龚文霞35岁,在主治任上干了整整四年。
从履历上来看,比起像肖玉这样硕博都是后补的老主任,她这一路走来也确实够华丽,几乎没有踩过坑,也没走过什么弯路。
龚文霞吃了不少红利,从硕博连读到与国外医学院做交换生,再到国外医院进修,她的履历基本就是现在天花板的存在。从国外回来后就被三院高薪聘用,成了妇产的香饽饽。
洪大主任还有六年退休,她明年拿个副高,五年拿下主任,合情合理。
有了这些做底子,加上三院日渐巩固的三甲实力,她才敢于在肖玉面前说刚才那些话。毕竟再过个十年,等洪大主任和肖玉纷纷退休,丹阳妇产科的大旗就会易主,单从实力来看,她完全有这个能力。
当然,也正因为她有不俗的实力,才会知道诊断出一个异位绒癌有多困难。
所以在医学会干事光环的加持下,龚文霞没有对祁镜视而不见,只是不太明白这时候提自己履历的用意:“你什么意思?”
祁镜看着手里的材料,并没有正面回答她的问题,而是继续说道:“在法国拿的博士学位,研究的是宫颈癌,总累计临床工作时间超过了10年......”
龚文霞听着这些心里不太舒服,就好像自己在见招聘面试官一样,而且这个面试官还比自己年轻了许多:“你究竟是什么意思?”
祁镜见她来了脾气,手里翻了两页,终于说道:“流产关系到胎儿,流产前让孕妇写下自愿接受的话是最基本的流程。我想洪大主任手里的医生,还是最顶尖的那一个,不至于连这点都会忘了吧......”
“咳咳~”肖玉听了这些话,连忙轻咳了两声,提醒了他一句,“你有事儿就快说,别把洪大主任带进来。”
祁镜点点头,笑着说道:“我其实想说的是,那么基础的产科急诊流程,为什么有如此履历的主治医生会忘掉?论经验,你可不输任何人啊。”
“那天太晚了,我忙一天脑子有点不清醒。”龚文霞又搬出了刚才应付肖玉的那套,“也是病人太急,说要立刻处理,我问了她话后就直接送去了人流室。”
“忙了一天?”
祁镜看着面前的日程表:“那天是星期六,妇科没有择期手术,产科虽然有,但是也就两例而已。两台剖腹产中,龚医生只上了一台,下午1点进的手术室,1点30就出来了,缝合还是一位住院做的。”
“我累不是因为手术。”龚文霞又换了套说辞,“最近在忙宫颈癌的论文,强度太大,所以工作的时候有点不在状态。”“宫颈癌?”祁镜眉毛微微上扬,首先想到的就是HPV,“哦?是研究HPV感染的么?”
“你也知道HPV?”
“宫颈癌和HPV的关系早就是大家都熟知的东西了。”祁镜的重点并不在她的研究项目上,而是病历,“论文难道遇到瓶颈了?”
龚文霞见他这么说,觉得是个好理由,便点点头答道:“嗯,确实遇到了瓶颈。”
祁镜暗暗笑了两声:“不是吧,我怎么听说你的论文已经完成,就差最后的校订送杂志发表了?”
龚文霞一直以来都是刻苦学习的好学生,马上升任副高,她也会成为一位好导师。论专项科研的能力和已经获得的成果,祁镜承认自己确实比不过她。但在说谎、蒙骗、钓鱼方面,她和祁镜之间也有着相当大的一大段距离。
龚文霞以为对方不知道实情,以为是个好借口,但祁镜就是捏着真相在装糊涂。
这鱼钓得太容易,以至于祁镜都没什么成就感。
“你怎么知道的?”
“洪丹大主任说的。”
祁镜回想起之前肖玉在门诊和这位大主任偶遇时,洪丹把龚文霞形容成了一个不小心犯了小错误的真正接班人:“你的论文就是她老人家过的目,一旦发表,你的副高位子说不定就稳了。以现在妇产科三位副高的履历,两个本科,一个专科,你几乎可以说是横扫......”
“这事儿真是我忘了!”
