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大山最后又颇为神秘地告诉季玉兰一件事:“你知道繁花杯这名字是谁起的吗?”
“我不知道啊,是谁?”季玉兰问。
“喏,就是这个小姑娘!”元大山指着沈娇宁笑。
季玉兰又惊又喜:“真的吗?你这孩子怎么都不说呀,这是多么值得骄傲的事情!换别人一早就叭叭开了。”
“你懂什么,这叫谦虚,好孩子都这样。”许英笑眯眯地说。
大家聊完天,又一起吃了饭,季玉兰送她去舞美队学习,元大山和许英则各自回家。
沈娇宁这才知道,元大山和许英刚从京市回来,就过来找她了,连家都没顾得上回。
季玉兰把她送到舞美队门口,之前是希望她努力上进,为团里争光,现在却成了:“如果真的太累,我想办法帮你调整一下。”
沈娇宁对季老师笑了一下:“我有分寸,老师你快回去休息吧。啊,我过两天想跟您聊聊新舞剧,已经有初步构思了。”
“好,你随时来找我。”
季玉兰今天看到沈娇宁一个人去吃饭后,恨不得一天三餐的饭都帮她打好,让她来自己办公室一起吃,不过在宿舍的时候沈娇宁就拒绝了,她不想太麻烦季老师,而且有时候会跟元静竹她们一起,现在这样就挺好。
舞美队和歌队舞队乐队都不一样,这里与其说是排练室,不如说是一个小型工厂,地上摆放着各种器械和材料。
因为还从来没有舞蹈演员过来学舞美的例子,加上沈娇宁在他们心里不是一般的舞蹈演员,心里多少都存着她能在这里也排出一部舞剧,好带他们部队文工团风光一把的念头,所以今天特意派了一位教员过来带她初步了解舞美。
“这边是做搭舞台用的钢管,幕布都是进了布料以后再加工,这边是在做道具,还有这里,女兵们在做演员在台上要用到的发饰服装。”
沈娇宁有些惊叹:“这里的服装都是团里自己做的啊?”
“也不是,看多少。如果同一款式需要的量大,就把样品送到服装厂生产,这里更偏向于自己设计服装、头饰。至于化妆和灯光,要等大联排或者正式演出前才能看到,你有兴趣的话到时候可以一起学习。”
沈娇宁明白了,这里专攻人物造型的文艺兵有些像现代的服装设计师和发型设计师。
“老师,这里道具组能给东西上色吗?”
“什么东西?”
“笛子,我想染成翠绿的。”
教员表示可以,带她走到一个角落,蹲下来拿给她看:“这些是油漆,什么颜色都能喷上去,还有这些,是颜料。上色是基本的,很多道具是用白色材料做的,都要上色。”
沈娇宁看得叹为观止,单这舞美队而言,部队文工团就比地方团强了太多,这里的舞美队都不输电影厂的道具布景了。
这位教员也很清楚她拿过的那些奖项,问道:“你是要做笛子道具吗?”
“对,想在舞蹈里面用。”
“那我建议不要用真笛子染颜色,直接跟道具组说要求,让他们给你做。真笛子比较沉,会影响动作的。”
“谢谢教员,我先去跟我们舞蹈教员报告一下,等确定了再过来做道具。”
沈娇宁整体了解了舞美队之后,又过去看几个文艺兵在设计新的舞台结构。
教员说,现在基本上用的都是传统镜框式舞台,不过团里鼓励创新,演出不多的时候大家也会设计复合式舞台。
他挑了几个不同的舞台大致说了一下:“这些只有话剧里面可能会用到,不过也不多,几出经典话剧都用不着。”
沈娇宁笑道:“我明白您的意思,就是舞台剧里面才能用,如果是各自独立的歌舞节目是用不了的,因为每个节目都不一样。但是舞剧里面也可以尝试,不是只有话剧。”
教员摆摆手:“舞剧不行,舞蹈演员要跳,舞台太复杂不好发挥。”
沈娇宁想了想说:“也看舞台样式吧,只是和一般舞台不一样,不一定很复杂呀。”
教员没跟她争执,微笑起来,眼角带着皱纹:“有想法?”
