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宁姿。”
迟暖的声音闷在咽喉,压抑的,带着战栗。顾宁姿任她抱着,侧头在她耳边,再次道:“别怕,没事的。”
迟暖知道,自己确实不该再害怕。车祸没有发生,而顾妙言……
她对顾妙言的恐惧,都源于过往的遭遇,深究起来,顾妙言并没有实际做过什么伤害她的事。只是她见识过承家的手段,所以在见到顾妙言时,条件反射地害怕当年的事情会再次重演。
——可她现在只是顾宁姿的助理,承家或许会对她依附于顾宁姿的行径不齿,但绝不可能因为一个雇员而将顾宁姿藏起来,何况,顾宁姿也不是以前那个无力抗争的顾宁姿。
车子还横在路上,过往车辆频频张望。迟暖没有办法一直赖在顾宁姿的怀抱里,她松开手,往后扶着车身,两人视线交错,迟暖下意识说:“……我们的合约签了五年,我差点就让你出车祸了,……你,你会不会提前解雇我?”
“在想什么?”顾宁姿不由得失笑:“不会。”
车灯驱散漫漫夜色,顾宁姿开车很稳,迟暖初见顾妙言的惊慌与差点车祸的恐惧,随着不息的车轮,终究沉进心底。
顾宁姿扶着方向盘,专注看前方的路况:“还没吃晚饭,你饿不饿?”
迟暖顺着她的话点头。
顾宁姿问她:“想吃什么?”
车子穿过新老城区的交界,迟暖想起跨年夜的那杯热粥:“想喝山药排骨粥。”
顾宁姿当即调转车头:“我记得这里有……”
她话说到一半莫名卡住,疑惑地打量左右街景:“这里有粥铺吗?”
迟暖黯然道:“有的,顾宁姿,在那边的小巷里。”
晚上七点多,巷子里充斥着寻觅旧城美食的行人与车辆,交通很拥堵。横穿石板路时,迟暖被一辆满载货物的电瓶三轮车挡住去路,她往一旁绕行,走在前方的顾宁姿忽然回手牵住了她。
小巷入口昏黄的路灯斜照着,像那个雪夜。
迟暖仿如走在一中从校门口去寝室楼那段光线暗淡的路上。seven里受到曹品辉惊吓的那晚,顾宁姿也是这样牵着她。
不算平整的石板上,积雨还没有完全干涸,倒映出两旁铺面闪烁的灯牌。两人慢慢走至深处,才看见粥铺低调的牌匾。清净素雅的店堂里,桌与桌之间垂着帘席,食客们都很自觉地放低声音交谈。
服务生过来点单,顾宁姿要了双人份的山药排骨粥,迟暖叮嘱服务生:“不要放葱花。”
热粥上桌后,两人相对着把粥喝完,离开粥铺。
走出这条小巷,迟暖面对眼前的车水马龙,犹疑不决地伸手,想牵顾宁姿,却又中途落下。
落下的那个瞬间,顾宁姿稳稳牵住她的手:“走吧。”
迟暖:“……顾宁姿。”
顾宁姿:“嗯?”
迟暖说:“还不算晚,从江边绕行回鹤南山……可以吗?”
街景快速倒退,顾宁姿开上沿江大道时,才放慢车速。迟暖望着窗外,声音细柔:“记得吗,我们在这里一起跨过年。那天很热闹的,你来得晚,还给大家带了热饮。”
顾宁姿转向迟暖看的方向,清朗的夜色,她却仿佛被雪花扑面。烟火繁盛,就在江的那一面,身边人流熙来攘往,像是几倍速的黑白默片。
唯有含笑的少女,是雪夜唯一静止的亮色。
昏黄的路灯,拎在手里的打包的热粥,铺满积雪的露天楼梯……
顾宁姿想起这些零碎的片段,情不自禁地叹了口气。
车轮还在往前滚动,迟暖的视线被不远处几道蓝白的身影吸引。这个配色应该是一中的校服,有莹莹火光,从他们中间升起。
……孔明灯?
“顾宁姿,顾宁姿,停一下。”迟暖忙道。
窗户降下来,对话声随着江风吹入耳中:“你许的什么愿啊,是要笑死我吗??‘学习进步’,亏你写得出来哈哈哈哈哈……”
“你们爱这个爱那个的,就不许我爱学习啊??”
“那请你上课不要睡觉不要玩游戏,老师布置的作业按时完成可以吗!”
“……”
——“你想不想放孔明灯?”
——“可以许愿那一种。”
——“顾宁姿学习进步。”
——“就写名字?”
——“愿望我都偷偷在心里说啦!”
——“顾宁姿,你看!”
歪七扭八涂满字迹的孔明灯慢吞吞地升上半空,高中生们嘻嘻哈哈地你推我,我搡你,青春洋溢的脸上犹带着几分稚气。
孔明灯向江心越飘越远。
迟暖目不转睛地盯着看,直到孔明灯变作嵌在天际的小小光点,她才回过身:“我们回去吧。”
“迟暖”,顾宁姿说:“你想放孔明灯么?”
