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
是万物蛰伏季节。
而近年来的冬天,一年比一年更冷。
这一点在滨海地区尤为明显。
凛冽的风霜和冻硬的土地,使得大多数的田地都种不活作物。
漫天的风雪以及阻塞的道路,对于商队和冒险队来说都是严重考验。
汹涌的洋流让船队只敢停靠在避风港内以待开春。
而人类,在这个时节,基本都会选择待在家里,平民需要靠着之前的积攒,来熬过这不让人活的冬季,而贵族们则可以籍此频繁地举办宴会,来互相增进感情。
所有人都在避寒,那干活儿的是谁?
冬天就不生产了吗?
当然不是,人类社会所要消耗的庞大资源,使得它在任何时候都不能停下生产,活儿当然得有人干,但做这些事情显然不是贵族和平民。
贱民和奴隶才是从事底层劳动的对象。
贱民是什么?
是平民口中“自甘堕落”的同类,是没有产业、丢失工作失去收入后的平民,他们只能去从事和奴隶差不多的工作。
这就是同盟内大多数滨海城市的冬天。
卡利亚斯虽然不是滨海城镇,但是因为距离守望之海太近,也同样被寒流所影响,比不上最冷的地区,但是在霍格时期,每年冬天也都会冻死不少人,当然,其中大部分人被冻死的原因应该与饥饿有关。
“不能冻死一个人,也不能饿死一个人,这是底线。”林恩站在河谷矿区的山岗上迎着寒风说道。
不过说话的功夫,他就感觉一股寒气直往嘴里钻,冷得他牙关打颤。
这该死的鬼天气,让他忍不住想要咒骂圣光之主。
第三场雪落下来后,卡利亚斯迎来了一年中最冷的时候,更要命是,林恩仅从体感就能得知,今年比去年更冷了一些。
“如果是旷工后被饿死的呢?”阿米亚斯在林恩耳边小声说道。
对于这个最喜欢“抬杠”的秘书长,林恩早已经习以为常,他面无表情地说道:“劳工为什么要旷工?那也是我们工作没有做得好,管理不到位,这是也是我们的责任。”
此时,山岗下传来了“雄壮”的歌声。
“咱们工人有力量,嘿!咱们工人有力量!”
“……”
“发动了机器轰隆隆响,举起了铁锤响叮当!”
“……”
整齐的歌声搭配着整齐步伐,穿着兽皮防风衣的矿工队伍扛着工具列队走进露天矿场。
“看上去精神还不错,矿场的生产量应该不会受到影响。”奥玛指着远处排成长队的矿工们,语气很热烈,但是其中意味却比此刻的鬼天气还要寒冷,就像是在描述一头头牲口。
对于奥玛的冷漠林恩也已经习以为常,他视线在矿工队伍中扫过一圈,微动着嘴唇说道:“防风衣的数量对的上吗?”
“对的上。”奥玛说道:“之前马克西送过来的,所有矿工一人一套,还剩下十套备用。”
“这就好。”林恩眼神上瞟,他已经很久没有听到过马克西这个名字,微微楞了一下,才反应过马克西是唐纳德那个“侄子”,之前还在城楼工地“历练”过一段时间。
林恩脑中不禁浮现出马克西肥胖的体型,不过估计如今应该没有那么胖了,记得在城楼工地结束的时候,应该就已经瘦了下来。
“建委会”主任西蒙在这时候凑了过来,指着另一边的机械工程建筑工地,“少爷,你看……”
“看什么?”林恩顺着西蒙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建筑工地热火朝天,“每月评选优秀劳工,帮你解决单身问题”的标语十分惹眼,他并没有发现什么异样。
西蒙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矿工都有防风皮衣,同样是在河谷矿区,建筑工人里面有了些意见。”
“是他们有意见,还是你有意见?”林恩直勾勾地看着西蒙的眼睛,长大了嘴巴说道,顾不得直往嘴里钻的寒气。
“不不不,不是我。”西蒙连连摇头,“昨天奥尼尔来找过我,就为了防风衣这事情。”
“奥尼尔……”林恩轻声喃呢,“只有奥尼尔?”
