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嬷嬷亲自送着她们出了院门,临走前,秦嬷嬷拉着容嬷嬷的手寒暄了几句,低声道:“老姐姐,妹妹我今日把话儿敞开了说,这公主终归是公主,郡主是郡主,不可同日而语,公主是太后的嫡亲女儿,这母女之间可没有隔夜的仇恨,兴许今日闹一闹,明日便又好了,老姐姐可莫要犯糊涂,被人当抢使,一个劲地往前冲,平白的惹了祸事上身,公主若是动了真格,到时候,可未必有人能够救得了你。”
容嬷嬷一惊,背脊发寒,只觉得手中的金镶红宝石双龙戏珠手镯越发的烫手。
她面上的皱纹抖了几抖,终是挤出一丝勉强的笑容,讪讪道:“妹妹这说的是哪里话,这些道理我都懂得,公主凤体抱恙,连起床都困难,让人瞧着都心疼,又如何抄得了佛经,可这抄写佛经的话儿既然说出来了,断然没有诓骗菩萨的道理,朝阳郡主既有这份心,又有这个能力,自然是能者多劳。”
秦嬷嬷舒了一口气,“老姐姐深明大义,实在是让人钦佩。”
容嬷嬷带着几位宫女,怎么来的,又怎么回了。
待离了佛安寺,大宫女可欣上前一步,低声询问道:“容嬷嬷,这下可如何是好?难道正要带着这一叠宣纸去李府?太后那里,该如何交代?”
容嬷嬷嘴皮子往下扯了扯,扭头,瞥了身后远远跟着的几个侍卫,“先去李府,再回宫,主子的吩咐,我们照做便是,至于结果如何,已经不是我们能够过问的了。”
“啊?”,可欣傻了眼,呆愣愣的瞧着手上那一叠厚厚的宣纸,抿了抿嘴,有些迟疑。
这宣纸是太后送来教训公主的,公主如今命她们将它转送给朝阳郡主,分明是在打太后的脸面,若是太后追究下来,她们可没好果子吃,“若是太后怪罪下来,我们该怎么办?”
怎么办?
容嬷嬷眉头紧蹙,她也不知该怎么办!
这一趟可谓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公主这下马威给的可真是够厉害,那茶杯虽没摔在她面上,却比砸在她脸上还要狠,她这是在警戒她,如若有下次,她便入那茶杯一般粉身碎语。
想到公主那阴冷得没有一丝温度的眼神,容嬷嬷心底止不住的发冷,生生的打了一个寒颤,向来温婉,脾气好的公主怎么会露出那般瘆人的表情?像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索命的厉鬼似的,让人光是一想就心惊肉跳。
这是一场公主跟太后之间的较量。
公主训斥的对,她只是一个下人,这中间,哪有她说话的份儿,她若是跟着搅合,可不就是被人当枪使,指哪打哪,所谓棒打出头鸟,若是出了事情,她便是头一个吃瓜落的。
容嬷嬷左思右想,选择站在公主这边,秦嬷嬷说的对,这母女二人再怎么闹,太后再怎么看不惯公主,公主终究是太后的女儿,从来都是儿女不孝,哪有母亲当真不心疼儿女的道理。上回公主摔了跟头,昏迷了三天,太后也跟着担忧了三天,直到听到公主醒过来的消息,她才放下心来。
若不是公主后来非把这罪名安在朝阳郡主头上,太后也不会冲她发这么大的火。
这母女两个,唉……莫不是八字不合?
院子内,侍女们将残局收拾好,素衣早已送上了新的一套茶具。
在安宁郡主用一百种方式表达了她对公主滔滔不绝的敬仰之情后,昭华公主轻轻摩挲着青花白底的茶杯,冷冷地瞥了她一眼,“安宁,不若你先滚出去继续说,等什么时候说够了,你再进来?”
“阿姐,你怎么可以这个样子!”,安宁郡主嘟嘴,“人家这么激动还不是因为担心你嘛!”
担心?
她明明看热闹看得很是惬意。
昭华公主低垂着眼皮子,一幅不愿与她多谈的模样。
“阿姐,那宫女手上端着的宣纸你也瞧见了,厚厚的一叠,少说也有两三百张,瞧着就吓人,我原以为你要接下来,大不了去城里头找几个会誊写的先生代写,不曾想,你竟然让它怎么来的,怎么送走了,实在是太厉害了,你就不怕太后生气?不过太后就算是生气也不能把你怎么样,你说的话在情在理,这事情也是朝阳郡主先挑出来,她既有本事挑事,就别怪这把火烧到她自己身上去!”
