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月3日下午五点,徐家康穿着白大褂,一个人坐在会议室的角落里。
接完祁镜的电话也有些时间了,可他心里依然堵得慌。自从认识这个人后,他心里的失落感就没消退过,积累到现在,这些终于像九天银河一样“哗”地一声倾倒而下。
当然现实不可能让他一直消沉下去。
就在刚才急诊来了几位新病人,考恩特和两位主诊医生初步处理完后,准备抽空开个简短的讨论会,研究一下接下去的处理办法。
徐家康作为刚来医院没多久的小医生,自然要做足准备。
米国医疗系统中主任只是行政职称,真正能上一线并且自主工作的临床职称只有一个,主诊。而其他都是住院和专科住院,有能力,但是没有自主医治病人的权力。(1)
徐佳康很幸运,算是国内少见的能在早年间进入米国一流大学附属医疗中心实习的交换学员。对,在华盛顿医疗中心,他这个高年资住院医生只能是个住院实习生,至少刚开始的两个月是这样。
而这两个月都是他的适应期,最需要适应的就是诊疗流程和语言环境。
之前他去过西雅图,也参观过医院,不过徐佳康没真正经历过那儿的工作,刚上手非常不适应。
他的英语不算差,平时对答交流没问题,专业英语也过关,看国外文献也只是偶尔查查字典。可当它们以口语的形式表达出来后,整个情况就完全不同了。
视觉可以有延迟,可以返回重看,可听觉,过去就过去了。况且这儿还是以速度为重的急诊,为了追求极速,各种专业缩写、短语甚至自造词都层出不穷。
听到不懂的词,他也想过要问,可急诊分秒必争,有时候没人会有闲工夫给他做解释。
另一边的贝丝也一样,汉语要比英语更难学。而她的汉语基础几乎为0,硬是是在几个月时间内从头学起,连基本的交流都有障碍。
好在国内已经普及了英语,金发碧眼的美人的受欢迎程度也肯定要比徐家康这个糙男人要高得多。
其实,若不是祁镜建议用中医手法解决了那位麻疹病人,恐怕她还不至于对华国急诊那么上心。毕竟舍弃制度完善的米国医疗,舍近求远去华国,在其他人看来是个非常不明智的决定。
更何况,国内大三甲的门急诊量可是冠绝全球,这儿的工作量是米国的好几倍,对她来说也是开眼界了。
徐家康不得不承认,米国除了病源数量上逊于国内,其他方面或多或少要比国内领先一些。尤其是门急诊病人的处理上,要远比国内合理。
在这儿,即使是实习,他也学会了不少东西,绝对不虚此行。(2)
而这次跟的就是一位非常有实力的急诊主诊医生,乔。他26岁拿到博士学位,毕业后4年住院实习,3年专科住院。拿到专科主诊资格证后已经在这个岗位上工作了10年,手里还有个临床教授衔,当他的上级绰绰有余。
“徐,你怎么了?”
“你知道Coccidio......ides immitis吗?”徐佳康压根就没学过这个词,生僻又绕口,“据说在加利福尼亚和亚利桑那比较多见......”
“哦,粗球孢子菌,我见过几例。”乔有些奇怪,“没想到你会知道这个菌,刚来这儿的住院恐怕都不知道吧。”
“呵呵......”徐佳康有些尴尬,苦笑着答道,“我也是刚听说。”
“其实在我们这儿也不算常见,感染几率不算特别高,很多都是去了疫区回来后才发现染上的。”乔解释道,“据说这个菌的生长对土壤干湿度和ph值都有要求,而且只有美洲有。”
“我的国家发现了好几例粗球孢子菌感染病例。”
徐佳康说得很平淡,乔听了后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不可能吧,不不不,我是说如果有一两例输入性病人还算可以理解,可几例......难道他们组团去的南加州的沙漠吗?”
怎么可能......
