白腰子,以及那江楼东街巷的诸般蜜煎香药等等。
方喻同都一一尝过,却皱着眉评价道:“阿桂,你随手烤的泥鳅都比这个好吃!”
阿桂失笑摇头。
方喻同原撺掇着她支个小摊,可一打听,得起早贪黑,风里雨里,又摇了摇头劝道,“阿姐,这着实太辛苦,不适合你,还是再瞧瞧。”
后来,他又瞧见有妇人在卖鞋。
私下里又与阿桂说:“阿姐,你给我的鞋比那妇人做的鞋精致许多,你的一瞧便穿着舒服,穿起来自是更不必说,她的么...就只是勉强当鞋而已。”
阿桂再次失笑,淡声道:“那是自然,我给你做的鞋,那是用心才能做出来的。”
方喻同一听,好像想到什么,连连摇头道:“不行不行,卖鞋也不行。”
他小声嘀咕着什么,阿桂也没听清。
再后来,方喻同又觉得浆洗衣服也不错。
阿桂洗过的衣裳都又干净又熨帖,比旁人都好。
可见过那些浆洗衣服的一双又红又裂的手,他吓得赶紧拉着阿桂逃。
又后来,他瞧着街上那些琳琅满目的绣品,又说没阿桂的绣工一半好。
阿桂眼睛微亮,正说绣些东西出来卖也不错。
可方喻同又立刻否了,“不行,你干起活儿来就没日没夜的,若总熬到晚上绣,眼睛受不住的。”
阿桂好笑地揉着眉心,无奈地听他胡说胡闹。
这样走了一大圈儿下来,她倒是什么都厉害,什么都比别人做的好,却是什么都不适合她。
“如此说来,样样都辛苦,我倒是都不必做了,成日待在家中最好。”阿桂指尖戳了戳方喻同的额头,轻嗤一声。
方喻同眼睛一亮,却是拍了拍大腿道:“阿姐说得没错,你就松散些,每日什么都不必做。”
“坐吃山空,那谁赚钱养家?”阿桂反问道。
“这不是有我么?”方喻同眨了眨眼,脱口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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