值班医生李维毕业的是个二本医学院，学校也不在丹阳。相比丹医大这类大学，二本不论是教学还是硬件设施都要差上一大截。
很多同学都留在了当地，在唯一一家二甲综合性医院工作。当然也有些会选择回自己的老家，毕竟当地条件也没好到哪儿去，回自己家乡发展也挺不错的。
只有李维，一心想去大城市，选来选去，最后挑了离自己老家最近的丹阳。
他也不是不想去上京明海，实在那儿的竞争太过激烈。大院校毕业的医学生都未必能留院，他一个外来户就别想那么多了。
相对来说丹阳要差些，只算得上准一线。
在他的理解范畴里，那儿的就业要求肯定会低一些才对。当然三甲肯定进不去，那退而求其次留个二甲应该不会有什么大问题。
可当他拿着华丽的成绩单来到丹阳，现实无情地给了他一个耳光。
这儿的医院要求一点都不比那些沿海大城低，二甲当然收本科生，可对毕业的学校有不少要求。本以为靠着优秀成绩能和本地生搏一搏，到头来人事科竟然连他毕业学校的名字都没听过。
一连跑了好几家医院都吃了闭门羹，他的热情渐渐退了。
就在临走回学校的时候，一家刚从社区医院升上来的二乙医院对他伸出了橄榄枝。
医院级别的甲和乙看似只差一个字，但内里却差了十万八千里。这家医院对于那片郊区而言，扮演的还是社区医院的角色，人还是原来那匹人，无非在设施上做了些升级罢了。
但既然它能从社区医院升到二乙，那在不久的将来完全可能继续往上升。二甲不是梦，三级医院也不是不可能。
一张完美的大饼摆在他面前，想着回老家面子挂不住，李维也急需工作补贴家用，最后纠结了几天还是答应了下来。
其实能误打误撞进这家医院也算不错，按理说这是件值得高兴的事儿。好歹他一个二本医学院的本科生和丹阳两家一本医学院的毕业生在同一家医院工作，说出去也有面子。
而且丹阳二级医院的收入也比他老家要高，工作也不算累。
这里本该成为他扎根丹阳的一个重要起点，可惜世事无常。近些年丹阳房价一直在涨，他工资条里的数字涨幅却非常小，衣食住行的“住”就成了他的老大难。
那家二乙也有职工宿舍，只是因为后勤宿舍楼只是栋四层小楼，本来房间就少，一直都是处在满住的情况。李维本来还想着靠工资在外借个房子，可周边地皮的租金只能让他望而却步。
最后他只能在科室的休息室里住下，和值班医生挤在一个房间里。
休息室里有床有桌子，隔壁就是办公室，对于一个单身医生来说，有这些就足够了。
可李维要想的更远一些，也更有野心。已经25岁的他不是来打工的，也不是单纯学习的，而是真正在丹阳扎根，以一个医生的身份在丹阳生活下去。
这种情况下，即使买不起房子，怎么也得租下一间先住着吧。
可在这家医院里，他看不到希望。
就在这时，李维发现了丹阳医疗中心的招人启示。刚开始，见是家新开的民营医院，他也觉得不靠谱，可后来“非营利性”四个字和一些别的东西还是把他吸引住了。（1）
钱是原来二甲的两倍，老年科又契合他内科的专业，同时还有上京退休主任坐镇，简直完美！
可来了之后，李维才发现自己只是从一个泥潭跳进了另一个烂泥坑，也就那样罢了。
作为他来这儿的一条重要因素——武德弘主任，一个月也就见过他三次面。老头每星期一的上午来这儿查个房，嘱咐两句后人就没影了。
武德弘确实是正儿八经的上京三院退休主任，实力自然毋庸置疑。因为病人数量的限制，查房来来回回也就半个多小时，能学到的东西很少。而主任手里的两名副高和两名主治，他虽然接触得多些，可能力上就要差上许多。
对比下来，唯一比原来那家医院好的地方只有待遇方面。
有几乎翻倍的收入，有餐补和宽敞的职工宿舍。尤其对李维这样没住房的人来说，单间宿舍能从他手里赚到相当多的好感度。
只需支付一笔很少的宿舍管理费，他们就能享受市西城区的中档住房条件。楼就在医疗中心不远处的一个小区内，里面住的都是这儿职工。
管理费比同档位的租金便宜一大半，而且只要一直在这儿工作，就可以永远享受这种住房福利。
单是这一点，李维就有继续留下来工作的动力。
被隔壁的医生大骂一通，遇到麻烦的病人自己毫无处理的能力，还被逼来找备班。但他还是忍了，不就是敲开备班家的门嘛，有什么大不了的......
备班的是个副高，就住在李维楼上，听到敲门声总算开了房门。
他见是李维也是一脸懵逼：“你来这儿干嘛？”
“刘，刘老师，我打你电话，你电话不接，我就，我就只能跑来这儿找你了。”
从李维喘气的幅度来看，他应该是跑步过来的。虽说小区就在医疗中心不远处，但相距也有1公里左右的路程，跑过来不会太轻松。
刘复知道，手机忘改掉静音模式，错在自己身上。
这时候他不会多说什么，毕竟一个值班医生风风火火地到处找备班，肯定是病房出了大事儿：“怎么了？出什么事儿了？你走了科里其他病人怎么办？”
“有，有隔壁诊断部的医生看着。”李维答了一句。
“隔壁？”刘复一时还没反应过来，“哦，那些小医生啊......”