徐佳康拿出刚才的记录本,说了说大概的症状和发病过程,乔更没法平静了:
“那位艾滋病患儿恐怕是全身播散性,很难救回来了。而那几位皮肤有红斑的孩子应该是皮肤接触感染,至于呼吸道的......说实话,这些感染的症状都太轻了。”
“是啊,确实很轻。”
“来我们这儿的都是有严重的呼吸系统症状。”乔觉得奇怪,“难道去了你们国家,这个菌的致病能力变差了?”
“应该是病程太短造成的吧。”徐佳康说道,“发病到现在也就过了一两个月而已。”
“不可能吧,才一两个月能看出什么来......”
乔觉得徐家康对粗球孢子菌有些误解:“我们这儿出现呼吸系统症状,需要经过家庭医生转诊到呼吸专科医生。几次门诊无果,再送入呼吸专科病房做进一步鉴别诊断。最后往往要靠cdc才能确诊,少说也得三个月才行。”
这还是他做了精简后的流程,有时候很多病人情况就像普通的感冒,根本不引起重视。最好要熬上半年才可能意识到自己出了问题,等医生诊治完,都快庆祝感染一周年纪念了。
徐家康感慨的就是这一点。
粗球孢子菌本来培养就有难度,不仅对实验室有要求,生长缓慢,失败几率还非常高。国内不可能有针对粗球孢子菌的免疫学和pcr检测,至少丹阳肯定没有。
检查中最直观的组织病理检查又因为病人病程不长,连个像样的病灶都找不到。恐怕唯一能用的就是皮肤上的红色斑块了,应该可以找到孢子。
只不过病人都是小孩子,考虑到父母双亲的感受,皮肤活检的顺位肯定要往后排。
在这种条件下,祁镜能把病原菌确定下来并且一路顺藤摸瓜找到源头,说实话,徐家康受到了不小的打击。
前几次,他可以借口说自己原本知识储备不如对方,多看看书就行。可现在的情况却是他在米国待了两个多月,离南加州也不算远,怎么说也该是他占优才对。
可他竟然连这个菌是什么都不知道,刚听的时候满头包。
“乔,你看症状和粗球孢子菌对得上吗?”
“听你描述来看确实挺像的,能从这些症状上联想到粗球孢子菌,然后做检查下诊断......”乔称赞道,“这个医生实力不错,视野够广。”
“检查?”徐家康抬头看了看他,笑着说道,“我们国家几乎见不到这种菌,根本没条件做检查。”
“什么?没用检查?”乔听完整个人也跟着不好了,“这太过分了吧,单靠那些呼吸道症状和皮疹怎么下判断?符合这种症状的感染都多得都能出一本书了。”
“说是靠时间和床位,判断感染源在泥土里。”徐家康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只是机械性地复述道,“然后通过天气和湿度的变化,以及所在医院和南加州一所医院有伙伴关系......”
“这太不科学了!”
乔胡乱说了一句,可想了想,又勉为其难地接受了这个观点,毕竟能有这么多特征的似乎也就只有粗球孢子菌:“如果真是这样的话,他可太了解这个菌了。”
相当了解吗?
算了......
徐家康叹了口气,抬头看了眼挂钟,主动换了话题:“时间紧,不说这个,咱们还是聊聊刚来的几个病人吧......”
......
此时的华国时间是1月4日上午9点多,“失联”了将近一个小时的祁镜终于露了脸。当然来的不仅仅是他,还有他手上的第一手院感调查资料。
人刚到,他就给出了自己的答案:从广义上来说可以算进院感的范畴,毕竟院感字面意思就是在医院受到的感染。但整个感染的过程都非医院所为,也就是医院参与度为0。
“非医院所为?”
许长圣紧锁着眉头,总算看完了手上的院感简述报告,“可就算是医院内的泥土所致,一草一木都算医院的,又怎么能说和医院没关系呢。”
祁镜走到许长圣面前,挤掉了身边的助手,拉了条凳子直接坐在他身边:“大叔,话可不能这么说,万一有人在幼儿园里杀人,是不是要把责任扣在那些三五岁的小孩子的头上?”