“可造成你忘了的理由不对!”
“你老扯这些干嘛?我身体不舒服,我那天发烧了,所以才会出错!这些我都认了,你还想知道什么?”
面对有些气恼的龚文霞,祁镜的情绪倒没什么变化。对方不回答也在他的意料之中,事情需要一步步慢慢来:“我想问几个问题,你就先别急着走了。”
如果是医学会医疗鉴定委员,龚文霞没有拒绝的理由,但这个干事......
她很确定,医学会从没有这么一个职务。但刚才肖玉的话还回荡在耳边,她不可能把一位举足轻重的大主任的话当耳旁风,想了想后还是答应了下来:“想问什么?”
“就说一说接诊时的完整过程吧?”
“过程?”龚文霞皱起了眉头,“你是说从急诊接待病人开始说起?”
“嗯,可以。”
“我刚才都说了一遍了。”
“哦?说了吗?”祁镜看了看肖玉,同时获得了一个肯定的答复,“那病人是一个人来的?还是两个?还是三个?陪她来的人是谁?肇事司机在么?他们是步行被撞,还是开车被撞,还是其他类型的车祸?病人除了肚子有问题之外,身上其他地方有问题吗?”
如此连珠炮般的提问,一个个砸在了龚文霞的面前。
在场两位副高听得也是面面相觑,其中一位甚至还表示了质疑:“我们讨论的是个产科急诊病人,你问这些外伤和车祸有什么用?”
“当然有用了。”在纪清拿到证据之前,祁镜也懒得去说明,对着一旁的龚文霞说道,“你只管照实回答我就行了,用不了多久的。”
龚文霞当然知道说这些用不了多久,但有些东西是不能说的,说了情况就完全变了。
她犹豫了片刻,实在没什么太好的理由,只能推说道:“具体什么情况,我也忘了,只记得是孔医生先去的急诊做会诊,发现有问题我才过去接手的病人。”
“那意思就是孔小琴医生比你更了解当时急诊的情况?”
龚文霞又点了点头。
“那当时病人有没有随行的家属呢?”祁镜继续问道,“这点你应该知道的吧。”
“有家属。”龚文霞这次倒是没一口否认,而是开始做模糊化的处理,“一个男的,问过,说是男朋友。”
“是他吗?”祁镜举起资料里的知情同意书复印件,另一手点中了签名,“名字叫,时应祥。”
“嗯,是他。我问有没有直系亲属,那女说没有,最后就找那男的签字了。”龚文霞说道,“当时就是我谈的话,至于你问的车祸过程和肇事司机之类的,实在不好意思,我是真的不知道。”
“原来是这样......”
祁镜若有所思,想了想,然后又问道,“谈话地点在哪儿?”
“地点?”
在外人看来,龚文霞只是在病历书写细节上漏了个环节罢了。可祁镜却表现得像个死咬着龚文霞不放的野狗,极尽刁难之能事,就算头顶着几个光环也会让人觉得厌恶。
当然,在场都是上了岁数的人,不看僧面看佛面,肖玉毕竟还在那儿坐着,她们不可能把话说难听了。
有时候点到即止,提醒一下肖玉,让肖玉开口去制止,效果反而更好:“祁医生,问这些就没必要了吧?”
“是啊,谈话场地和诊治过程没多大干系吧?”
肖玉想开口,但看着自己儿子,还是忍住了。祁镜也没让她尴尬,即使受到质疑也依然盯着龚文霞不放:“有没有关系,还是问龚医生自己吧。”
龚文霞没办法,只能答道:“谈话地点就在急诊的妇产科检查室里。”
“为什么要在那里?地方又小,还有尴尬的检查床,b超机也很占地方。”祁镜笑道,“而且三院急诊阔建过,诊疗室里应该有地方给你们谈话签字吧?”
“内急诊疗室人太多了,声音太吵,所以我们才换去了那里。”
“很吵吗?”祁镜笑了笑,说道,“当时你下楼来到急诊的时候,内急的两位医生正觉得无聊在讨论一位白天送来这儿的病人。等你走后十分钟才来了第一辆120急救车,中间并没有病人和家属来过这里。哪儿来的人太多,声音太吵?”