“是的,只有他。”西蒙点头称是。
“奥尼尔的暴风建筑公司在机械工厂这里有两支工程队,摩西的黑铁建筑公司也有两支工程队,为什么只有奥尼尔来找你,摩西没来?”
“为什么?”西蒙知道林恩这个问题并不是要他回答,只是需要他反问一句即可,这一点,在林恩第一次对他们演讲是,他就已经学会了。
“因为他比较蠢。”
林恩没好气地说道:“给矿工发防风衣,是因为他们的工作环境最困难,矿场正对着峡谷的出风口,你再看看工厂在什么位置,在背风处,那里虽然冷,但是没有大风。再说了,奥尼尔的两支工程队,加上杂工一共七百人,我怎么发,发了他们的,黑铁工程队发不发?这样一起,是不是其他的建筑工地也要发,其他工人发不发?农民发不发?反正哪里都冷,没谁会嫌弃衣服多,两万多人一人一件,岂不更好。”
林恩略微有些火气,气的并不是奥尼尔,也不是西蒙,而是觉得这个领主当得真是累。
好心差点干了坏事,这算什么?一碗水没端平?
如果这都算不公平的,那么他觉得自己这个领主,这辈子可能都做不了几件公平的事。
他对着西蒙说道:“奥尼尔的事情,你去和他解释,如果他听不进去,就让他来找我,他是当初第一个主动带人申请组建建筑工程队的人,还是灾后重建委员会的委员,不应该有一点事情,就去找你闹。”
西蒙微微低头,站在他旁边的就是奥玛,相比起他管理建筑行业,奥玛的工作其实要繁杂,但是劳委会却很少出问题,这让他感觉有些羞愧。
“慢慢来。”林恩安慰着西蒙:“一年之前,你还只是一个从未接触这些事务的侍卫。”
西蒙神色坚定地点了点头。
林恩转身望向北方,不过他能看到的只有茫茫冰雪一片。
相比起如今卡利亚斯管理制度下潜在的各种问题,他更担心的是北方。
王室使团已经离开了小半个月了,寒冬的卡利亚斯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瞎子和聋子,大雪阻断了所有外界的消息。
唐纳德带着插满巴雷特旗帜的牛车车队已经离开了十三天,按照牛车的脚力,从卡利亚斯到安条克城,差不多要花四天,一去一回,即便是加上采购的时间,也应该不会超过十天,可是如今唐纳德却依旧没有回来。
为了防止大雪把唐纳德回来的路给堵住,每天都有劳工去清理积雪。
对此,林恩有些担心。
结束了河谷矿区的视察后,他来到了江南皮革厂。
招牌还是那块由埃蒙题字、木工作坊大工匠亲自操刀的雪松木牌匾。
不过之前的作坊已经被兽潮给毁了,现如今的厂房是临时搭建用来过渡的,之后会重建大厂房。
厂长唐纳德不在,这里就是马克西当家。
时隔大半年,林恩再见到马克西的时候,险些没能认出来。
模样变化倒是不大,不过身材却完全走样。
曾经圆滚滚胖子如今顶多算是身材丝毫不显肥胖,尤其是在穿着一身大围裙的时候。
林恩到来的时候,马克西正在干活儿,戴着一双沾满不明液体的手套,围裙上满是污垢。
“林恩大人。”
林恩的到来,让马克西很意外,他赶紧脱下手套,解开围裙,却发现自己依旧一身的怪味,只能尴尬地笑笑。
林恩同样以微笑回应。
这是他第三次和马克金近距离会面。
第一次是他来收购皮革作坊的时候,当时,马克西是个被他吓得屁滚尿流的胖子。
第二次是在巴雷特城堡前,当时,马克西满脸决绝,像个视死如归的猛士。
而如今的第三次,马克西的形象是一个尽职敬业的工匠。
“忙吗?”林恩走进房间,对于普通人难以忍受的刺鼻味道似乎并没有对他造成影响。
“不忙,年前只剩下最后一批货了,就这两天就能做完。”马克西挪开房间中的几个大箱子,好像屋子显得宽敞一些。
