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年的医疗环境并不比现在好多少。
sars带来“白衣天使”的印象渐渐淡去,网络因为带宽的普及开始进入高速发展阶段,信息共享成了一种不可逆转的大趋势。
俗话说:“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事儿越坏越容易刺激到人们的脑神经,越刺激也就越容易被人们传播出去。在那个年代,舆论远没有现在的规模和实力,却已经开始悄悄改变着整个医疗环境。
对环境改变最敏感的自然是一直生存于其中的医生和护士了。
出现了日渐加重的外部刺激,生物的第一反应肯定是尽可能去规避风险,医生也不例外。
医疗纠纷中,病史记录和医嘱单的内容一直都是左右胜负的关键,也是医院能拿出手的主要证据来源。
病史记录是医生对病人每天病情状态和变化的一种主观描述,既然是主观自然会夹带着个人医学上的判断,难免会和病人的感受有出入。虽然这种差异的程度和出现的频次并不高,但只要被有心之士发现,就有可能演变成纠纷。
医嘱就更不用说了。
它是医生写给护士看的临床处理操作,充斥着很多专业名词和拉丁缩写,病人鲜有能看懂的。就算真有能看懂的家属,也会因为各自的临床能力、对疾病的认识、各自医院药物不同而出现分歧。
所以对于病人和家属查看病史记录单和医嘱单,各家医院甚至各科的反应都不一样。
有些显得无所谓,想看就看,反正看了也不能怎么样。有些就显得格外敏感,坚决规定不能看,看就是对医生不信任,无形之中在医患之间竖了一道高墙,严重影响医疗工作的进行。
为了消除这种顾虑,医院会每天给病人出示前一天的账目明细,就算不主动出示,也可以去收费处要求打印。
这就像饭店一样,只给顾客一张账目表,在厨房门口写着“后厨禁地,闲人免入”。
就算现在有些饭店会把厨房弄成“直播间”,挂上几个摄像头,表现得极为透明。但其实医生办公室一直就是谁都可以来的地方,甚至在遇到失窃的情况时,也没有一刀切似的关掉大门。
在关系恶劣的高压下,许多医生视病史记录和医嘱是底线也不难理解了。
不过这位三院急诊医生的态度并没有那么强硬,基本处在无所谓和强烈谴责的中间状态。祁镜也是第一次以病人家属的视角听一个医生的抱怨,对方又没拉下面皮,他就越发觉得新鲜:“我侄子的病史我不能看?”
“等金医生来了再说吧。”
“我看看,又不拿,你怕什么?”
“我不是怕......”男医生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想了想,还是得从专业角度下手,“里面都是专业名词,你看了也看不懂。如果金医生在还能给你解释一下,多好?”
“你不也是医生吗?他不在你能帮忙解释下吗?”
“这不是我的病人,我不熟。”男医生觉得自己被绕了进去,赶紧脱身,“再说我还有事儿要忙呢。”
“哦,那你忙。”祁镜总算翻到了王子浩的病历本,“我就随便看看而已。”
看年纪,这个男医生也就是个高年资住院,终究还是见的人太少了,没看到过这种无赖。他不知道这时是该强硬,还是该畏惧于医患纠纷而服软。
就在他脑子无比混乱的时候,管床的那位金医生总算回来了:“怎么了?”
“金老师,他们是19床的家属,说要看病历本。”
金成栋做了几年主治,要比他镇定得多,只是愣了愣便说道:“哦,你忙,这儿我来处理吧。”
“金医生?”看碟下菜是祁镜的基本操作,见来的是位主治,便卸掉了些气势,转而带上了笑脸,“我其实就是担心侄子的病情,想看看这些天治疗下来他都怎么样了。”
“你们是他的?”
