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澜出殡那天,江家两姐弟都没到场,因为林夭自己也没出现。
林家门口一片肃静,林动双手捧着李澜的黑白照,穿着一身黑,胸襟上别一朵小白花,身后是林家的亲朋好友,最前面是一个有辈分的老者捧一根粗香。
队伍静默,等待租的大巴出现。
林动隐约等得不耐烦了,歪头别脚,回了几次头,暗自埋怨今天来的人太少,晚上吃席收不了多少帛金。
艹。
那个不孝女还没来。
林夭不在队伍里,她戴上渔夫帽和墨镜悄无声息站在远处,倚靠一棵大榕树,凝望队伍。
她冷漠目送队伍上车,在大巴缓缓驶开后,又望着林家的门口静立了一阵子。
香烟的白雾一阵接一阵。
良久,林夭才回过神来一般,打给江意禾。
“林夭?”
江意禾的声音听起来有点远。
“出来清吧坐坐?”林夭平淡道。
江意禾在自家吧台前给玻璃杯倒满冰块,再倒进威士忌,闻言手一顿,“你没事吧?”
想起林夭母亲的事情,江意禾呼了口凉气。
她第一次听见林夭这么苍凉的声音。
手机被她放在吧台上,开着扩音器,旁边是笔记本电脑,她原本在工作,听见林夭的声音,顿时没了工作的心情。
“没事,我有什么事。”林夭倦淡地笑笑,从扩音器里传出来,更显暗哑。
“好,我现在出门,在我经常去的那家清吧见。”
“嗯,不用叫江嘉屹了。”
“怎么?”
江意禾低头切了片柠檬,用夹子夹到杯里去,又捻了点儿盐洒到柠檬上。
“没什么,就只想和你聊聊,你出门也不用告诉他,挂了。”
“行。”
江意禾自然迁就她应下。
啪的一声,冰箱被关上的声音让她一怔,回头看见江嘉屹站在冰箱前,手里握了一瓶矿泉水。
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的。
他头发比平时稍乱,额前碎发下的眼底青黑一片,轻眯起,整个人阴阴沉沉,容色苍白。
“又失眠了?”
江意禾飞快扫一眼吧台上的手机,暗想,江嘉屹肯定听见了,也不知道林夭为什么不告诉他。
“嗯。”
他拧开瓶盖,仰头灌了一大口冰水,喉结稍隐复现,几下过后矿泉水瓶空掉,被他摔到垃圾桶里。
啪的一声,不知道是力气太大,还是瓶子太轻,瓶子砸进去又跳了出来,咕噜咕噜滚在地板上。
人却已经走远了。
背影特别冷漠。
他往黑暗里走,走进孤独里似的。
江意禾忍不住盯了一阵子,问进来捡瓶子的女佣:“谁得罪他了?”
女佣满脸茫然:“啊?”
林夭面无表情用手背抵着额角,视线落在台上缓缓弹唱的歌手身上。
像在看又不像在看。
“我是不是有病?”
林夭突然来这么一句,险些呛到喝酒的江意禾。
“什么?”江意禾问。
她已经陪林夭坐在这两个小时了,林夭保持着一个姿势一声不吭,像浸在舒缓的音乐中,可她看得出来,林夭明显剥离了整个环境。
孤魂野鬼似的在飘。
林夭淡漠的、空茫地侧了下脸:“你之前不是给了我张医生的名片?”
“对。”江意禾当然记得。
“可能我真的要去联系他,”林夭疲倦地捏了捏鼻梁,“我母亲去世,我一点也不想哭,也哭不出来。”
她那个所谓父亲去世的时候,就已经毫无反应,她那时候以为是正常的,毕竟那个男人她恨之入骨。
可是对于李澜的去世,她再恨也应该难过,毕竟那是在她年幼时,唯一给过她爱的人,尽管那份爱掺了杂质,也微末得近乎于无。
“林动是不是骂我骂对了?”林夭抚着额头,很累。
江意禾心疼望着她,道:“肯定不是,你只是精神状态比较差,你去看看张医生,好吗?”
林夭静默片刻,闭上眼说:“毕业后我打算加入之前告诉过你的摄影团队,我想出去换换气。”
“决定了?”
“嗯。”
凝滞过后,江意禾叹气:“那你去吧。”
“暂时不要告诉江嘉屹。”林夭把酒杯勾过来,抿一口。
“为什么?”