林恩拉过一把椅子,拍掉上面的兽毛,坐到马克西的身边,神色很轻松地说道:“唐纳德之前和我说过,你不愿意继承他的手艺,哦,那是你还在城楼工地上工的时候。”林呢拉过一把椅子,拍掉上面的兽毛,坐到马克西的身边,神色很随意。
“那时候不懂事。”马克西站在林恩的身边,尴尬地笑笑,稍微有些拘谨。
“呵呵呵,可这也才一年时间啊。”林恩露出还没长齐牙齿笑着说道,他指了指旁边的椅子,示意马克西坐下。
这并非是他客大欺主,事实上根据所持股份来看,他才是江南皮革厂的主人。
“这一年,卡利亚斯发生了太多变化。”马克西轻声感慨,过去的一年里,他和卡利亚斯,都发生了巨大的变化。
“那你觉得是变好了,还是变差了?”林恩笑着说道:“要说实话哦。”
马克西指着自己平坦的肚子,笑而不语。
“变瘦了?”林恩问道,他对这个结果有些意外,但细想之下,也似乎能说得过去。
马克西掀起了自己衣服,露出了六块腹肌:“变强壮了。”
“哈哈哈哈……”
林恩拍着手大笑起来,他喜欢这个比喻。
“我不知道你在幽默方面还这么有天赋。”
“笑话小天才,之前他们都这么叫我。”
“谁?”
“城楼建筑工地的工友们。”
说着,马克西眼神变得有些迷离,似乎陷入到了回忆当中,短暂之后,他突然问道:“大人,狄克他最近还好吗?”
林恩点头说道:“挺好的,每周三天时间跟着托林大师学锻造,三天时间和埃里克学战技,前几天我还和他比划过,被他一下就给撂翻在地。”
马克西听得入神,脸上露出羡慕之色:“我可以去城堡找他吗?”
“可以的,他每周有半天休假,周日的下午,你可以在这时候去找他。”
林恩话虽然说完了,但是眼睛依旧带盯着马克西,眼神中带着闪烁着好奇的光芒。
马克西被林恩盯得有些发毛,终于忍不住交待了实情:“我想去向他正式道歉,之前一直都没有太好的机会。”
林恩摆了摆手,瘪嘴说道:“不用道歉,你以前和他之间的那些过节,在他打过你那一顿后就已经了结完了,去找他叙旧聊天可以,道歉真的不用了。”
马克西脸色发红,有些尴尬:“这事情,您都知道?”
林恩嘴角上扬,露出一丝神秘的微笑,就像是在说,你的所有秘密,我都知道。
……
一番愉快且不显尴尬的闲聊,消除往日所有的隔膜,将两人的之间的关系拉近了不少。
闲聊过后,林恩表示想在工坊里转转,并且拒绝了马克西的陪同。
参观生产是其次,林恩的主要目的是想要看看去年那个私藏短枪的少年——黑尔,黑尔是他登记户口时所说的名字。
根据林恩了解的情况,那个少年,如今依旧还在江南皮革厂做工。
如今的江南皮革厂规模不大,林恩只花费了五分钟,就在一间处理生皮的房间内,找到了他。
和去年相比,他的外貌几乎没有发生变化,依旧还是那个瘦瘦黑黑的身子,“目空一切”的眼神。
林恩并没有打扰他,也不打算这么做,在确认过他的状态后,就准备离开。
而这时,他身后却传来了这个少年的声音。
“我叫黑尔,你叫什么?”
声音很低沉,似乎很少说话的样子,但是低沉中有带着一些尖锐。
“林恩,林恩·巴雷特。”
林恩迅速转过身体,事实上他故意把后背留给他,这样的行为本身就是一种试探,他一直保持着高度地警觉。
两人四目相对,他在林恩的眼神中看到了警惕,而林恩在他眼神中却什么都没有看到。
少年转过身去,继续手里工作,不再理会林恩,似乎叫住他只是为了知道他的姓名。
林恩有些疑惑,按理说,自己的名字他应该是知道的,而且当自己说出名字的那一刻,他竟然从少年那空洞无物的神眼中,感觉到了一丝……不以为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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