安宁郡主翘着腿,晃个不停,“阿姐,你说朝阳郡主接下来会如何?她会不会又闹出其他的幺蛾子出来?咱们要不然揣测一番?我猜测她定然会带着那几叠宣纸哭哭啼啼的跑到太后面前恶人先告状,说你欺负她,她除了这个,也没旁的本事……
上回我不过是扔了一只蚂蚱到她身上,她就吓得不行,哭着跑到我娘亲面前告状,我娘亲是什么人?那是再精明不过的,还能被她给唬住?当下意思意思的教训了我一番,可她还是不依不饶,从我五岁那年扮鬼脸吓她一直说到我一个女儿家整日里舞刀弄枪的不懂礼数!
哼,我懂不懂礼数跟她有何关系?我爹娘都管不住我,用得着她来多嘴,阿姐你说是不是这个理?我若是……”
“聒噪!”
昭华公主毫无耐心,冷冷地打断了她的话,“本宫烦着呢,不想被扔出去就给本宫闭嘴!”
见她闭上了眼睛,愁眉紧蹙,似是真的心烦。
想来也是,若是她被旁人这般的算计,也会心里难受吧,安宁郡主悻悻然一笑,乖巧的闭上了嘴巴,如小狗一般趴在桌上,安静的看着公主,眸中闪过一丝担忧,不知道为什么,感觉这般安静的阿姐好可怜,她好像藏着满腹的心事。
到底是什么,让她这般的烦闷?
一时之间,院子内只余风声。
昭华公主神色冷峻。
只因她突然间想到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她自那日对严如是闭门不见之后,这些天来,严如是一次都不曾来探望过她,这就奇怪了。
前世,他可是使出了浑身的劲头来讨好她,隔三差五地往宫里头走,或是以宴会的名义将她约出来,赏花赏月,游山玩水,给她带各式各样稀奇的好玩意儿,他相貌生的俊美,在讨好女人这事上,他最拿手了。
她病着的时候,他还三天三夜没合眼地为她祈福,端的是一片痴情,怎么如今她醒了,他却不见人影?这可不是他一贯的作风。
昭华公主手指轻扬,有一下没一下地叩着桌面,六月的艳阳照在她脸上,为她绝美的面容镀上一层光晕,却照不进她的眼里。
想到那个衣冠禽兽,她的心中满是厌恶,来到这佛安寺,一来是为了早日将秦默拉到身边,二来,便是为了躲避严如是。
有句俗话叫:爱之深,恨之切,对一个人的恨有多浓,代表着心中对他的爱就有多浓。
如今的昭华公主心中对严如是无爱亦无恨。
她会落得那般下场,是她自己瞎了眼,怨不得旁人。
她将严如是这个人看得透透的,知道他是如何的人面兽心,知道他是如何的厚颜无耻,她对他,有的只是厌恶和愤怒,这也是她刚醒过来的时候不敢面对严如是的原因。
她怕眼中的厌弃和愤怒会被他瞧见。
这些天来,她想明白了很多事情,也决定了日后该如何走下去,她不想去恨任何一个人,也不愿自己这如同天上掉下来的一条命就此浪费在跟严如是的苦苦纠缠上。
她有自己的人生,她应该活出自己的风采来,而不是沉浸在仇恨的痛苦中苦苦挣扎煎熬。
失去过,才知道珍惜,死过一次,才知道生命的可贵。
前世,她被仇恨蒙蔽了双眼,活着便是为了替皇兄报仇,她恨着燕王,一心要至他于死地,最后伤人伤己,落得个惨死野外的下场,还害得秦默被万箭穿心而死,如若今生她将仇恨转移,恨着严如是,一心要杀了他,那和前世有什么分别?
就算是报了仇,又能如何?
很多事情,并不是人死了,就消亡了。
严如是处心积虑地要夺走凤家江山,这自然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他们严家为此事筹谋了多久,他们在京中到底有多少人手,他们又留有怎样的后手,对于这些,她只知皮毛,具体如何,她一概不知,听皇兄和燕王的口吻,他们似是处于一条阵营下,相信她那般一说,江山社稷上的事情,他们自有打算。
她唯一需要忧心的便是她与严如是的这门亲事。
这亲事,她是一定要退的!
昭华公主眉头微蹙,退亲还不容易,皇兄一道圣旨赐下,她是金枝玉叶,是一国公主,她不愿意嫁,谁又能逼得了她?
可退亲之后呢?
皇兄朝令夕改,他该如何治理天下,百官如何服他?严如是那般心思深重之人,定会借此机会大脑一番,他爹若是抓着这机会率兵而上,百姓们也不管那平西侯爷是一气之下为儿子打抱不平,还是早有图谋借题发挥,在他们看来,便是她的任性和胡闹害了江山社稷,那时,她可就成了祸国殃民的妖女。
这亲事怎么退,如何退,至关重要。
她一定要想出一个万全之策,最好将这锅甩给严如是,这样,既退了亲,也让严如是无话可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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