迟暖摇头:“我不信这个的。……我就是想起高中时期,和他们一样,也来这里放过孔明灯。”
顾宁姿:“和谁?”
“……”迟暖睫毛轻颤着:“喜欢的人。”
“高中时期喜欢的人”,顾宁姿继续问,“我没有你和人恋爱的印象,所以是发生在我离开一中之后?还是之前?”
迟暖被她问得一怔,语焉不详道:“嗯,没有说起过,大家也都不知道。”
顾宁姿:“听上去无疾而终了。”
迟暖摇头:“不是这样,我们一直没有分手。”
虽然不在一起了,你也不记得,但是没有提出分手,在我心里,你就还是我的女朋友啊……
顾宁姿镜片的眸光一颤,不再继续这个话题,开车往鹤南山去。
……
那夜之后,迟暖等了两天,终于等来顾妙言的电话。两天时间,足够顾妙言去了解她想知道的一切,就像她当初调查她的身世一样。
顾妙言开门见山地约迟暖出来聊聊,因为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迟暖毫不犹豫地答应了。——她也有事,想问顾妙言。
见面地点是在一间花艺工作室,迟暖到的时候,顾妙言已经在了。没有旁人,长桌上铺陈着各种鲜花,顾妙言优雅地修掉白色桔梗过长的枝条,比划着插入花瓶中。
迟暖定了定神,向她走去。
顾妙言听见脚步声,抬头看是迟暖:“来了?我月末有时装秀,定的主题是‘四时花开’,别的收获没有,却对插花入了迷。……迟暖,好看吗?”
迟暖道:“好看。”
顾妙言笑了笑,示意迟暖坐着说话:“其实也不知道要和你从哪里聊起,好多年没见了。”
迟暖说:“六年。”
顾妙言洗了手,擦干,走去迟暖身边坐下:“那天见到你,说真的,我吓了一跳,我没想到你现在是阿宁的生活助理。”
所以真的是调查过了吧,迟暖静静地看着顾妙言,好一会儿,她从随身的包里取出一张卡,放在长桌上:“我没有动过,现在见到您了,应该还给您。”
顾妙言语塞:“你……”
迟暖平和道:“姐姐,您肯定知道我和顾宁姿没在一起了,或许您知不知道,顾宁姿不记得我这件事?”
顾妙言狐疑道:“……不记得?你说不记得是什么意思?”
迟暖:“我和她发生过什么,她都忘了。”
顾妙言:“你是说她的记忆还存在缺失的部分?这不可能!她的记忆虽然丢失过一段时间,但那只是车祸后的应激反应,后来记忆回来了,主治医生也说她恢复了,当年我全程陪着她,她——”
顾妙言猛然顿住,惊道:“……她在国外那么多年,始终没有找过你,难道是因为这个原因!?”
“姐姐”,迟暖眼中闪动着波光:“能不能告诉我,从云城回去之后,顾宁姿发生过什么?她为什么会出车祸?我等了她六年,她什么都记得,却唯独忘记了我。”
顾妙言沉默了一个世纪那么久,才心情复杂道:“……那时候爸爸发现了你们的事,他们从来没吵得那么凶过,因为你,还有妈妈,爸爸彻底被阿宁激怒,不仅关了她禁闭,还禁水禁食,几天后,阿宁直接从禁闭室送去医院抢救。”
迟暖伪装的镇定,听到这里如同碎片般瓦解。
顾妙言:“她的精神状态在妈妈过世之后就不太稳定,禁闭室里那几天,熬到完全崩溃,出院以后每天都要靠大量的药物来维持,身边24小时需要人看守,我们不敢有任何疏忽,就怕她……”
迟暖疼得心如刀割,去擦眼泪,却怎么也擦不尽,眼前模糊一片。
“可是怕什么来什么……电闪雷鸣的暴雨夜里,她趁着陪护人员交接,偷偷从房间窗台跳了下去。”
顾妙言闭眼呼吸,思绪沉入那个暴雨夜,忍不住打颤:“二层,她摔伤了膝盖,瓢泼大雨,忍痛开车闯了出去。我那天就在本宅,一路尾随她,不敢逼她,不敢靠她太近,只能猜想她会去的路线,联系警方按路段设障拦她,可是甚至没到第一个路障,她就撞上中央隔离带,整车都翻了。”
“那时候她记忆混乱,昏迷前一直喃喃着……”
迟暖手背抵唇,沉闷地呜咽中,听见顾妙言的声音:“要去面包店里找你,明天就是七夕了,还没有告诉你,喜欢你。”
……
作者有话要说: 她们分别的那几章,我一边写暖暖多惨,一边脑补小顾更惨,哇,简直每天都在爆哭t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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