“有。”
“有想法就好,做不做得成是另一回事。哎,真羡慕你们年轻人,脑子就是转得快。你反正要在这边学习,有什么想法都可以跟舞台设计的教员聊,舞台设计平时不忙,就是出去演出搭台子的时候累一点。”
沈娇宁知道,因为现在大多数时候的舞台用不着设计,导致舞台设计组从设计人员,几乎沦为专门搭卸舞台的工人。
结束在舞美组的第一天学习之后,沈娇宁没有立刻回去休息。
今天一天学习下来,她并不觉得累,但是她很清楚,这是建立在她牺牲了本该用来跳舞的时间这一前提下的。
因此她学完之后又回舞蹈练习室跳了一个小时,把力气都跳空了,这才赶在营房门禁之前跑回去。
如今她头上虽然有了很多荣誉,但也并不轻松,要保持这样的荣耀,就要付出比他人更多的努力。
一路跑进宿舍,好在还没熄灯,沈娇宁抓紧时间洗漱了一番,就拿上本子和铅笔盘坐在床上,准备写新舞剧大纲。
她本来是想用钢笔的,显得有仪式感一些,但在床上写,怕墨水沾到被子,只好继续用铅笔。
元静竹等人早就回宿舍了,她们聊天都已经聊完了一场,这才等到沈娇宁回来,一回来就拿出了这种架势。
“你给家里写信吗?”黄盼香好奇地问。
“不是。”沈娇宁摇头,“写舞剧,在这里太忙了,一直找不到什么时间。”
他们是固定时间熄灯的,想熬夜都不行。
“你又要排新舞剧了呀?”黄盼香自从看完《女儿》后,就一直很崇拜她,“天哪,那这次是不是我们也能一起演?”
“不确定团里会不会通过呢,如果通过的话肯定大家都一起跳。”部队这边对一队二队都很重视,跟绵安市文工团那段时间几乎放养芭蕾组完全不同。
这里不可能让他们自己私下排练,什么事情都要上报,等领导们通过了才行。
“那肯定能通过呀。”黄盼香想也不想就说,“你可是繁花杯得主,你的创意他们怎么可能不通过?”
沈娇宁没那么乐观:“能通过最好,要是不能通过就想下一个。”
元静竹现在知道了她的身份,已经完全站在她这边,想了想,很真诚地说:“宁宁,其实我觉得,你现在要考虑的不是能不能通过舞剧提议,而是通过之后,你还能不能跳主演。”
沈娇宁停下笔,认真听她说。
“芭蕾舞剧肯定是我们一队跳,但是一队队长是曹丽,我们知道你实力不比曹丽差,可是论资排辈,主演该是曹丽的。她急着要提干,肯定不会放过这种机会。”
元静竹说:“还有喻可心,她生完孩子身体也快养好了,本来她好像是准备从转去文职的,可是现在似乎又打算回来跳舞。喻可心做人不怎么样,但是跳舞比曹丽好,你要当主演得从她们俩手里争。”
黄盼香道:“我觉得小宁跳舞不比谁差,那些老兵就是欺负我们新兵。”
“我们宿舍肯定都是支持小宁跳主演的,但是最后怎么样还是要老师和领导们决定。”温慧月说,“我觉得还是有希望的,去年过年演出就让她跳了白毛女,那时候不就压了曹丽一头吗?”
元静竹也觉得有希望,曹丽是八年老兵,可是沈娇宁也确实优秀。
沈娇宁叹了口气,又拿起笔,边写边说:“暂时还考虑不到那么多,可能到时候再看吧,我觉得领导们会公平决定的。”
先把大纲写出来,然后找季老师谈一谈再说。
她写到一半,灯忽然熄灭了,整个宿舍陷入一片黑暗。
元静竹给她扔过来一个手电筒:“你躲被子里偷偷写吧,别熬太晚,有黑眼圈容易被发现。”
“谢了。”
沈娇宁蒙进被子里,打开手电筒,趴在床上写。
她多少年没有干过这样的事了,好在思路还算顺畅,舞剧也和其他舞台剧不太一样,大纲一般都比较简单,只是舞剧主线和中心思想的概括,更重要的是每一个动作的编排。
她很快就写完了三幕提要,最后在最上面一行写上舞剧的名字:
《森灵》。
……
沈娇宁没熬太久,第二天起来精神充沛。
她把手电筒还给元静竹,想起来昨天忘记跟她说:“元主任昨天回来了,今天可能会去办公室,你有空可以去看看。”
元静竹和元主任是父女,但没到休息的时候她出不了部队,平时不太有时间回家。昨天元主任跟自己吃完饭就回去了,沈娇宁估计他们还没见面。
“是吗?那我是得去找他一下。”
元静竹并不依赖父亲,如果是平时她可能都懒得过去找他,但是现在她太想跟元大山说说沈娇宁的事了,她到现在都还有些震惊,又没有其他可以说的人,只能去跟亲爹说。
……
团里最近的一次演出是元旦汇演,跟除夕演出的形式差不多。