大叔......
许长圣光秃秃的脑门上挂了几条黑线,但思路依然清晰:“你别搅浑水,你说的这个情况只是意外,和院感完全不一样......”
“这话就太绝对了,这次的感染只是碰巧出现在医院内而已。至于院方的责任......”祁镜在文件中翻出了一张检疫报告复印件,“这是海关检疫报告,移植来的北美红杉和带来的土都没问题。”
“土没问题?你刚才不还说是泥土的问题吗?”许长圣被他搞糊涂了,“怎么检疫上又过关了?”
“是后来有人加了一把土。”祁镜解释道,“恐怕量还挺大的,又正巧碰到秋天干旱的天气,要不然这个菌不可能长那么快。”
“怎么突然又多出个人了?”
许长圣也是丹医大毕业,也在临床工作过,虽然功力渐退,但基本的诊断逻辑思维还在:“这有点说不通吧,既然树和土都没问题,你又没其他证据证明感染的来源,就凭空捏造一个人出来背上一切罪名,也太扯了。”
“确实有这么个人,我已经托人在找了。院方也愿意提供所有闭路监控影像,协助你们找到那个家伙。”祁镜说了一句,然后解释道,“其他关于感染方面的证据我也在准备。”
“什么证据?”
“泥土镜检和病儿的皮损活检,都可以直接找到真菌孢子。”祁镜说道,“虽然国内没怎么见过这个菌的感染,可与世界高度接轨的明海却在前几年遇到过两例,他们那时候还特地问米国要了免疫学检测所需要的球孢子菌素。”
“等他们飞机来医院?”
“那倒不需要,我只是说了一种能确定确诊的方法罢了,算是最后一道保险。”
祁镜又翻出了报告中里记下的两个名字,说道:“当初发现孢子菌的两位明海专家就在丹阳开会,有他们的帮忙,皮疹活检应该能给这场院感画上休止符了。”
要源头,有泥土,人也在找了。要感染确诊,祁镜手里也是要人有人,要手段有手段,连最后的保底对策都想好了。
话全被祁镜一个人说完,许长圣实在没什么好多说的。
再看看坐在对面全程没开过一次口的乔莉,他这时才知道,身边这个年轻人对这起案子起了多么决定性的作用。在强硬的证据和说辞面前,任何辩护技巧和能力都是徒劳的。
话说刚才说的是什么菌来着?
许长圣又不免看了看最后的诊断结果:粗球孢子菌?这是什么菌?
细菌?
难道是和肺孢子虫一样的寄生虫?还是衣原体?支原体?
许长圣深挖着自己的脑海知识,可依然没能找到任何和这个菌对得上的记忆:看来疏离临床太久,我早就跟不上这个时代了。回去得再好好看书,文献也得翻,光吃老本可不行啊!
这次医患双方见面,准备上用了一星期,调查用了两天半,临见面等人又花了一个小时,最后的讨论和决定却只占了短短十分钟就结束了。
这场官司是打是和,依然没有定局,经乔莉和许长圣决定后再一次往后顺延了一周。
暂时解决了市西的问题,双方各自离场静等一星期后的结果,可祁镜却是个例外,没法闲下来。接下去还需要赶场去一趟丹医大,黄兴桦还在等他。
......
此时的黄兴桦早就念完了开幕词,第一场就是老友万国朝的专场。
作为上京首屈一指的肺病专家,日积月累下的经验让他掌握了一套非常完备的肺炎治疗策略。这套治疗策略当初在对付未知病毒sars时也起到了很好的作用,最近也被用在了一个肺移植术后的病人身上。
“刚才说到了如何应对未知肺炎。”
万国朝切换ppt的画面,展现在众人面前的是几张肺部CT图片:“这是一位肺移植术后的病人,不过肺部感染一直迁延不愈,培养失败了好几次,最近终于找到了元凶:粗球孢子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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