祁镜不假思索:“大舅。”
纪清其实是不想和他互动,但现在情况演变至此只能由着他性子玩下去:“二舅。”
“舅舅?那应该叫外甥才对吧。”金成栋还没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哦?是吗?”祁镜看了看纪清,笑了起来,“我们那儿都这么叫。”
“这样啊......其实王子浩也没治疗多久。”
面对两位舅舅和称呼关系,金成栋没觉得有什么不妥。急诊事儿多,他拿过病历本后,便坐在一旁主动把话题引到了正题上:“只是过敏嘛,脱敏之后用点药就会好的。”
“我听说一星期前就过敏了啊。”
“哦,本来在隔壁医疗中心治得差不多了,可惜他们没说清过敏源。回家后王子浩又把那件衣服穿在了身上,结果再次复发,来了我们这里。”
金成栋说得很客观,脑子里想的还是病人现在的情况:“你们也别太生气,毕竟是个二级医院,做得不严谨情有可原。现在孩子恢复得还不错,本来今天该出院的,可是早上测体温发现有点上去了......”
纪清在一旁听着这话心里发慌,倒不是自家医院被人说了觉得难受,而是生怕身边这座活火山随时爆发。
不过祁镜似乎没那么在意,很诚恳地点了点头,继续演道:“倒也是,医生辛苦了......不过,子浩的体温怎么会上去的?”
“可能是有点小小的感染吧。”
“啧啧,这二级医院确实不咋地。”祁镜看上去是真的被气到了,连连摇头,“进他们的医院住了没两天竟然还感染上了,这不是害人嘛。不行!我得找他们说理去!!”
转变来得实在太快,就连和他站在统一战线的纪清也没反应过来。只是因为两年相处下来的那一丝默契,让他反射性地安抚道:“你别急着下结论,听听金医生是怎么说的。”
金成栋没想到自己对着墙壁踢球,回弹后直接砸中了自己的脑门。
体温是今早刚出现的,和医疗中心没什么关系,但要是真说了出来,难免两位舅舅会想歪。但说谎肯定不行,随意甩锅很有可能打到自己身上,后果非常严重。遇到这种事儿,还是需要当事人用上点策略,淡化一下体温升高带来的焦虑感:
“不是医疗中心的问题,体温是刚出现的。”
“刚出现的?”祁镜更正了一句陈述句的意思,“那就是在你们医院里出现的?”
“确实是在我们医院,不过体温并不算高,只能算低烧,可能是身体的某种应激反应吧。我们已经做了抽血检查,结果应该已经出来了。”
金成栋把焦点放在了检查报告上,同时伸手去拿桌边放着检查单的小框。他从里面翻找了一遍,抽出了王子浩早上抽血化验的结果,只是这个结果并不算好.
“金医生,怎么了?”祁镜把脑袋凑了上去,像发现了新大陆似地指着里面的箭头,问道,“咦~这检查报告怎么那么多箭头?是有问题吧?”
金成栋嘴里卡了壳,就像吃了只苍蝇一样难受,不知道该怎么去回答。
自己床位上的病人从没体温住成了有体温,如果家属较真,很有可能把矛头对准他,到时候就算做了申辩也没有证据。但作为床位医生,他脑子却顾不上那么许多。现在说再多也没用,只能拼命想个病因出来,给家属一个交代才行。
白细胞高上去了,中粒也是高的,算上微微上升的体温......
难道真的是细菌感染?
说到急诊的院内感染,最常见的就是呼吸道。可这还是几年前能拿来用一用的理由,现在三院急诊留观室的换气系统得到了极大的加强,普通细菌感染没那么容易成功。
院内感染可大可小,不管是什么感染,只要出现在院内就不是小问题......
可是,王子浩并没有什么呼吸道症状,难道是其他脏器的?
消化道?
没腹泻。
尿道?
那么年轻还是个能自己上厕所的男孩子,又没有尿路感染的症状,可能性太低了......
皮肤?
来院时就是过敏而已,虽然身上的皮疹红斑很严重,但用药后都退了,按理说不会出问题才对......
到底是哪儿出了问题呢?
一想到院内感染要惊动院感,他就一个头两个大。真要是院内感染,扣钱是一定的,如果病情再严重些说不定还会上升到更高的层面。最近三院特地开了一次职工大会,说要加紧落实医疗纠纷的内部溯源,效仿一下在丹医大礼堂的病例讨论大会。
那场面,虽然金成栋没见过,但道听途说更容易助长遐想,他心里的压力反而更大了。
唉?
高中男生身体抵抗力都不会太差,我为什么会以为他的病情会加重?