隔壁诊断部听说都是精英，不过却都是些刚毕业没多久的年轻人。科里多出个挂靠科室也不是什么新鲜事儿，当初听院长说起的时候，他就表示只要不影响自己就行。
作为副高，并且是武德弘退休后科主任的第一人选，那帮所谓精英的年轻人，在他眼里就是个笑话。
“哪个病人出问题了？”
“308的庞老太。”李维尽量缩短了病情汇报的时间，“血压很低，我怕出事儿。”
“血压多少了？”刘复还算冷静。
“一直在75/55左右。”李维咽了口口说，继续说道，“她还有嗜睡......”
“这老太白细胞不是已经正常了嘛，本来就是脑梗后卧床好几年了，有点嗜睡很正常，血压低一点也不会出出什么大问题。”刘复说得很轻巧，不过终究还是不敢怠慢，问道，“心率正常嘛？”
“还好，90左右。”
“和刚进医院那会儿差不多。”刘复听到这儿总算松了口气，开导他道，“年轻人要沉住气，别什么都来汇报，自己要学会处理病人。这个病人的肺炎已经好差不多了，明天再开个胸片看看炎症吸收的情况，到时候......”
李维马上打断道：“刘老师，她白细胞又升上来了，体温高到了39度！”
“又高了?”
刘复觉得奇怪，明明之前白细胞已经降回到了正常范围，怎么又升了：“白细胞多少？超过正常范围了吗？”
“超了。”
刘复还算有点经验，听了这些也依然没有慌神：“你回去给老太再上抗生素，情况应该还行，不至于出什么大问题。现在只要血压能稳住就算不得休克，别的也不用太在意。”
“可是......”
“别怕，这是你历练的好机会。”刘复连忙笑了笑，继续安抚道，“我手机待会儿就开铃音，真遇到什么事儿了打我手机就行。”
“可刘老师，现在，现在不是病人的事儿啊。”
李维缓了口气，这才解释道：“隔壁诊断部的医生已经把病人稳住了，抗生素也上了，检查做了之后发现老太太确实还没到休克的地步。”
“那不就结了。”
“但他要求......也不能算要求吧，就是希望你能现在到场。”
李维反复改换着措辞，希望能缓解一下祁镜刚才的脾气，尽量圆滑地处理掉这个矛盾。但刘复还是能从这些话里听到其中的嚣张的态度，他没想到换了个新环境，自己在科里已经一人之下了，竟然还有人敢这么命令自己。
“是谁啊？一个挂靠的科室还指挥起我来了？”
李维一看自己缓和的作用没做出结果，只能及时甩锅：“姓祁，叫祁镜。”
刘复皱起了眉头，虽然当初入职的时候武德弘和他说过，自己不在的时候可以找隔壁的祁镜讨论病情，可自己堂堂副高为什么要听一个主治的话。
“祁镜？有点印象，是那个诊断部的小主治吧？”
“对，就是他。”
“不去！”刘复越想越气，说完就要关门，“小主治还想指挥我？没门！！”
“别啊，刘老师！！”李维连忙挡在门口，心里有些急了，“听说他和院长很熟，咱们惹不起啊！”
刘复当然知道这个姓祁的有门路，否则一个年轻人怎么可能那么快就升主治，还能拿到科室的管理权。他想过最坏的情况，但自己的合同一签就是三年，而且直接任命的副高，并且保证1年后就能提拔上主任。
如果院方违约靠关系排挤自己，他完全可以把医院告上法庭。
“你回去和他说，老子就是不去，要找我讨论病情可以来宿舍聊，要不然就等明天早上吧！”
说罢，他就让李维退到门外，自己关上了房门。
......
李维看着紧闭的房门，两边不是人。祁镜亲口说的话还在耳边，内容再清楚不过，12点之前刘复不到科室，到时候他也得一起吃苦头。
“怎么办......”
他从没这么无助过，这也是他第一次有点怀念以前的医院。
毕竟在以前的二乙医院里，收入是差了些，但至少周围都是些正常人。没人会逼着自己去找备班回来上班，也没有哪个备班会不顾病人安危，死活不肯露面。
“喂，丹阳医疗中心诊断部，你找谁？”
听着电话里传来的声音，李维叹了口气：“祁医生在吗？”
“在。”
“和祁医生说，我尽力了，备班不肯来。”
“哦......”
女生放下电话在那儿说了一通，本以为电话里的声音会改成祁镜，大不了骂上两句就会让他回去，就像以前他认识的几位上级医生一样刀子嘴豆腐心。
可谁知祁镜竟然连电话都懒得接。
“祁学长说了，12点之前人不到科室，后果自负。”姑娘重复完还问了身边一句，“他是这个意思吗？”
“对，就是这个意思。”
“啊呀，他们这是干嘛了，祁学长的脸色很难看啊......”
“我哪儿知道......”
电话在这种事不关己的对话中挂断了，留下李维一个人站在大门口独自凌乱。
他好歹也是正经医科大毕业的，就算学校教学能力不够，可自己也考出了职业证书。这东西全国统考，考出来的都是医生，为什么要拿文凭来框定一个人。
他自认不比其他人差，就是经验浅了些罢了，平时工作也认真，为什么要站在这里两边受气？
说到底，民营医院还是民营医院，一切向钱看齐。这姓祁的一看就是关系户，说话的口气比老主任都嚣张。
看来是待不下去了......
原来待的医院没可能回去，要不就回老家吧。
老家......
李维想到了自己的父母。
算起来自己自从进了医学院后就没离开过学校，寒暑假的时间吃紧，不仅要学习，还需要打工赚学费，确实很久没回去了。
回去吧，等明天交了辞职信就走。
李维站在墙边，看着紧闭的大门，心里这些年各种委屈全涌了出来。
就因为高考差了两分掉进了二本，因为二本院校名字不给力，又从二甲掉到了二乙。可他从没放弃过，一直认真学习，也是第一批考过职业证书的人......
想到这儿，李维抬起脚就一把踹向刘复的大门：“去**的大城市！！！”
谁知这时，刘复的门把手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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