每天早上,一队的人练完毯子功后,就开始芭蕾基训,然后再排练元旦汇演的节目。
他们练毯子功的时间已经很早,基本上大家同时起床,吃完早饭过去,都差不多时间到排练室。
但是今天沈娇宁想着舞剧的事,她想到了几个感觉不错的动作,想早点过去自己试试看,没在食堂吃早饭,买了两个包子边走边吃,到排练室的时间就比平时早一些。
她以为这个点排练室不会有人,结果发现曹丽已经在了。
曹丽是队长,练功比别人勤奋也正常,可是她并没有在练功,而是拿着块抹布在擦排练室的地板。
沈娇宁感到很奇怪,因为团里的卫生有专门的勤务兵负责,她有时候走得晚,会看见过来打扫的勤务兵,都擦得非常干净,而且他们都是轮班的,不存在突然哪一天没有人打扫的情况。
曹丽看到她,笑着说:“这么早就来练功了?那片儿已经干了,你去那里跳吧。”
沈娇宁应了一声,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想的,但直觉地没有问曹丽为什么那么早来打扫排练室。
勤务兵是不可能漏掉他们这一间的。
她压下了心里这个念头,也没有再尝试新想的几个动作,只来了一套基本功训练。
那边曹丽打扫完没多久,其他人也就到了。
沈娇宁本来以为曹丽是想做给大家看,可是她偏偏在其他人到之前就全部弄好了,后面来的人并不知道这一切。
她一时没想明白,也就没有多想,认真完成了早上的排练,一结束,就喊住了季老师。
季玉兰带她到自己的办公室:“什么事?”
“新想的舞剧,我昨晚已经把每一幕的提要都写好了。”
“这么快,你没熬夜吧。”
沈娇宁赶紧否认:“当然没有。”
她把自己新买的大笔记本拿出来,这个本子总算比较能见人了,不想以前的方格本,谁见了都要先对本子感慨一番。
季玉兰接过去:“《森灵》。”看这名字不太像本土化的芭蕾舞剧,更像古典舞或者西方芭蕾的名字,总之带了些古典气息。
不过她没急着否定,而是一幕一幕地看下去,等看完才微微皱着眉说:“你这个主题是保护森林?”
“狭义地说是保护森林,更广泛而言,是保护环境。”
她写的是前些年大炼钢铁的事。
那时候为了尽快把国家建设成为一个工业化国家,鼓励炼钢,以至于连农村都把家家户户的铁锅铁铲上交,作为炼钢的材料,那时候大家一起吃食堂大锅饭。
炼钢要有燃烧材料,很多地方没有煤炭,他们就地取材,去山上砍树。
他们以为大山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资源,是永远会哺育他们的自然母亲,可是事实并不是这样,当大片森林被砍伐之后,茂密的青山变成一片光秃秃的山石,以森林为家的小鸟与松鼠慢慢失去踪迹,水土流失,空气恶化,而最后,钢铁也没有炼成。
因为他们建的炉子,根本达不到炼钢需要的温度。
季玉兰吸了口气:“你是把森林拟人化了,人们每砍一棵树,她都会痛,但是……”她指了指窗外面,“我们国家的森林树木很多,不会像你说的那样吧。”
“现在还没有那么糟,可是真到那个时候就晚了。”她想到后世糟糕的环境和各种□□,“我的主题就是保护环境,爱护森林。”
她最后一幕写的是,人们终于意识到要保护森林,可是这时候遇上了森林大火,大家不顾一切地救火,护下这一座山。最后人与森林成为朋友,和谐共处,互相帮助,共渡难关。
季玉兰说:“其实整体构思还可以,问题是你怎么用芭蕾表现?这个更适合古典舞吧?”
沈娇宁一听,就知道这个舞剧在季老师这儿是有希望了,她眼睛亮晶晶地说:“就是芭蕾,但是会融合一些古典舞元素。森林化身的形象我已经想好了,绿衣服,拿着一管笛子。”
“你要拿着笛子跳芭蕾?”季玉兰的芭蕾是跟苏联专家学的,对西方芭蕾也很了解,但不管古今中外,都没有在芭蕾里拿笛子的,“我还是觉得你这个偏向古典舞。”
沈娇宁很淡定:“西方芭蕾舞剧有拿扇子的,国内有拿枪、拿窗花、拿煤油灯的,只是还没有人这么做过而已,并不是不能这么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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