由于昨天忽然激增了急诊病人数,金成栋一人就要管近40个人,像王子浩这样的轻症只能被选择性忽略掉。
但当初孩子来院时的一些特征却在他心底留了道痕迹,就像留在工艺品上的一条淡淡划痕,平时或许不会在意,可一旦刻意把玩起来,手指就会忍不住去触碰痕迹所在的位置。
王子浩的身体确实不怎么样,血红蛋白刚来的时候在118,已经低于了正常标准。
当时因为过敏太过严重,又想到最近几天反复过敏,身体肯定好不到哪儿去,所以他就没太在意。
金成栋在短短十多秒的时间里,靠自己把王子浩的病情全捋了一遍,成功将自己的重心从感染移向了血红蛋白以及下方的血小板。
如果说入院时的血红蛋白还算说得过去,那现在赫然出现在面前的数字“101”就已经非常说明问题了。如果再配上不足90的血小板,疑似诊断呼之欲出。
从过敏消退后的安心,到院内感染的担心,到现在发现了最后答案的揪心,心路历程全写在了金成栋的脸上。祁镜不用问,单看他的表情就能猜个大概。
看到报告单的一瞬间,祁镜就基本明确了自己的判断。
对病人的遭遇,他深表同情和担心,甚至因为病人年纪还小,这种心情会表现得更为强烈。但此时此刻,他作为一名纯粹的医生,更沉浸于先一步察觉异样所带来的成就感。
对他来说,这份血液报告更像是能支持自己判断的证据。
祁镜很自然地改变了坐姿,神态也发生了些细微的变化:“医生,怎么了?”
“你侄子的病出现了些变化。”
金成栋缓了口气,再看向身边反而更安心的祁镜,心里荡漾出了一份奇怪的感觉,这可不是一个家属该有的表情啊:“你这是......”
“哦,我是想起了点事儿。”祁镜忽然又皱起了眉头,努力回忆道,“我记得子浩说自己的肚子上有淡紫色瘀斑。”
“瘀斑?”金成栋说道,“刚才查房的时候怎么没和我说。”
祁镜指了指自己的侧腹:“我刚才特意看了眼,就在这儿。”
看着他的动作,瘀斑的位置正好对着墙壁,检查时如果不仔细去看是看不见的。如果真的有瘀斑,再配上跌落的血小板计数,金成栋对自己的猜测更多了一份把握。
现在他要做的只有两件事,一件找血液科下来会诊,另一件就是如何和家属进行交流。
医患纠纷往往就出现在病情剧烈变化的时候,如果解释上出现问题,很有可能引起不可调和的矛盾。
“王子浩的妈妈还在吗?”
“在的吧。”
“因为签字的是他母亲,所以我得先和她谈话才行。”金成栋拿上病历本和检查单,站起身子,“先去看看王子浩吧,我得再做一次体检。”
他嘴里的体检内容其实就是纪清刚才做的肝脾触诊。
正常人体的肝脾大小有个体差异,但是有上限的,那个上限就是肋下缘。正常肝脾大小都不会超过肋下缘,也就是用手指触摸肋骨下缘无法碰到肝脾。
如果碰到了,那就是肝脾肿大,需要尽快查清肿大原因。
很不幸,王子浩就是这种情况。
王子浩躺在担架床上,感受着金成栋手指的行进路线,看着站在远处的纪清,忽然说道:“刚才这位医生查过了,怎么还要查一遍?”
“查过了?”金成栋回头看向了这两位“舅舅”,“你们是......”
就在场面略显尴尬的时候,远处传来了王子浩母亲的声音。她拿着水壶,刚走出茶水间就发现了他们:“这不是祁医生嘛,你怎么来了?”
“医生?”金成栋的视线不停在两人身上闪回,“大舅?二舅?”
**,骗子!
事情到了现在这个地步,祁镜也没什么好藏的了:“昨晚上整理你儿子病历的时候,发现了些问题,今天想来看看。没想到......正巧王子浩早上发了烧,又做了次血常规检查,现在结果已经出来了,就让金医生来说吧。”
现实往往很离奇,离奇得让人想要逃避。但现实就是现实,避之不及的时候就需要些勇气来面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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