林夭垂眼盯着酒杯里的冰,轻轻一晃,响得清脆。
脑海里晃过那个凌晨三点半的晚上,江嘉屹那声低语,仿佛最冷锐的质问。
她缓缓说:“他不是快要高考?别影响心情,等他考完再说。”
“也是,不过我觉得他会理解的。”
林夭低缓笑了声,对这句话不置可否。
回去之后,林夭对着电脑屏幕许久,最终指尖一敲鼠标,给那个团队发了邮件,表达了想加入的想法,和介绍自己的情况。
这个团队是半盈利半为爱发电的类型,他们的招聘不叫招聘,叫挑选志同道合的伙伴。
因为林夭获得过不少奖项的缘故,对方明显认识她,很快回了邮件,可以为她留一个位置,但希望她再参加几个比赛,增加知名度。
很快,林夭忙碌起来,连年夜饭也没去和江意禾吃。
大四的下半年,很多同学考公的考研的,她就四处奔波拍照,一头扎在照片中,忙比赛,忙毕业作品集。
她甚至忘了三月二十是江嘉屹的十八岁生日。
江意禾打电话问她准备了什么礼物的时候,林夭还埋头在PS之中,听到这话都愣住了,一看时间已经十一点四十五,江嘉屹的生日快过去了。
“我叫他微信找你,让你今晚过来吃饭了,你没看见?”
林夭拿下手机一翻,才看见江嘉屹真的给她发过微信,她揉揉额头,道:“帮我说声对不起,我没看见。”
江意禾悄悄撇头看一眼江嘉屹。
他面无表情坐在餐桌前,不咸不淡地凝视她特意买的生日蛋糕,上面插了根数字蜡烛,快烧完了,蜡融化流到蛋糕表面。
以往他从不过生日,今年是她说成年,意义重大,非要买了个蛋糕庆祝,又让他叫林夭一起过来,他才肯坐在蛋糕面前。
江意禾小声问:“那你还过来吗?”
林夭凝视电脑屏幕,目光跳了跳,指尖一直转动打火机,半响说:“不过去了,毕业作品要定稿了,我在赶。”
“好吧,你别赶太晚了,蛋糕给你留一块?很好吃,我重金买的……”
对面不知道说了什么。
江嘉屹觑着写生日快乐的牌子,烛光的虚影在晃动,他眼底晦暗不明,光无法照进去。
江意禾回头挑眉道:“你姐让我替她说声对不……”
气氛陡然凝滞起来,让江意禾最后一个字卡在嗓子里。
他冷淡掀起眼皮,看她两秒,尔后微微低头一口气吹灭了蜡烛,不言不语起身离开餐桌。
留下完整无损的生日蛋糕。
林夭点了几下鼠标,另一只手又在键盘上飞快敲快捷键,忽然,她动作止住,到底还是拿出手机,给江嘉屹发微信——
给他发了个三百的红包。
虽然对他来说不算什么。
林夭输入“生日快乐”四个字,发出去前又顿住,改成“对不起,生日快乐”,才发过去。
他的网名ID变成正在输入中,输入了整整五分钟也没输完。
林夭垂眼瞧着,怀疑他要发长篇大论谴责她,谁知道发过来只是单单一个“嗯”字。
后面又发来一个省略号。
林夭能从这字里行间瞧出冷漠的情绪来,她指尖无意识在键盘上敲了敲,最终当作没看见。
后来没再在微信上联系过。
偶尔会因为江意禾见面,他像从前一样沉默寡言,她也很快离开。
这样似有若无的相处模式直到高考正式结束的那个晚上才解除。
西州的夏天挺燥闷的,空调打开,嗡嗡作响。
林夭在宿舍清理镜头,宿舍里几个人有的回家了,有的备考二战研究生,就只有陈圆还在。
陈圆在阳台打电话,林夭仔仔细细清理机身传感器的灰尘。
她把机身举起来打量,陈圆正好挂掉电话,推开阳台的推门走进来,一些冷气窜了出去。
陈圆边伸懒腰边说:“林夭,你弟好像在宿舍楼下站着。”
林夭疏懒地从一堆机器里抬头:“嗯?”
“就上次美食街见到那个,挺高挺帅气那个,他好像在楼下站着。”
陈圆回想起江嘉屹,那张有点阴郁疏冷的脸她记到现在,眼角眉梢她都记得清清楚楚。
她暗自可惜地啧了一声。
只可惜是林夭弟弟,不好下手。
林夭放下相机,越过陈圆走到阳台往下扫一眼。
她们宿舍在三楼,阳台正好对着宿舍楼门口的方向,平日里很多热闹都看得一清二楚,一直被室长说是吃瓜的风水宝地。
所以此时林夭视线往下一投,立马看见站在路灯下的人。
影子被昏黄的灯光拉长,光线笼罩了静静立着的人,他低垂了头,看不清楚神情。
手里握着手机,屏幕亮起熄灭,亮起熄灭,偶尔照亮他下颌角的线条。
的确是江嘉屹。
两三个月没见,他头发长了些,偶尔被风带起几根。
林夭靠着栏杆,在晚风的燥热中皱了皱眉。
刚高考完,他来做什么?
忽然,手机铃声响起,林夭一边掏出手机,一边看他,他正好也把手机举起放到耳边。
他凝望前方混沌的黑暗,情绪不明。
手机屏幕显示,是他打来的电话。
接起。
他声音过分清冷,近乎陌生,他开门见山——
“你在宿舍?我有话想跟你说。”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入v啦,希望大家支持正版,笔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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