龚文霞见自己的谎言被戳穿,心里乱得很,可面子上还得咬咬牙坚持道:“你又不在现场,你怎么知道得那么清楚?”
祁镜叹了口气,看来单纯靠气势去压她没用,还是得讲究证据:“你和时应祥谈了些什么?能不能详细说一说?”
“就是一般的谈话而已,告知一下病人现在的情况,然后再说一说继续保胎的风险。”
“也就是说,你当初就认定了她会难免流产,对么?”
“对。”
龚文霞这次的反应倒是正常了一次,眉头渐渐舒展,比起之前的回答,说话的语气坚定了许多,也要更有自信。这也从侧面证实了祁镜的猜测没错,病历记录上写的都是真的,病人确实是难免流产,并不是在某种特定情况下挥笔改出来的假病历。
不过即使如此,祁镜依然觉得她有问题。
女人扎堆的科室想要运作下去,必须要有一个女强人坐镇。肖玉表面温和,但在自家科室里向来说一不二,规矩非常多。洪丹在家是个和蔼的老太太形象,但遇到临床问题,做起事来也是雷厉风行,手下也不能有丝毫马虎。
之所以要如此,主要原因还是得镇住底下的姑娘们。
“三个女人一台戏”可不是白说的,想象一下妇产两大科室有多少女医护,这个有限的台面上就会有多少台戏。有些人自己在演着戏,但同时也是另一台戏的观众,毕竟突出的专业能力也不能改变她们吃瓜的热情。
龚文霞是公认的下任大主任,基本没有之一可言。
如此人物,突然间出了医疗纠纷,犯的还是低级错误,自然会被人传得沸沸扬扬。事情一旦传开了,各种版本就开始满天飞,势头也不可遏制。
祁镜得到的就是一个vip限定加强版。
也是他耳朵够灵,在妇科门诊那儿听到了两个护士在小声聊天。由于是半路来的,一开始听得没头没尾,但随着内容渐渐深入,两个名字跳进了祁镜的耳朵。
一个就是面前的当事人龚文霞,另一个则是人流室的护士徐灵。
版本大致内容其实很简单,就是龚文霞收了礼,偷偷给病人下了人流的医嘱,而传出这些话的人就是徐灵。
祁镜原本听到这个信息的时候,第一反应就是病人原本可以保胎,龚文霞没有告知,直接做了人流的决定。但细想想,这种可能性非常低。
区分难免流产和先兆流产的标准无非就那三样,流血、腹痛和宫口。
流血是客观可见的,病人当时确实流了不少血,大家都能作证。腹痛是病人自己陈述的,腹痛程度已经被她自己打上六分,也没有缓解的迹象。唯有宫口待在暗处,除了做检查的妇产科医生外没人知道,包括病人自己。
疑问也就在这儿了。
妇产科医生说开了宫口,那就是难免流产,得流掉。妇产科医生说没开宫口,那就是先兆流产,还能再保一保。乍一看,话语权和决定权都捏在这位做宫口检查的妇产科医生手里,她的话就能决定一个胎儿的生死。
但事实上整个过程中还有一个保底机制,那就是做人流的医生。
人流是妇产科的子科室,就安在门诊,也有急诊通道,内里的医生都是妇产科轮换进去做的。在做人流的时候,宫口就明晃晃摆在面前,开不开一眼就能看到。
所以除非是同时贿赂两个医生,要不然医生下手前看到紧闭的宫口,肯定会再多嘴询问一声。
既然这个环节上没出问题,那说明病人确实是难免流产,病历记录上写的内容没错。如果徐灵所说也没错的话,那龚文霞就是把原本就该属于病人的“难免流产”诊断再送到她的手里,同时从时应祥的手里拿了份好处。
至于需要病人去写的那句话,说不定还真是她忘了。忘了的原因,估计就是偶然得了便宜后紧张感吧。
祁镜把逻辑顺序理通了,差的就只有证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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